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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这个比喻好。”张逸夫拍着前座大笑道,“那我算是耿直的了,她给我抛的线头,我现在都在努力拆。”
“在你这儿还真不一样,她再怎么闹,也知道谁是真干活儿的,要不我毕业的时候,她也推荐我过来跟你干呢?”
“这是我的荣幸。”张逸夫赶紧谦虚一下,随后又叹道,“最近又要往咱们处调人了,其他领导也跟我打过招呼,不少子弟恐怕也要凑进来。”
“什么意思?”
“来镀金的,领导子弟来咱们处呆个一年半载,以后简历上就可以写上北漠电厂了。”张逸夫很快又笑道,“我没别的意思。”
“我懂我懂,我也有这个想法。”贾峦松跟着笑道,“不过大多数子弟,估计干活儿没那么勤快。”
“嗯。不过你在,就是个榜样,别人看你这么认真工作,再大的子弟也不敢闲的太过分。”
“这话让人听着真别扭……”
二人相视一笑,相处一个月以来,二人境界眼界相当,也是前后脚的师兄弟,虽然都雄心勃勃,但彼此身份悬殊,也没什么利益相争,聊得相当投缘,因此说话也没那么多顾虑。
聊着聊着,话题不可避免地越来越大,从北漠筹建西电东送,一路上升到了电力改革的高度。
这无疑是一个比较深的话题,每个电力人拎出来都能侃上个一二三。但大多数想法止步于“书生治国”的阶段,更像是路边把着酒瓶坐着聊天的闲人,先骂上一通,然后说“要是我来,就怎么怎么……”
而作为张逸夫和贾峦松,无疑拥有更能深入聊下去的身份。
一个是真正见证过一切。另一个则是最高层的子弟,一个拥有眼界,一个则在权力中心漩涡的安全地带。
改革,说白了就是权力与利益的再分配。电力改革这事从80年代就开始聊了,各方利益与精神进行了十余年的撞击、扯皮与妥协,最终在21世纪初才算完成了第一阶段,五大发电集团正式成立,国家电网、南方电网正式成立,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厂网分离。这颗强大的“电力巨树”被拆成了一片林子。
有趣的是,这件事争了十几年,最后从确定政策到完成改制,不过用了几个月的时间,这让美国人都大跌眼镜,至少就电力从业者而言,对于专治充满了羡慕。
这同时也印证了另一件事,改革是必然趋势。你压制他十几年也拦不住他,最后像洪水决堤一般。短短几个月完成了全国范围重组改制的超级壮举。这对于老百姓来说没什么感觉,电价并没有什么变化,而对于整个体制与行业来说却是颠覆性的,其意义不亚于一次革。命。
在这最关键的转折点,需要一位绝对铁腕无畏且能横眉冷对千夫指的大哥,一位能周旋于利益之间不在乎自己还能活多久的大哥。在上个世界里,他姓朱。
这就想得太远了,历史趋势不变,但同样的标志性人物不一定会出现两次,站在张逸夫特殊的角度。只要洞悉改革的过程就够了,这几乎将是他未来一系列行为计划的核心中枢,清楚这一切趋势的他,酝酿的是乾坤一掷的豪赌。
而贾峦松对于改革的立场,也与他的地位利益相关,他屁股无疑永远黏在了贾府这棵树上,但眼睛却又总能看到外面的风景,与他姐姐天方夜谭的大胆设想不同,他总能藏住别人不愿意听到的东西,确保事情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
“我觉得改不改怎么改,一两句话根本说不清楚,一二十万字都不一定说得清楚。”贾峦松一面比划,一面思索着措辞,最终他选择了一个替罪羊,“我姐是支持改的,她在国外呆过,比较喜欢那一套。”
“她去的是英国吧?”
“对。”
“她跟你谈过英国电改么?”
“没交流过,这好像是她回来以后的事情。”贾峦松颇有兴趣地问道,“你了解的话简单说说。”
“那咱们以英国电改为例。”张逸夫绘声绘色道,“大不列颠,因为是老牌资本主义国家,他们的电厂也最先老了,也就是前两年的事情,他们发现自己的财政不足以支撑全国范围的电力系统更新换代,于是开始推动市场化改革,他们认为发电私有化与市场竞争可以使电价降低,并且出让这部分劳民伤财的国有资产,也可以带来不菲的财政收入。”
“嗯……”贾峦松稍作思索后托腮道,“资本主义么,信奉市场万能。”
“如果咱们要电改的话,英国是唯一有参考价值的对象,美国的情况太过混乱了,各州管各州的事。”
贾峦松简单思考过后问道:“怎么,你研究这些是想往体改上面靠么?”
“纯粹个人兴趣。”张逸夫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笑道,“事情进去了,后面的思考就自动开始,停不下来。”
“呵呵,我姐也说过,你想法很新,而且总能落于实际,所以她参加工作以来只认为和你的交流比较顺畅,她原话是‘只有你跟得上节奏’。”贾峦松笑了笑,没等张逸夫尴尬,接着说道,“我没学过经济,也没什么管理经验,我就跳出来,不考虑立场来说,从外面看,你说的这种改革,迟早会发生,但程度细节上不可能照搬英国的,因为我们是社会主义制度,不可能大规模将国有资产私有化。”
“是的,所以说有参考价值,而不是简单的照搬。”张逸夫乐了,“社会主义的优越之处就在于,可以不断地增加或削减自身特色,不用像美国人一样永远盯着宪法,从字里行间扣出一个字母来证明自己的立场。”
第487学会
“这话有意思。”贾峦松感觉自己每次和张逸夫交流都能收获很多,与那些硬化的教条不同,都是些灵活有趣的看法,他紧接着笑道,“不过电改肯定不会太快,现在计委确实有部分人在叫唤,但力度完全不够。”
“那是,现在太团结了。”张逸夫打了个哈哈,用了“团结”这类模糊的措辞。
“10年后就说不好喽,总得有一个旗帜在,大家才能团结过去。”贾峦松则说得更直白一些,刚说完,他又觉得颇为失言,赶紧说道,“我没别的意思,咱们快到站了吧?”
张逸夫微微一笑,这话题不能再聊下去,看了看窗外,这便起身道:“到了,让你看看将来的继保与自动化吧。”
张逸夫跟贾峦松聊这些,也不是闲着蛋疼,他想稍微摸一摸贾府的立场与态度,现在看来,贾峦松强调的“不考虑立场”才是关键,这就说明他的思想与立场是矛盾的,站在顶端的贾老爷虽然早已卸任部长,但电力系统依然是他的中枢脊梁,他不会允许这个脊梁被拆得四分五裂。
而从贾峦松纠结的眼神与迷离的态度中,可见这个小伙子对于自身立场与思想的苦恼,他表现得再阳光,“贾府接班人”的压力始终在他肩上,这让他不能像他姐姐一样潇洒人生,为了舆论形象,连出行都要和屁民张逸夫一起挤公交。
坐在公车里的其他人并不知道,这两个年轻人在此轻描淡写的谈话,在未来将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来到恒电制造厂门口,看着门口半个足球场那么大的空场,贾峦松才甩脱了方才的那种忧郁,伸了个巨大懒腰。心情畅快了一些:“这就是恒电啊!”
“嗯,原来蓟京局下面发不出工资的小厂子。”
“想不到你就这么带我来了,我以为会再……谨慎一些的。”贾峦松想了好久才想到了这个模糊的措辞。
“呵呵,跟你一样,不考虑立场来说,你来这里看看对将来的自动化工作有帮助。”
“好个不考虑立场!”贾峦松大笑。也像之前张逸夫一样,不多追问,这都是双方身上最敏感的事情,张逸夫敢这么拿出来给贾峦松看,已经是一种天大的信任,即便贾峦松清楚这事看在他老子份儿上的信任,这也并不影响他感到舒适。
两人边聊边向厂里走。恰逢下班时间,工人们有序地走出车间,偶尔有余光扫过张逸夫和贾峦松这边。也很快移走,恐怕王小花在这里回头率都会比这两位将来的大佬高几十倍。
“那里一群人拿着饭盆,晚上也要开工?”贾峦松眯眼问道。
“对,省煤器需求太旺盛,现在订单基本做不过来,恨不得都排到年中了。”张逸夫跟着笑道,“现在电厂考核中煤耗的权重越来越大,谁都想走个捷径。”
“这个我在电力报上看到了。确实啊。”贾峦松颇感兴趣地问道,“一台省煤器的利润……”
他刚说完就赶紧捂嘴:“不该问的。算了。”
“毛利润不到三万吧。”
贾峦松眉头一抽,按不住好奇又问道:“生产量呢?”
“全力的话,月产50台上下,马上要再开一个车间,进一批新的生产设备,到时候应该能达到80台。”
“……这比印钞还快啊??”贾峦松这眼界都不禁愣了。有些手足无措,“你……恒电……哦不……这……”
他变得难堪起来。
恒电与张逸夫之间微妙的关系,他自然早就从老姐那里听说了,这甚至是曾经报到过老爹面前的企业,但这个规模配上这个利润。摆在面前,依然太过震撼。他总比贾天芸想得多,怎么也想不通,如果张逸夫掌控着这么一颗摇钱树,还何苦在区区华北局叫劲?
张逸夫都不用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对于贾峦松,他始终贯彻绝对温和且毫无保留的交流做派,这也是第一次,他就这么轻松平淡地跟他人谈起心中藏得最深的事情。
张逸夫望着旁边的办公楼道:“等北漠这个项目完了,等完成你老姐给我的超临界任务,再把你带出来,我应该就会在这里办公了。”
贾峦松完全惊讶地望着张逸夫。
这应该是一个干部内心最隐秘的事情,你怎么能告诉别人准备辞职呢?今后还混不混了?就算你要说,那也得是喝了半斤酒后,对最信任的人才说那么一点点,张逸夫怎么能这么平淡随意地就聊出这么重要的事情呢?
在所有人眼里,张逸夫都该是一个充满了心思与算计,奉承与手腕的家伙,可眼前的张逸夫,朴实得像是稻田边坐着喝水的农民。
“就告诉你,别跟别人说。”张逸夫回头露出了更朴实的笑容,“尤其是秦玥。”
贾峦松反应了很久,才默默点了点头。通常他都是那个体面且掌控全局的人,这次倒过来了,但他却没觉得有一丝不舒服,简直没有什么比和麦田里老农共度时光更没有压力的事情了,他甚至不能肯定,这辈子能不能再遇到这么朴实的人。
二人一路走到了试验楼,如今又增加了一个试验室,专门应对总需要来又不方便公然露面的张逸夫。陈延睿和常江都还没下班,见张逸夫来了刚要打招呼,发现后面那位小年轻又愣了。
“小贾??”陈延睿是在电院教电力系统的,不可能不认识贾峦松这号人,这会儿大少爷跟着张逸夫出现在这里,他脑洞再大也补不过来了。
“陈老师,想不到在这里又见到您……”贾峦松呵呵一笑,礼貌鞠躬握手,“这不,张处长带我来学习学习,看到您在。我就知道肯定能学到东西。”
“这……”陈延睿依然难掩惊讶,呆呆望向张逸夫。
张逸夫跟着笑道:“小贾刚去九滩考察完自动化,今天正好有时间,就带他来看看咱们这里的微机保护,也跟进口微机比较比较,完善工作。”
“这当然好。”陈延睿微微松了口气。望着贾峦松道,“想不到,想不到,怎么都想不到。”
“贾峦松……”常江则一直皱着眉头,想不清来头,这才皱眉问道,“您是华北局继保科的么?”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电机工程学会的鉴定,很自然地就想到了这方面,认为张逸夫在为鉴定铺路。不过这位小专家也太过年轻了一些。
“您就当是吧,我现在跟着张处长在筹建处。”贾峦松主动应了,没打算点破自己的隐藏身份。
“好,好。”陈延睿立刻将贾峦松介绍过去,“这位是我们微机保护的项目主管常江,以前也是电科院的,你们先去旁边的试验机房看看,了解一下。我跟逸夫聊聊鉴定的事情。”
“成,我现在还一头雾水呢。”贾峦松这便凑到了常江旁边。
“没事儿。两句话就跟你说明白。”常江好像也知道了此人的重要性,马上拿起本子引他出去,“来来,去咱们大试验室看看,配置可不比电科院的差。”
张逸夫跟贾峦松点头微笑过后,就此暂时分开。来试验室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让贾峦松看看现在国产装置研发的进度,跟他有所认知的九滩比一比,充实后面的自动化工作计划。
至于他自己,还是有正事要聊的。
贾峦松刚走。常思平和向晓菲就推门进来了,老常挠着头道:“跟常江在一块儿的那是谁啊?看着眼熟。”
“电院的学生,您可能见过。”张逸夫实在懒得多解释,就此放下包,揉了揉脑袋,“最后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