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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珞轻轻一笑,拉下她的手,身子挨向她,就着耳畔说道:“这是易容,不是真的,我很好。”
卓千尘方舒一口气,纤纤手指弹了下她的额头,摇头说道:“陌儿,你可真教人担心,这半年再不见有书信前来,鱼儿急得差点就要奔北国寻你去了。”
宝珞报涩苦笑,“离开北魏之时走得匆忙,也来不及给你们报个讯,教你们担心了,鱼儿呢?鱼儿可在府中?”
千尘摇了摇头,道:“鱼儿离京了。”
“离京?他为何离开京城?”鱼儿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卓千尘脸上闪过一丝不可捉摸的郁色,复又轻笑,“鱼儿,他去年参加了兵部武将考核,获了头名,封了将,随即奉命去了晋安水军赴任,短期……回不来。”
“啊……”鱼儿也是去了晋安水军,岂不是与阿西童虎一道?鱼儿……年方十八,竟然拿了武将头名……骄傲之情油然而生,耳边蓦然响起去年祭拜父亲之时鱼儿所言,“姐姐,鱼儿想将来能像爹爹那样,保家卫国,驱逐外虏,我想从军。”
鱼儿,定当能承继父亲志愿,成为一名出色的将军。
千尘又笑说了鱼儿几件趣事儿,听得宝珞捧腹不已,仿佛有着说不完的话题,谈着大漠,谈着各国风土……不知不觉已是月上眉梢。
听闻宝珞如今住在麒王府,卓千尘倒未觉讶异,宝珞的身世,她已是得知八、九分,她既易容示人,定也是有她的理由,卓千尘处事向来沉稳且知拿捏分寸。
回到雁归阁,已是夜深人静,与千尘聊得忘乎所以,竟然忘了时辰,不知玥可有回来?
竹影婆娑,前院只闻月夜蝉鸣,仿如在低吟浅唱,沉醉于静籁中;四周只余清亮月色映得眼前一片银光素裹,不见半点灯火……他,没有回来呢。
尤怕惊扰了夜的宁静,她轻手轻脚穿过连廊,一道孤寂身影赫然出现在长廊下,月光洒满他全身,照得他的白衣宛如月华般清冷,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被那抹孤寂的气息深深镇住了。
目不转睛静静地凝视,挪不开目光,那一瞬间的空气仿佛停滞不动;月下,听不见蝉鸣,看不到风语,这无边黑暗中,仿佛只剩下了他与她的对视;不知是如何迈开脚步来到他的面前,抬眼望去,月华勾勒出一张苍白出尘的脸。
“玥……”她那怯生生的呼唤尚未禁声,眼前身影一晃,已跌入他的怀中,那一声呼唤便压在了他的胸口,脑中的思想顿时停滞,刹时被那冰冷而忧伤的气息所填满。
“我……一直在等你。”声音喑哑低沉,明歌说她去了侯府那一刻,他的心就一直揣揣不安,从午时一直到夜深,莫名涌出一股不可阻挡的无力感,心口那道不知何时受伤的痕迹又慢慢撕裂开来,无法躲避,无从抗拒。
他冰凉的手指在黑暗中摸索着她的脸,温润的触感沿着前额慢慢往下移动,骤然压上她的唇……
“喀”脑海中一声轻响,似乎听见薄薄粉碎的声音,心间冰封那层屏障就如此轻易碎裂了,全身的细胞对他竟毫无一丝抵抗,轻轻地触碰就无限的沉沦下去。
那个尤带着忧伤的吻是如此苦涩,心口抽痛得无法呼吸,冰凉咸涩的泪水滑入了唇舌间。
他惊怵一般放开了她,她在流泪……她在颤抖……她,终是不愿意留在他身边么?
他的脸就在眼前,他的呼吸温热地拂过脸颊,他的眼眸如此忧伤,她想伸手触摸他的眼睛,想搂住他的脖子贴上他冰凉的肌肤,可是脑海中有个声音疯狂叫嚣着,推开他!推开他!
心慌得找不到节奏……喉咙紧得发不出声音来,下一瞬,只听见自己凌乱的步语声仓惶在黑暗的长廊中奔跑,寻找自己的居室,闭上房门那一刻,颓然倚着门扉滑坐到地上。
她刚才究竟在做什么?
天,蒙蒙亮了,漫长的一夜。
顶着个乌青的眼眶推门出来,穿过连廊,偷偷向洞开的窗内张望……
“王爷昨夜里就去了城郊兵营。”一个冷煞的声音在身后幽幽响起,惊得她怵然回头,跳开一步,明歌悄然无息站在她身后,她可真是神出鬼没,适才竟察觉不到半分气息,或者是自己一夜失眠,心神恍惚?
“哦”颓然垂下眼帘,幽魂一般游回屋中,挎着一篮子的衣裳,幽魂一般飘到王府北门外河边,挽起衣袖,拉高裙裾,就着清澈缓缓流动的河水,有一下没一下敲打着衣裳,目光始终呆滞看着前方潺潺水纹,附近的仆役,浣衣妇们偷偷张望过来,小声低语。
洗了衣裳,该去竹林活动一下筋骨,可是今天做什么都不在状态中,蓝珠似乎没有了往日犀利的气势,跳跃身形仿如在练太极……
还是带着墨鱼去山中采药,怎么连墨鱼也像是对她有深仇大恨似的,对她不瞅不睬,墨鱼……还在怪我糟踏你一身漂亮的皮毛么?
垂头丧气洒了一地的叹息。
傍晚返回东苑,他,仍未回来……
烛光下,翻着竹简,那一个个字像鬼画符在摇曳火光下跳动,不知不觉又盯着火苗烛芯,看那淡淡飘渺的轻烟,俱都凝聚成一抹如雪身影;用力摇了摇头,带起的动静摇拽火苗,“啪”声脆响。
专心一点,不要走神。用力捏了捏脸颊,目光返回到书页上,这几册流落失传已久的上古的医经可是降涟大哥在民间寻来的,还托人将馨园藏书阁的医书俱都搬来了王府。
期盼在这些典藏中能寻到治疗火毒的一丝蛛丝马迹,即便是没有,也可以根据前人的经验找寻出适用的法子。古文体用语晦涩难懂,往往寥寥数字就隐含了无穷的含义,早知道小时候学识诗经那时多下些功夫,也不至于现在这般艰辛解读古人的词义。
进入了书境就仿佛是一个浩瀚的世界,渐渐投入,渐渐沉迷,连在山中采撷的各种药草,都搬到了房中,好好一个寝室,就变成了草药加工坊。
每逢看到兴起,便拿着药罐子研磨捣鼓,尝百草,试百药,把自己当成了活体实验品。
一晃便过去了十天,他……依旧是没有回来。
明歌只是说王爷在城外练兵,她便将他定期服食的丹药教明歌送了去,却不见带回只言片语。
明歌亦是清冷得平日也不会多说一句废话,见了面若是有事就直奔主题,若是无事就点个头又悄无声息的走开,雁归阁外的其他人,见了宝珞如同看见鬼魅,垂首快步走开,躲在阴暗处冲着她的背影指指点点。
还好,千尘闲来无事带了好茶便前来东苑寻她,千尘就更不是话多的人,总是专注喝她的茶,耳边听着宝珞不知觉那一声声的叹息。
而后再来,除了喝茶,便邀她下棋对弈,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外头发生的事情,皇上压下了安泰统领的案子,羁押在大牢内,且下令全国缉拿夜闯入禁宫的盗贼,待得归案了再行提审。
宝珞在雁归阁地下储藏室修建了冰库,在地下挖了坑,砌成小小半人高的水池,仿做成高山冰湖,在冰水中加入特制的草药汁,该是能在逢初一、十五,月圆之日毒发之时减轻他的痛苦。
月圆之日又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回来。
春暖雁归阁(四)
西苑鸾飞阁
一个粉白娇嫩的女娃儿跌跌撞撞蹒跚走来,扑入萧汐凝怀中,咯咯笑声脆响,嘴里咿咿呀呀念着话儿。
“婉儿想要跟娘说什么?”萧汐凝亲了口那红粉扑扑的小脸蛋,眉眼间噙着浓得化不开的宠溺。
湘芩从她手中接过小婉儿,“小小姐才多大呀,话儿还说不清呢,小姐你也恁着急了。”
“也就是看着婉儿,心里头舒坦,就想着她能陪我说说话。”萧汐凝走出了厅堂,缓步向着百蝶园行去,湘芩将小婉儿交给旁边的奶娘,一同跟上萧汐凝,婉儿那小手兀自摇着拨浪鼓“哐当,哐当”一路脆响。
“这几天东苑那边可有什么事么?”萧汐凝也未回头,眸光里凝着前方景致,仿佛是那么不经意一问。
湘芩跟上两步,答道:“说是王爷大半个月未回府了,每天里都是明歌去了城郊兵营接送换洗的衣裳,那个新来的医仆,前些日里在河边见着了一面,那模样儿,呵!可堪比无盐的。王爷怎就带回了这么个丑陋丫头随侍,我瞧着都恶心。”说着嗤笑起来。奶娘怀里的小婉儿看到她笑,也跟着咯咯笑开,惹得萧汐凝回眸捏了捏她的小脸蛋。
不知不觉便散到了河边。
“咦?”萧汐凝看着前方三三两两猫在河边的浣衣妇,停了停脚步,“前方那个垂发女子,是不是东苑的医仆?”
湘芩遂着前望去,只见那女子额发垂下,遮住了半边面容,可是那斜跨了大半脸的胎青仍是突兀骇人,正低着头朝着她们的方向走来。“就是她”眼看着她走近便要绕过她们一行。
“站住!”湘芩冲着她,厉喝了声。
宝珞迷惘回顾,蓦然看到了站在河边的萧汐凝,素白广袖飘举若行云中,雍容端庄而不失清丽。身旁立着个横眉冷对的橘衣侍女,正一脸鄙夷望着自己,一旁奶娘抱着的小女娃儿也看了过来,手中的拨浪鼓“哐啷”不休。
眼神暗了暗,萧汐凝,她自然是认得的;来了王府,却从未想过与她有交集,也不打算与她有任何接触;虽然当年,是她将玥推入了萧家,可是,心中依旧是不齿萧家所为;尽忠勤王本就是为人臣子的本分,他萧家却在紧要关头以婚约为要挟,成就如今这百官之首,权倾朝野的地位。
那小娃儿蓦然看见宝珞的脸,阴沉幽暗的目光,顿时“哇”地惊哭出声,小手伸向萧汐凝,“娘娘……”
心倏然揪紧,几近喘不过气来,这小娃儿……是他们的孩儿?深深吸了口气,眼眸里渗出无限哀戚,这是她从不敢面对的事实,如今赤裸裸摆在了眼前,像一把尖利的刀子,划刻过心头。
顷刻间收了迷离,仿若镜湖封冰,不动声色,皱紧眉头就要走开。
“站住!你这大胆的奴婢,见了主子竟然不下跪行礼!”湘芩闪身拦住宝珞的去路。
宝珞抬起头,冷冷看向拦住她去路的侍女,眼中闪过一道寒光,那道冷冽森寒的眸光使得湘芩不由自主打了个寒蝉。
宝珞沉声说道:“什么主子,我没有主子。”
“堂堂麒王妃在此,你这奴婢竟敢口出逆言,想作反了不成!你入得这府中,即便是瞎了眼也得认清主子!”湘芩被她一个抢白,刺得蹦了起来,指着她的鼻尖就骂。
宝珞微微眯了眼睛,拍开她的手,说道:“我只是个乡野游医,不懂得你们的规矩,你爱做奴才,自个做去。”说着便不欲再搭理她们,绕过湘芩,径直向东苑走去。
湘芩乃是王妃陪嫁首席丫头,且是这西苑总管,哪时候被人这般挖苦过,那气得呀,俏丽的容颜都扭曲了,一手便伸向宝珞的后衣领,就想拉扯住她。
手指头尚未够着衣领,眼前一花,便“噗”一声摔坐在地上,面如死灰看着前方的背影扬长而去,扭曲的脸庞闪现出一抹阴霾。
萧汐凝兀自目瞪口呆望着远处那个背影,半晌回不过神,她,似曾相识的气息,可是,她从未见过像她那般桀骜的女子……
明歌不知从哪闪了出来,朝萧汐凝见了个礼,道:“明歌参见王妃,医女乃是王爷请回来的人,东苑的事,还请王妃管制好下人,莫要再插手。”说罢瞟也没有瞟一眼仍瘫坐在地上的湘芩,转身离开。
这……这东苑的人怎么都一个德行。主仆一行杵在原地呆滞良久,只闻婉儿一阵阵啼哭声。
萧汐凝怔怔坐在床沿,适才侍女匆匆来报,王爷来了鸾飞阁,要见她,她欢喜得心都要蹦出来了,可是……他却只是为了说一句话而来。
“今天的事情,我知道了,不要有下次。”
浅浅淡淡的话语,不愠不怒……她低首,不敢抬起头来,也不作辩解,仿如一潭死水;她宁愿他对她发脾气,责骂她,至少像是看到她的存在了;可他依然如故,不会大声对她说话,只是温和又不容拒绝的,在他们之间竖下一道无法跨越的防线。
他将心紧紧锁住,不容窥视,不容触碰,远远地将她推开,如同陌路。
萧汐凝按住心口,一滴眼泪无声滑落。
东苑雁归阁
目光越过憧憧树影,一片墨色黑暗中唯有那一盏昏黄烛灯,从敞开的门,敞开的窗,透了出来,暖暖的柔光,勾勒出案前女子淡淡拢雾般的身影,那个日日夜夜在脑海中盘桓的身影。
她回来,真的只是视他如父么?他却早已忘却前尘……无法感受他们曾经的父女之情。
他所记得是河灯节、秦淮河中那个用孱弱肩头支撑着他,戴着鹅羽面具的女子;在如梦似幻的温泉,死里逃生睁开眼睛,目光中,只有她;在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