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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苑里一声连着一声的叹息……
西苑蝶园倒是热闹非常,往年中秋月圆日,百官同赏,女眷拜月的仪式均是在皇宫内院御花园举办,今年不知皇后如何心血来潮,说是皇宫御花园的美景比不上王府蝶园,愣是将仪式搬到了与皇宫一墙之隔的麒王府西苑。
这不;金桓马车,宫装华服美妇,绫罗裘裳,飘香脂粉;充斥着西苑的每一个角落,西苑蝶园聚集了整个南宋王朝身份最显贵的女人们。而这些女人们所依傍的权势男人;这会儿却都在皇宫盛宴中欣赏莺歌燕舞,品尝珍馐美味。
东苑相比较就寥落得多,她倒是独爱这一份清静,遥记得那一年的中秋夜,大伙儿聚首馨园,好不热闹。可是往后,每逢十五,便是玥最难熬的日子,不由满心牵挂,已经给他备足了丹药,不知是否记得每日按时服用?真该让明歌前去随侍,也有个人时时提醒着。
正出神间,明歌入来报,皇后娘娘宣她前去西苑蝶园叩见。宝珞微愣,萧汐兰为何要见她?她在王府的身份,不过是寂寂无名的医女罢了。
“小姐若是不想去,我去回了小姐身子不舒坦便是。”明歌仿佛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即便是抗旨不去,皇后也不敢把东苑的人怎样。
玥不在府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若是给了萧氏姐妹难堪,往后还指不定闹别的事端出来,见一面又有何妨。于是她便扒拉了几下额前头发,掩住面容,施施然随着明歌往西苑蝶园而去。一身素白衣裙,玉钗轻挽发髻,长长的乌发披散身后;清寡而淡漠。
园中遍布五彩宫灯,亮如白昼,骤然间站在满园姹紫嫣红的华服贵女中,突兀寒碜得连个婢女也比她光鲜亮丽。
跟着内侍来到了萧汐兰座前,行了个觐见跪礼,半晌不见让她起身,周旁一道道带着鄙夷不屑的眸光均犀利地投射在她的身上。
看这架势,似乎是有意为难呢,莫非是上次河边没给萧汐凝好脸色惹的事?她是记得,萧汐兰可是对她的姐姐维护得紧。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本宫一早便听说了医女在边关阵前相救之事,就一直好奇女子中的传奇人物,是怎生模样。今儿这日子听闻医女独自一人,中秋之夜,莫不是热热闹闹的好,就著人去请了医女前来。”那话儿说得不紧不慢,倒是听不出半分情绪来。
宝珞缓缓抬起头,目光冷冽直视萧汐兰,她已不是三年前那个娇憨率真的模样,一身金红银丝凤袍,拥簇一张描画得精致的面孔,黑眉挑入发鬓,衬得一双凤眼精芒夺目。一别三年,她不是从前的容宝珞;她也不再是从前的萧汐兰。
“民女容颜丑陋,唯恐惊扰了凤座,吾乃游方之人,不知礼数,还是莫叨扰了各位的兴致。”
十五月光皎洁亮堂,映照着那张煞白的脸孔,长发惨淡垂在脸颊,似乎这园中热络祥和的气氛倏然间便消失得无影,冷湛湛的寒气由这跪在地上的女子发肤间渗透出来,诡异之极。众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倒抽一口冷气。连萧汐兰也怔住了,别开头不再看她的脸。
宝珞肚腹笑得打跌,这一群人仿佛活见鬼了似的。她不过略略释放了一身凌厉杀气,这些不懂武艺的妇孺便胆寒到这份上。
祭月女官上前禀报拜月吉时已至,萧汐兰很快回过神,温言令宝珞平身,便由内侍引了下去,与一干下人婢女一同举行拜月仪式。
她明白,这不过是萧汐兰暗示她要知道分寸,她不过是王府一个下人罢了,果然是冲着那事儿来的。可是,这用得着堂堂皇后来教训她么?未免小题大做,并非如此简单吧,且看定了来。
月映芙蓉香满色,仿佛是知道今夜的贵人多似的,蝶园里的木芙蓉开得异常的娇艳,香气淬满衣间。
拜月仪式后围案赏月,宫廷命妇,官家小姐均是按等阶赐了座,宝珞本想是随着一干下人散了去。竟被女官叫住,说是皇后娘娘赐了末席,将她领了过去。
不让退席,那必有下文,末席就末席,暂且吃吃喝喝瞧着罢。
空赏月自是无趣,便又千篇一律地玩起了猜灯谜行酒令,妃嫔贵女们兴致高昂,论琴棋书画,乐曲诗赋,这些天之骄女无时无刻不是想着念着在这样的场合一展所长,展露才学。
宝珞自然是兴趣缺缺,除了抚琴弄笛,其他才艺她可是连一般闺阁千金也比不上。
这花样儿,果然是由萧汐兰定下的。
女官抽签派定分组,两人一组,此两人互出灯谜,输者自罚一杯壶啼烈酒,和则免;再行比试乐曲,由皇后判定优劣,输者再罚一杯。
话说这壶啼烈酒,宝珞亦是听得千尘说过,此酒味苦难咽,乃是苦胆酿制,酒烈可焚火,若是不擅饮酒者误饮此酒,莫不是神志昏迷,吐个三日三夜,再躺个三日三夜。
呵,原来,这就是她们的杀招,使其在比试中丢尽颜面,再饮下那苦酒,饱受六日六夜地折磨。
真是宁得罪君子莫得罪悍妇,竟用此等低劣的妒妇手段。只是说到饮酒,宝珞可不是没有后怕的,在此仿如鸿门宴之地,若是因饮酒失常乱语,怕也是会招来杀身之祸。
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她们有心挑衅,那就奉陪到底罢了。
果然不出所料,女官将宝珞与萧汐凝分到一处,众人面带讥诮,暗忖医女这厢可是触了霉头;谁人不知萧汐凝才艺决绝,京城贵女眷属无人能及。
论品阶,自然是萧汐凝先出题,提笔即落……
女官将宫灯诗谜高声咏念:“月拢红蕖冉冉香,河渠杂芜见凄凉。紫月翩跹隐浮云,可怜万里糟尘踏。打一句。”念毕将宫灯放至宝珞案前。
众人细细作想,片刻,窃笑声轻微响起。萧汐凝倒是气定神闲,仿佛那谜题与她无关一般,兀自轻抿香茶。
宝珞也笑,提笔在宫灯上写下谜底,“芙蓉渠草,乃云泥之别。”
女官将谜底念出,笑声更盛……
宝珞自然是看得明白萧汐凝谜面所言,芙蓉自然便是她,而将自己喻为沟渠杂草,一个是天上洁云,一个是路边泥尘。
轮到宝珞写诗谜,她可是颇费了些功夫,方才作好谜题,由女官接了过去,大声念道:“土雀腹小难鸣,绞绞长疑居心。无惧不知禽食,子亦曰难养也。亦打一句。”
顿时,萧氏姐妹面色晦暗,半晌说不出话来,萧汐凝垂下眼帘,桌案下十指抠紧了衣襟,微微抖动。偌大个园子里仿佛风也停了,音也止了,猜到谜底的人隐忍难耐,猜不出的面面相觑。这半柱香时辰已到,萧汐凝竟也咬紧牙关,谜底偏就是不说出口。”
忽而一个脆亮的声音打破寂静,高声说道:“阿……我猜到了,谜底是‘小肚鸡肠,乃无知妇孺。’医女姐姐,不知对不对?”不知是哪家小千金,就这么将谜底直兜兜喊了出来。
宝珞扑哧一笑,说道:“民女乃乡野粗鄙之人,不懂作诗,这谜题写得粗陋了,望皇后娘娘莫怪。”
萧汐兰眼角抽搐,几乎便要拍案而起,萧氏姐妹尊贵无双,旁人莫不是看其脸色行事,何曾受人如此奚落过。姐姐做这麒王妃,所受的委屈,她当然是一清二楚。平日里遣派心腹宫女前来王府,奶妈、湘芩也没少诉苦。可是麒王无心无力,姐姐独守空房,她也无可奈何,皇上护着麒王之心,无人不晓,她岂敢去捋龙须,念他这一句半句的不是。
而今竟得知麒王在边关带回了个医女,竟敢仗势对王妃不敬,且更与麒王同吃同住,不清不楚,胆敢欺到正室王妃头上,她这做妹妹的,早就想会她一会,惩戒一番,替姐姐扳回颜面,一个小小医女,即便是拿她怎样了,皇上那方该也不会过多计较。
可是她终究是小觑了她,若只凭这一句灯谜,当场发难,倒是应了她那句“小肚鸡肠”了。
于是按捺住怒气,轻描淡写地说“无妨”这下一回合的音律乐曲相较,她绝无可能胜出。赐她一杯加了醉梦仙的壶啼烈酒,在醉酒中睡个六日六夜,无声无息梦毙,旁人也只当她不胜烈酒。
念及此处,一丝噫笑沁出嘴角,何必去与一个必死之人多做计较呢。
应景应节的乐曲,萧汐凝淙淙琴音响起,如梦似幻,音质清婉,随芙蓉香花飘散空中,悠悠洒洒,妙不可言,一曲《月宫》奏得是完美无瑕。
所有人将目光凝聚在医女身上,萧氏姐妹与医女之间流转那道微妙的气息,惯于心眼算计的宫廷贵人们已是隐隐察觉,不动声色看这场好戏。
月凉如水,这场喧闹的夜宴显然是为她举办,怎可辜负这芙蓉花香,美酒佳酿。
宝珞缓缓站起身来,朝萧汐兰行了个礼,转手在腰囊间取出一个陶埙,低眉指尖细细抚过粗陶上每一丝细纹,浅笑而道:“容民女用此塞北埙乐来应和此际此情景。”说罢将埙孔放至唇畔,悠远、苍凉的埙音,幽幽响起……
如泣如诉,悲凉沧桑……
这席间多是身娇柔贵,长于烟雨江南的官家贵女、贵妇,哪时候有听过这般粗砾苍凉的乐曲。这曲中意境悲怆无边,仿是冤魂盘踞头顶倪久不散,如诉未了心事……这声音又有无尽的魔力,直教人置身在乐魂中无法脱身,周身盘桓寒湛湛湿凉气息,浑身汗毛一阵阵竖起。
萧汐兰实在忍无可忍这诡异的气氛,指尖玉扳轻叩桌案,发出刺耳“叮”地一声响,打断了埙音,硬生生将这满座失了心魂的意识拉了回来,心底更是笃定,这医女定然是在施妖术,冷声说道:“医女此曲太过悲凉,又有何应景之处?”
哼,说不出个名堂来便是输定了,即便说得道道出来又如何,那种粗乐怎可与姐姐的天籁之音可比。
宝珞被打断了乐音,倒也不以为忤,仍旧是带着笑眼直视萧汐兰,说道:“此曲名为《魂难逝》,乃是民女在漠北塞外听得,是已为度送战场上死去的亡灵所奏。”
“哦?医女在本宫的赏月宴上演奏此曲,用意何在?”
“禀皇后娘娘,民女认为,如今能安然坐在此处赏月作诗,风花雪月,又怎可以忘记在边关浴血沙场的将士?若不是他们以死捍国,吾等又怎能端坐于花前月下,边关战事过无多久,将士是皇上子民,又是父母之子,孩儿之父,谁又不想在中秋月下一家团圆?以此曲慰魂,民女自觉应节,应景。不知皇后娘娘以为如何?”目光状是不经意扫了一圈,满场只见绫罗美食,不懂民间疾苦的贵妇小姐竟是满脸迷茫,不明边关将士与这月下夜宴有何干系。
萧汐兰听完也未作声,不知是认同医女所言还是反对。
宝珞抬眸嘴角牵笑,那笑容却冷透心扉,陶埙放至唇边,继续未完的曲乐,忽而一道清越的箫声在花树林中响起,吹的正是《魂难逝》,萧声与埙音和曲,仿如身置浩瀚无际茫茫沙场,雁过长空、天地悠悠,吹动亘古的沧海桑田……
目光转向树林间,惊诧于谁人敢惊扰凤驾,只见翩翩俊公子,一席闲雅鹅黄长袍,手抚玉箫,缓缓由树林中转出。眉目俊逸,顾盼生辉,一派风流倜傥。身后细细簌簌跟随几名敛目垂眉,手提宫灯的皇宫内侍。
众人一怔间,立时起身跪地,萧汐兰亦忙起身行礼,侧身让座。
宝珞瞧见来人,埙音也停了下来,盈盈下拜,眸光闪动。
刘邑隆冲萧汐兰微微一笑,却不上座,缓步走至宝珞跟前,伸手令其起身,道:“医女埙音甚得朕心,曲音之说更显巾帼心怀,难能可贵,皇后以为如何?”瞧着宝珞,他眨了眨眼睛,倏才回身望住萧汐兰。
萧汐兰一愣,忙道,“陛下所言极是,亦为臣妾所想。”
女官更是愣在当场,不知要如何定这输赢。众人亦是面面相觑,也有幸灾乐祸之人肚腹里打上了小九九,准备好好编排一番,看来今日萧氏姐妹折了颜面之事要在京城里说上一阵子了。
结怨过甚对宝珞而言倒不是什么好事,于是她自认音律不及萧汐凝,便算是和了,有惊无险返回了雁归阁。
山雨碾尘烟(二)
这里是京北笼山帝陵区一个茂密的山林,一座看似破落失修许久的楼阁,在密林掩映间渐渐清晰。屋前一个白发垂地的妇人睁着呆滞的目光,安详依在门槛边,即使是粗布衣裳,灰白干枯的头发,无神而浑浊的双目,枯瘦萎靡,眉目间却也依稀可辨年轻时亦是风华绝代的女人。
她嘴里唱起了歌儿,是一首断断续续的童谣,摇头晃脑痴痴地笑。
宝珞只是一瞬不瞬远远盯望着这妇人,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她缓步踩着林间柔软的落叶向那依旧痴笑的妇人走去,慢慢站定在她跟前,妇人却仿佛当她透明一般,晃着灰白的头颅如孩童一般吟唱。
宝珞朝着妇人慢慢伸出手,攥紧了她的衣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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