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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长已经了解了,很重视,希望大家有意见,都向我提,我这边详细记录,直接呈交给张部长。”
原来如此!
闹事众人这才回过味来,敢这么跟这帮人说话的,肯定就是中央嫡系的人了。怪不得年纪轻轻这么牛逼的样子。
这次张逸夫还真是靠脸帮忙了,一方面他前前后后没在局里呆过两天。自己局里认识他的人都没几个,另一方面在这个团体里过于年轻的面庞只能被理解成“秘书”。
闹事众人同时望向了一个人,等主事儿的拿主意。
张逸夫看得清楚,显然这位就是带头儿的了,他也不避讳,两三步抢上前去伸出右手:“同志。部长肯定不方便直接与大家对话,他让我代来与大家沟通,希望大家把事情都传达过来,他亲自过目,事后肯定会有说法。”
主事者看着张逸夫那诚恳且骄傲的眼神。下意识与他握手,同时又转头远远望向张正诚那边,部长的神色依然严肃。
到这个程度,已经远超预料了吧?
行了,既然有反映通道,就这么办吧。
“谢谢部长倾听我们的声音!”主事者带头振臂高呼。
大家齐声高呼过后,开始围着张逸夫反映问题。
张逸夫粗粗记录了两项后冲主事者暗暗说道:“是不是把人先撤了,别闹这么大?部长已经重视了,再闹对谁都不好。”
主事者也觉得差不多了,再闹就该拘留了,目的已经达到,就此打了个手势,让大家先散开,围着张逸夫谈问题就可以了。
人群中让出了一条道,这简直就是跟摩西分海一样一样的神奇!
马钢来不及多做感叹,赶紧引着领导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张正诚也没有停留的意思,就此一路上车,其间瞥了眼张逸夫,这家伙正煞有介事地记录问题,他也只摇了摇头,冲不远处的秘书道:“学着点。”
这位四十出头的正牌秘书,恐怕才是此刻最苦逼的人。
张逸夫这边也不好受,他打开了反映问题的口子,这帮人好像憋了二十年的基佬一样有万千话语倾泻而出,即便他努力维持先后顺序,让他们简明扼要,但效率依然令人堪忧,直至天黑,他的小本子几乎记满,才打发了大多数人。
好多事儿都是重复的,有关联的,说到底无非就是三件事。
一个是【欠】,欠工资,或者欠货款,这件事其实跟电力局没什么关系,都是工程机关或者公司欠的,他们找直接雇主没用,只有找电力局,电力局也不管,就只有掐着部长大人来的点儿来闹了。
第二个是采购招标不透明,不干净,这部分的矛头都指向了这个名为“南森电力技术”的公司,根据反映者所述,这个公司基本什么都不生产,就是一个销售公司,这边要买开关了,他们就买来一批开关卖给电力局,要买线材了,就去找一批线材,价格高又畅销。这让本地其它企业生存堪忧,滇南本身市场就不大,贪婪的南森还不给他们留点肉渣,眼下不少企业效益都是在生死线上,没法再与电力方面合作,只得走了这条混路。
与前两个问题相比,第三个问题貌似就没那么重要了,一些偏远一些或者小一些的地方,年年申请拉电网通电。这边也给过承诺,但始终没落实,他们忍不了了。当然还有一些建设到一半停工的,他们来反映也没有结果,就混在这个队伍里了。
平心而论,第一个问题。不是问题,可以无视。
第二个问题,太过深邃,没法解决,也可以无视。
第三个问题,在张逸夫眼里方才是最大的问题,这是电力局的职责,电力局的责任。根据国家政策法规,应该你并且只有你才能做的事情。你为什么没做或做的这么慢?他们如果有权力做自己早就做了,根本不用求你,都是政策摆在这里,才只能求你,你从前给过承诺,却不打算按时兑现?
诚然,滇南情况复杂,要保证一些偏僻地方通电。需要巨大的资金,巨大的努力。不少人要吃苦。
但这也是份内之事,怕吃苦,财政不好过,可以拖一拖,但不该这么拖。
快七点,张逸夫才整理好这些意见。合上了小本子,再看看周围,也没剩下几个人。
带头的人,见他真心诚意的记录了这么多,也真的很感谢他。这会儿已经送来了一瓶汽水,颇为诚恳地说道:“辛苦了,同志。”
张逸夫不知道作为部长秘书该怎么回答,干脆就接过汽水,用万能回答吧:“为人民服务。”
“哈哈!”带头的人大笑道,“真不易啊,我们反映了很久,也去过蓟京,但连电力部大门都没进去……这次部长真的很理解我们,派你来记录我们的事情。这对你们的管理而言,可能是再小不过的事情,但对于我们来说,都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啊!”
听他说的这么实在,张逸夫反倒心中惭愧。
他比谁都清楚,这个册子,张正诚是永远不会看到的,张正诚估计也从没打算看。
对领导来说,心里有数就可以了。
不看,没事儿,看了,才麻烦。
张逸夫一直躲着,不愿出面,就是怕背负这些人的信任,成为一名糊弄事的官员,听你反映问题时和颜悦色信誓旦旦,转头就扔纸篓。
当你草根布衣,对此嗤之以鼻。
当你位高权重,唯有深藏心底。
又谈了几句,张逸夫这才算遣散了所有人,其他人都在饭店的宴席中,几乎只有他,一个人站在月色下,路灯旁,别的都不想,只想使劲挠挠小腿上的蚊子包。
通过这么长时间的交谈,他也基本心里有数了。
这些人,真的就是要反映问题求生存,没有政界的人指使安排,如果是雇佣的捣乱分子的话,没办法说的这么真切,这么细,这么朴实。
就算有人暗中指使,最多也就是南森的竞争对手们,也许南森坏了规矩犯了众怒。
那些沆瀣的事情,张逸夫不沾,但那些停工拖延的项目,张逸夫却一一记住了,这本身跟计划处也是相关的,搞不好就是计划处的工作怠慢了。
虽然我不能把这些告诉部长,但至少我也许能解决一部分,我只能做到这里了。
刚要朝酒店的方向走去,一个矮个子中年人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张局长……真是太辛苦了……”侯丰憨态可掬地挠头凑了过来,做出伸手要东西的样子。
张逸夫内心已经开始呕吐,这点儿屁事老子真懒得点你,还派人盯着?
可他面上还是忍住没有做出恶心的表情,只警惕地回头望了一眼,确保闹事的人都走了,这才把本子扔给侯丰:“这个碎了吧。”
“嗯,我处理。”侯丰慌忙接过本子,紧张的神情这才有所舒缓,指了指远处的路边道,“车子在那里,局长刻意吩咐等着接你的。”
“嗯,你也辛苦了。”
“哪能跟张局长比,张局长化解了大麻烦啊。”侯丰不好意思地说道,“本来想留几个同志配合你工作,但想来想去,还是不方便。”
那当然不方便,那么搞这些反映的事情就人尽皆知了。
虽然他原本就人尽皆知,但窗户纸好歹能遮着点不是?
第556召见
已经到了这个时间,张逸夫本也没什么兴趣去宴会了,但侯丰说什么都非要张逸夫去,硬把他推上了车子,张逸夫也知道领导们对这次闹事不放心,非要见他一面说清才行。
几分钟车子就开到了招待所,张逸夫匆匆走向宴会厅,然而这里却并没有什么动静,进了餐厅他才发现,这里根本没剩下几个人,大多是在收拾残局的滇南局同志。
“还是来晚了啊。”张逸夫叹道。
“不该啊。”侯丰挠了挠头,看马钢也在,连忙引着张逸夫过去。
见张逸夫来了,马钢立即支走了身边正在吩咐事儿的人,上前亲切地搂住张逸夫:“辛苦辛苦,真是太辛苦了。”
“没那么辛苦,听牢骚就是了。”张逸夫也不废话,直接说道,“那个本子已经交给侯丰处理掉了,那些人也是无理取闹,说的都是跟咱们电力局无关的事情,拖欠工钱那是承包公司干的,关咱们什么事?”
“对对,这年头闹事的都是无理取闹。”马钢笑着摆了摆手,这个答案他相当满意,他就此引着张逸夫在旁边的桌子坐下,“这桌子菜都是新上的,没动过,专门给你留的。”
“这也太多了,吃不了。”张逸夫顺便问道,“这么早宴会就结束了?”
马钢笑着摇了摇头:“安排又变了,张部长得马上回蓟京。”
“??”
“组长上面对张部长的工作另有安排,紧急召见,咱们还是不好妄自揣测了。”马钢摆了摆手,说是不好揣测,却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还有这么一出。”张逸夫也是没得说了,这次来滇南真的是一个纯粹的闹剧啊。
马钢脸上却是一副放松的神情。可算解脱了:“逸夫你慢慢吃哈,我再安排一下其它事情。”
“您忙。”
马钢就此起身,冲侯丰打了个眼色,叫他一起出去。
张逸夫坐在桌前,看了看一桌子菜,心道可惜。夹着筷子狼吞虎咽一番,三两下填饱了肚子后,也没心思多留,就此擦了擦嘴准备离去。
走到招待所门口,刚伸了个懒腰缓了口气,耳边就突然响起了奇怪的声音。
“时间不多,部长在305等你。”
张逸夫浑身一紧,回过头来,说话那人已经抽身走远。看那身影该是张正诚的正牌秘书才对,再看手里,已经多了一张纸条。
张逸夫感觉自己很麻烦了。
局势也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说清的了。
你来滇南到底是做什么的?不会就为了跟我聊两句吧?
这个时间,滇南局的人也几乎都走了,倒也是聊的时候。
张逸夫现在就怕事儿,事儿还偏偏都找他。
虽然张正诚现在依然是名义上的顶头上司,他召见人,该是荣幸才对。但在这个当口,怕是没几个人能笑得出来。躲之不及。
从来访领导名单就能看出来,他真正的心腹几乎都没来,怕是都着急忙慌要撇清关系。
还是别去见了,就当没听见吧。
张逸夫这么想着,打开了手上的字条——
【搞民营,他们不会支持的。我们却支持,莫忘初心——毅昕。】
先不说前面的话,毅昕是什么鬼?好像在哪里听过。
张逸夫想着想着,头皮突然一紧。
他的确见过,在书上。有个人总会在自己的藏书上做标记,自己这辈子也只管一个人借过书,毅昕正是他的“字”,不老到一定程度的人,根本没有“字”这么一说。
岳云鹤,字“毅昕”。
这位张逸夫到滇南后就没有见过的老师,除了国家领导人之外基本什么都干过的老妖怪,不知道怎么在这个地方这个时间冒了出来。
搞民营,他们不支持……他们指的必定是保守派,而相对应的,我们则是改革派。
坚持中央领导,政治色彩鲜明的保守派,对整个系统影响根深蒂固,马上又要再次巩固权力地位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而所谓的改革派,通过这一天的情况来看,已经明显落于下风,虽然这个趋势始终在,但这一招输了。
如果说是输在张逸夫身上,输在那份报告上面,显然是太片面太滑稽了,相对于两派而言,这仅仅是一个最不起眼的交锋,有没有张逸夫,有没有那份报告,对事情都不会有丝毫的影响,那份报告仅仅是张逸夫亮明个人立场的行为。
但在亮明个人立场的同时,一个矛盾也隐隐展开。
贾府的队伍是要坚持中央领导,像电力这种产业是要严格管控的,这与张逸夫的发展路线和计划无疑产生了某种冲突,比如在滇南建立民营大电站,此举于保守派而言是不可接受的,是“大改革”的苗头,是权力分散利益分散的契机。
张逸夫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现在情况已经这样,完全没精力没能耐去考虑那么远的事情了,先要活着,活好,再聊未来怎么活。
因此,张逸夫的内心一直都是包裹起来的,包括与贾峦松谈的时候都保留很多,只有很久以前跟夏雪的那次谈论,才毫无掩饰地暴露了自己坚定的改革意志和民营路线。
这事儿显然跟夏雪很难扯上关系,只能理解为,一个人已经看透自己了。
张逸夫实在难以想象,在与岳云鹤有限的交流中,是怎么暴露的。
他攥着字条,思前想后,最终还是踏上了楼梯的台阶。
非要说的话,其他话都是扯淡,“莫忘初心”四个字说服了他,走了这么远,其实已经有些偏了,把小本子交给侯丰的那一刻,张逸夫就觉得自己已经偏离太多,这么做,成为这么一个人,是自己想的么?
门虚掩着,张逸夫提了口气,还是推门进去了。
张正诚依然像平时那样,不苟言笑,行李箱就在他身前,只是端坐在沙发上。
“关好门,坐。”他抬手指了指旁边的沙发。
张逸夫遵言关门,也端坐在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