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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夏雪托腮点头道。“可这说明什么呢?设备上面我真的懂得不多……”
有了突破口。张逸夫就好搞了。
关于开关、变压器等设备的闪络故障原因还是有很多文献的。一番思索与对比过后,结合这个开关的问题,最终结论依然落到了“水”上。
“受潮,几乎只有可能是受潮了。”张逸夫点头道。“绝缘杆表面闪络。肯定是有水分附着。一定是受潮了。”
“受潮么?”夏雪思索片刻答道,“可这个开关刚刚检修完,受潮的话应该发现的啊?”
“不一定。这要看检修的细致程度,很有可能不会仔细检查每个部分的表面湿度,通常只是确保开关各部分安置没问题,再换个油而已。”张逸夫说着起身朝大部队走去,“你稍等,我叫个实在人过来问问。”
那边的队伍依然在就最后一相开关表面,进行漏电测试,张逸夫知道那是不会有结果的,问题发生在里面,很里面的地方。他扫了一圈,抓了一个人群角落处看上去比较实诚的胖子,就这么揪了过来。
“领导……啥事儿啊……”胖子诚惶诚恐,自己一个工人被调查组抓走了,简直要吓尿,“我就是个检修车间的工人,啥都不知道……”
“别急,就一个问题。”张逸夫把他带到了出事的开关前,“告诉我这次检修的步骤,一字不差。”
“这个……要问我们主任的吧……”
“问你们主任还不是一样?知道就说。”张逸夫不得不露出狠色,“实话告诉你,我们已经发现了检修的毛病,你们主任怕担责任,肯定没实话,到时候我们拔出来你们全车间的人倒霉,现在老老实实把步骤给我说一遍。”
“不是……领导……领导……”这胖子哪里知道张逸夫不过就是个小技术员,他听着这大哥说话满嘴京腔,趾高气扬,只道是部里的领导,“领导……我们都是按规矩做的,绝对没有失误。”
“没说你失误。”张逸夫不耐烦地说道,“各厂规矩与检修强度都不一样,你只要告诉我这次检修的步骤就可以了。”
“可……”
“再不说我拉着你找你们厂长说去?”
“别别……”胖子彻底怕了。
出了事,肯定要有人背锅,这个锅的重量和成分也是不一样的,分为三六九等。通常而言,最沉最黑的那个锅,都会给一个最底层的工人,越往上的锅越轻。
现在丰州电厂正愁不知道这口大锅砸给谁呢,自己这个小工人被部里领导拽到领导面前问话,这不往锅口上撞呢么?自己跟对象才刚开始处,这处分下来还不家破人亡!
“领导我说……我说……”胖子夹着裤子哭腔道,“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明白,说吧。”
就此,这位经历了检修全程的工人如实交代了一切。
首先是搭雨棚,作为达标电厂,丰州这点做的确实不错,在雨天施工杜绝了进水的可能。然后是开盖,进行一系列仔细的检查与清洗、换油,最后将一切归放原位,撤掉雨棚。
这个过程,本身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在这个时代,关于检修还没有过于细致严格的规定,丰州电厂的检修细致程度已经处于水准之上。
但这里,依然存在两个疑点。
其一,这位工人提到检查绝缘杆的时候,只是看了一眼,没问题就过了。在后世,南方比较湿润的地区,在某些情况下是要做全开关“烘干”处理的。这里丰州没有做,当然并非是他们有多大的失误与违规,因为现在还没有这个规矩。
其二,那就是关于绝缘油的问题。张逸夫没记错的话,上午的时候,南钢第一句话就问了绝缘油有没有问题,当时苗德林的回答是“未到更换周期,油面高度正常”。因此按照苗德林的说法,油没有换。
而这个工人却很自然地说出了“清洗”与“换油”这两个步骤。
张逸夫也是这才想起来,开关检查,通常都是会顺便换油的,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这么大的开关开一次盖不容易,理所应当该把油换了。
现在来看,说谎的该是苗德林,而非这个被自己吓尿的胖子。
那么苗德林为什么说没换油?
结论很明显了,他希望将事故最终归于开关进水,而开关进水导致爆炸的这种事故中,90%都是由于这个油进水了,绝缘度下降了,灭弧室不能灭弧了,炸了。
因此,想归结于设备问题,设备进水,这个油必须也要进水,受潮进水是一个长年累月的过程,不可能在刚检修完,刚换上油几个小时就进水了,就潮到绝缘性能低过临界点了。
综上,苗德林要是说换过油的话,他的“设备故障”论就很难成立了,这个开关内的油几乎必须是旧的,是没有换过的。
至于事故调查的时候,这个油到底换没换过,已经没人知道了!
张逸夫又反复问了几次后,终于放这个可怜的胖子去上厕所了。
同时他望向远处一脸苦相的苗德林,哼笑一声。
狗改不了吃屎,天煞的老子还可怜你,老牛,这次你帮错人了。
为了这个说法,这个逻辑,想必苗德林是琢磨了一晚上,最终才统一了口径,确定了思路,玩出了这个花儿。只可惜时间有限,这个统一口径的力度也很尴尬,最多限定到中层干部,不然每个工人都知道封口的事情,怕是就该有人泄露了。
偏偏,就被张逸夫抓到了一个胖子,问出了事情的关键。
事已至此,张逸夫脑中已经生出了整个过程,包括导致事故的直接原因。
其实,苗德林的厂子几乎没有做错什么,每个过程都合乎现在的规章制度。
他唯一错的,就是撒谎了,撒谎告诉大家他没换油。
他想靠这个小算盘自保,想得是不错,可在张逸夫眼里,偏偏是因为这句话,葬送了苗德林撇清责任的最后希望。
整个丰州电厂,被你一个人坑了,苗德林。
夏雪看着张逸夫突然发狠的表情,不明所以:“你想什么呢?已经想通了?”
“想通了,完全想通了。”张逸夫点了点头,“如果不是苗德林撒谎混淆视听,我早该想通了,部里面的领导,其他电厂的骨干也早该想通了。”
“换油的事情么?”
“嗯,那是关键。”
夏雪也不得不跟着想了起来,她不相信自己比张逸夫智商低。
换油,不换油。
受潮,不受潮。
油受潮,绝缘杆受潮。
几分钟后,她终于如醍醐灌顶一般,冲到沉思的张逸夫面前:“我明白了!”
“蠢,现在才明白。”张逸夫再次不耐烦地说道,“我想事儿呢,别招我。”
“这还想什么啊?不去说么?”夏雪不解地说道,“这次是你想出来的,我不跟你争,你去说吧。”
“傻孩子。”张逸夫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们确定了受潮,却还没确定为什么受潮。”
“……”夏雪点着下巴道,“这还用说,密封不好呗。”
“傻。”
不停地被张逸夫说傻,夏雪那是一个劲儿的不服,她不得不再深想下去。
第129出手
“密封不好的话……有可能是设备原因,有可能是安装原因。”夏雪若有所思道。
“终于有点脑子了。”张逸夫笑道。
夏雪也不理他,自己琢磨:“安装是电建做的,如果是安装疏忽导致受潮,就会划为电建公司的责任。但反过来看,总不可能每个开关都有安装问题,不可能所有开关都受潮,八成只有一号开关而已,可现在已经无法调查了。这条路被封死了……如果非要进一步调查的话,就只有往设备本身设计上靠,也就是……”
“嗯,终于说到点子上了。”张逸夫望向了大部队的中心,“也就是说,会惹到部里的那位大领导啊。”
“……”一起混了这么久,夏雪早就摸透了张逸夫的性子,叹了口气,“算了,我也懂,做事先做人么,好多事点透了,不一定对自己好。”
“呵呵,先不说点不点透,现在还无法确认是设备问题呢。”张逸夫摊臂道,“万一只是一号开关安装有问题的话,其他开关指定没事儿,还怎么调查?退一步说,就算是这批设备有问题,也不会每个都有问题,怎么查法?”
“说的是啊。”夏雪也坐到了张逸夫的旁边,“果然,真理藏的很深。”
“所以,我们就要再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张逸夫笑了一声,“我要闭目沉思一会儿,别打扰我,其它人来了也别让他们打扰我。”
“闭目沉思。你一休么?”
“就当我是一休吧。”
张逸夫闭上双目,开始全身心地游荡在只有他知道的电网之中。
当然,这件事在他刚刚得知丰州出事的时候就做过了,只是在那个世界中,丰州的开关从来没有爆炸过,就连苗德林这个人都是不存在的。他根本就无法找到一个完完全全雷同的事故,也无法搜索到一个现成的结果。
而现在,emc,少油断路器,渗水。绝缘拉杆等几个线索已经明朗。张逸夫得以开始寻找与这些相关的事故与故障。好在,那个世界中,emc依然存在,在2004年左右。由于中国国产设备占据了市场上的绝对份额。emc又不具备与日美电器厂商拼技术的资本。逐渐失去了竞争力,退出了中国市场。
张逸夫此时大可直接道出与夏雪发现的结论,通过后续电科院专家的到场。就残骸,就绝缘杆进行分析后,自己的结论完全可以被印证。但在其后,就又是一番追责的调查,到底是一号开关安装问题,还是设备问题,又要有一轮张逸夫无可掌控,也没有精力去参与的扯皮。
若是安装问题,倒霉的电建公司,跟张逸夫基本扯不上关系。
可若是设备问题,那就得罪了欧炜。
得罪欧炜,张逸夫也并非不敢,他所顾虑的是,如果只是纯粹得罪了,又没有解决问题,那就光得罪人了,事没做成。这样除了表现洞察力敏锐,让自己的名声锦上添那么一点点花外,自己没有任何收获与利益,反而惹到了一位不小的领导。
得不偿失。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那种哩哩啦啦,想到哪做到哪的作风,实在配不上一个雷神保佑撒尿穿越的张逸夫。
三思而后行,万分必要,别说三思了,现在张逸夫脑子里已经饶了几百道弯,混个体质不易啊,能像夏雪那么洒脱倒也轻松。
因此,要捅这件事,就要间接得罪欧炜,那就干脆得罪透了,确保设备有问题,确保现在的技术条件可以查出设备问题的情况下,再捅他。
张逸夫不是圣人,不是段有为,所谓的振兴电力行业是个目标,但不是首要目标,不是唯一目标,在现阶段,自己的利益才是第一位的,惹人不讨好的事,他断然不会做。
万事俱备,只欠那么一点点。
文献、论文、事故报告,张逸夫这次是真的徜徉在知识的海洋中了。
也许提前十年把供电煤耗降下来,很难。
但提前十年揪出这个问题,也许希望还是很大的。
少油断路器(开关)故障……729起,其中绝大多数都在巡视、检修中及时发现,避免引发进一步后果,真正导致爆炸的故障两只手都数的过来。
其中渗水导致582起,绝对的大头。
在这582起中,有207起被归为人员责任。而在非人员责任事故中,明确是设备密封设计问题的,总共62起。
其中国产设备,54起。
进口设备,8。
再看设备型号,全部为emc…sw系列。
全部发生在江浙沪一代的电厂和变电站。
故障时间,多数集中在6…10月……
这是真正的步步深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真正的大数据。
这些都很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他需要一个决定性因素,一个证据。
他死也想不到,最终找到那个证据的地方是一个《供应商处理记录》,那事发生在2002年,有些事情,在12年后才终于得到了印证。
真理藏的太深了,好在,张逸夫最终还能摸到。
当他睁开双眼的时候,牛大猛已经焦急地站在自己面前,旁边是南钢以及其他几位。
“醒了?”牛大猛咽了口吐沫,“吓死我了,脑门那么烫,以为你中暑了呢。”
“年轻人,没事的。”南钢也颇为关切地问道,“小张,要不要叫个医务室的人来?”
“没事没事。”张逸夫这才揉了揉脑袋,是够烫的。当个一休哥可真不容易。
“没事就好。”牛大猛一面扶张逸夫起来一面不解地问道,“刚刚我们就要把你抬到阴凉的地方,可小夏就是不让,拦着大家。”
夏雪在一旁也不说话,也不辩解。
张逸夫投去感谢一笑,若是一休哥动脑子的时候被弄醒,这可太伤了。
还好,有夏雪这个无视一切领导的家伙在旁边护法。夏雪那边领了笑,依然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依然不跟领导解释。
“行了。我看也没事儿了。小张,以后要加强锻炼啊。”南钢拍了拍张逸夫,望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