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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要你死,萨姆。”
萨姆更加用力地捏了捏他的肩头。“为什么不?”他问道。
“因为我才刚刚找到你,因为你是我的祖父。”
萨姆更长时间地凝视着亚当,接着他的目光缓和下来。他松开亚当,向后退了一步。“我这副样子真是对不起你,”他说着擦擦眼睛。
“我不需要你道歉。”
“可我必须这样做。我对不起你是因为自己不是个好祖父。看着我,”他望着自己的双腿说,“一个穿着耍猴服的可怜的老头,一个即将像畜牲一样给人熏死的谋杀犯。再看看你吧,一个多么优秀的年轻人,受过良好教育,有着远大前程。我到底作了什么孽?我这是怎么了?我一辈子都在对人的仇恨中度过,看看我要为这一切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吧。而你,不恨任何人,再看看你的未来吧。我们有着同样的血缘,为什么我沦落到了这里?”
萨姆慢慢地坐到椅子上,用膝盖支撑着胳膊,双手蒙住眼睛。他很长时间一动不动,也不说一句话。除了走廊里偶尔传来警卫弄出的响动,屋里静极了。
“你知道,亚当,我也不想死得这么惨,”萨姆用拳头顶住太阳穴,声音嘶哑地说着,眼睛仍茫然地望着地板,“但死本身并不令我恐惧,我早就知道自己会死在这里,我最大的恐惧是怕没有人关心我的死活,那种念头太可怕了,是吧。你死了,别人却无动于衷,没人为你悲伤,没人为你哭泣,没有人在葬礼上真心地为你默哀。我做过一个梦,我梦见在克兰顿家乡举行的葬礼,自己躺在一口廉价棺材里,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连唐尼也没到场。在同一个梦里,我看到在整个葬礼仪式中牧师都在冷笑,因为教堂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还有一排排空着的长凳。可现在不一样了,我知道还有人在关心着我,我知道你会为我的死而伤心,因为你的心里有我,我也知道在我下葬的时候你会去把一切都料理停当。我现在真的放心了,亚当,我准备好了。”
“好吧,萨姆,我尊重你的想法,我发誓要在这里陪你到痛苦结束,我会为你悲伤和哀悼,你走后我保证让你平安入土。只要我在这里,萨姆,就不会有人再来找你的麻烦。可是,也请你为我想想,我必须尽全力把这个案子办好,因为我还年轻,因为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要让我在这个案子上留下终生遗憾,那样对我不公平。”
萨姆把双臂抱在胸前望着亚当,他那惨白的脸上显得很平静,他的眼睛仍然含着泪。“我们这么办吧,”他说道,声音依然很低,透着哀痛,“我已做好了死的准备,我要利用明天和星期二做一些最后的打点,我就当是死刑在周二午夜进行,我要为此准备好一切。而你呢,可以把这件事当成一场比赛,如果你能打赢,对你当然很好,如果你输了,就由我来承担后果。”
“这么说你肯合作了?”
“不。我还是不要赦免死刑听证会,也不再递交新的诉状和上诉信,剩下的那些就够你忙一气的了。还有两个上诉状没有被驳回,我不再签署任何新的诉状。”
萨姆站起身来,他枯瘦的双腿用力弹起并摇晃了一下。他走到门口把身子靠在门上。“莉怎么样?”他柔和地问,一面伸手去摸烟。
“她还在戒酒中心,”亚当扯了个谎,他其实很想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萨姆现在是活一天少一天,在这种时候还对他撒谎未免有些孩子气,但亚当仍然坚信会在周二之前找到莉。“你想见她吗?”
“是的,她能不能脱身?”
“可能不大容易,不过我会尽力而为,她的病比我原先估计的要严重些。”
“她是酒精中毒症患者吗?”
“是的。”
“就这些吗?不吸毒?”
“只是喝酒。她说这个毛病早就有了,住戒酒中心是常事。”
“愿上帝保佑她,我的孩子们没有赶上好的家庭。”
“她是个好人,只是她的婚姻一直不是很美满,她儿子很早就离家出走,一直没有回来。”
“叫沃尔特,对吗?”
“是的,”亚当回答说。这是多么令人心碎的一个家庭,萨姆甚至不能肯定自己外孙的名字。
“他有多大了?”
“说不准,和我差不多吧。”
“他知道我吗?”
“不清楚。他离开很多年了,一直住在阿姆斯特丹。”
萨姆从桌子上拿起一个咖啡杯,喝了一口凉咖啡。“卡门怎么样?”他问道。
亚当看了一下手表。“再有三个小时我就要去孟菲斯机场接她,她明天早晨来这儿。”
“我真是担心得要死。”
“放松些,萨姆。她人很好,聪明、有生气、很漂亮,我已经把你的一切都跟她讲了。”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因为她想知道。”
“可怜的孩子,你告诉她我的模样了吗?”
“别为这件事担心啦,萨姆,她不会在乎你的模样的。”
“你跟她说过我不是什么青面獠牙的怪兽了吗?”
“我跟她说你非常讨人喜欢,可亲可爱,小小的个子,还带着一只耳环,梳着马尾巴,手腕子很柔软,还讲了你穿的这双精制的小拖鞋。”
“你这个坏小子!”
“我还说了你在这里是多么地受人拥戴。”
“你瞎扯!你不是跟她那样讲的!”萨姆说着笑了起来,但他多少也有些当真了,他的认真劲很讨人喜欢。亚当也笑了起来,但显得有些太长、太响,尽管如此,幽默还是受人欢迎的。他们两人都大笑不止,似乎都尽情地陶醉在了自己的幽默风趣之中。他们尽力延长着这种氛围,但很快轻松就给沉重取代了。他们并肩坐在桌沿上,两人的脚各踩着一把椅子,眼睛都盯着地面,凝滞的空气中只有浓厚的烟雾缭绕在他们的身旁。
该说的话太多了,而要说的话又太少。法律策略和操作已没有任何意义,家里的事谁也没有胆量提及,天气好坏一类的事用不了五分钟的时间就会说完。两个男人都知道在今后的两天半里他们大半都会相守在一起。严肃的事情还是放到最后的好,不愉快的事情更用不着现在提起。亚当看了两次手表说自己该动身了,可萨姆两次都坚持让他再待一会儿,因为亚当一走那些人就要重新将他带回牢房,带回他那个温度超过华氏一百度的小笼子里。请再呆一会儿,他恳求着。
当天晚上,亚当和卡门说了莉以及她的麻烦,还有费尔普斯和沃尔特、麦卡利斯特和温·莱特纳,并讲了对同谋犯的推测。几个小时前他们还一起吃了比萨饼,谈论了他们的父母、祖父以及这个可悲的家庭。此时午夜已过,亚当说他永远难忘的是他和萨姆并肩坐在桌沿上的那一刻,萨姆用手拍着他的膝盖,无形的时钟在嘀嗒作响,时间在沉默中逝去。他对她说,他似乎必须亲昵地摸摸我,就像一个慈祥的祖父在爱抚自己的小孙子。
卡门在这个晚上听到的太多了。她在阳台上呆了四个小时,忍受着暑热,全神贯注地听着亚当讲述他们父亲一家人在过去的可悲经历。
不过亚当说得很小心。他只带着卡门领略了高高的山峰,却躲过了阴暗的峡谷——他没有提到乔·林肯或是私刑,对其他的罪行也只字未提。在他的讲述中,萨姆是个脾气很暴烈的人,做过可怕的错事,而且现在异常地懊悔。他曾经拿不定主意是否应该给她看看审判萨姆的录像带,但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他要等以后再做这件事。在这个晚上,她也只能接受到这种程度。在过去的四周里,连他自己都经常无法相信所听到的这一切。把所有这一切都一古脑地兜给她未免过于残忍。他十分疼爱自己的妹妹。他们今后有的是时间来探讨那些剩下的故事。
四十五
星期一,八月六日上午六时,还剩下四十二个小时,亚当走进他的办公室并锁上了门。
他一直等到七点才给斯莱特里在杰克逊市的办公室拨电话。电话当然不会有人接,但他希望能有录音告诉他另一个电话号码并找到有关人士了解一些情况。斯莱特里还在压着关于精神状况的申诉,像是对某个无关紧要的上诉一样不予理会。
他要通了服务台并得到了F.弗林·斯莱特里家里的电话号码,但他决定还是不去打扰斯莱特里,他可以等到九点。
亚当睡了还不足三个小时,他的脉搏跳得很剧烈,肾上腺素在大量分泌。他的当事人眼下只剩了四十二个小时,妈的,斯莱特里本应该早就作出裁决的。扣压这类要命的诉状太不近情理,他本来还有机会把它紧急送往其他法院。
铃声响了起来,他向电话机扑过去。第五巡回法院的死刑书记官通知他说法院将要驳回他就律师辩护不力提出的申诉。法院认为该上诉有违诉讼程序,因为该项申诉本应在数年前提出。法院对这一争点是否具有法律价值一字未提。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还要压一个星期之久?”亚当质问道,“这种有意找茬的裁决十天前就可以作出的。”
“我马上给你传真一份影印件,”书记官说。
“谢谢。对不起,好吧。”
“希望我们保持联系,霍尔先生,我们随时在此恭候你的消息。”
亚当挂上电话后便去找咖啡。达琳在七点半时也提前来到了办公室,人显得有些疲惫和憔悴。她把第五巡回法院的传真拿了过来,还带了一个面包圈。亚当让她把要求对律师辩护不力的申诉进行调案复审的诉状传给美国最高法院,这项工作在三天前就准备进行了,而且华盛顿的奥兰德先生日前通知达琳说最高法院已经开始了对此项诉状的审理。
接着达琳又取来了两片阿斯匹林和一杯水。亚当忍着剧烈的头痛把大部分有关凯霍尔一案的文件放进一只大公文包和一个纸箱内,随后给达琳布置了一系列工作。
然后他离开了库贝法律事务所孟菲斯办事处,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纽金特上校等监舍大门一开便急不可耐地冲进走廊里,他的身后跟着八名由他选定的行刑队员,其中的四个人穿制服,另外四个人着便装,他们像盖世太保的冲锋队似地一窝蜂跟在那个趾高气扬自命不凡的人后面涌进寂静的A排监舍。纽金特在六号囚室前站定,里面的萨姆此时还躺在床上想心事。其他房间的犯人们纷纷起来看动静,每个人的双手都搭在牢门的铁栅栏外面。
“萨姆,已到进观察室的时间,”纽金特显得很不耐烦地说。他手下的人沿墙排成一列站在他的身后,他们头顶上方便是走廊的窗户。
萨姆不紧不慢地从床上站起来走到铁栅栏边。他瞪着纽金特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说了。”
“干嘛要我往里移八个房间?什么意思?”
“只是按程序办事,萨姆,条例中有规定。”
“这么说你讲不出正当理由,是不是?”
“我用不着跟你讲,转过身去。”
萨姆走近洗涤槽用了很长时间刷牙,然后又站到马桶边上两手放在屁股上撒了泡尿,接下来又去洗手,纽金特和手下的人站在外面怒气冲冲地看着他做这一切。随后他点上一支烟,再将烟叼在嘴里才把手放到背后从门上的孔洞中伸了出去。纽金特咔嚓一声在他手腕上铐好手铐并对监舍尽头的警卫点点头示意把门打开。萨姆来到监舍的走廊里,他向J.B.古利特点点头,他正在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一切,几乎吓得要哭出来。然后萨姆又朝汉克·亨肖挤了挤眼。
纽金特抓住他的胳膊把他带到走廊的尽头,一路上经过了古利特、劳埃·伊顿、斯德哥·特纳、哈里·罗斯·斯科特和布迪·李·哈里斯等人的牢房,最后一个经过的是小牧师的牢房,此时小牧师正脸朝下躺在床上哭泣。在走廊尽头是一道与另一端的大门完全相同的铁栅栏墙,栅栏中部带有一扇很厚重的门,门外站着纽金特的另一班人马,他们都在静静地欣赏着里面的一举一动。在那些人的后面是一条通向隔离室的狭窄走廊,隔离室再过去便是毒气室。
萨姆又向死亡靠近了四十八英尺。他靠在墙上一边抽烟一边漠然地打量着。这件事是例行程序的一部分,不是针对个人的。
纽金特返身回到六号囚室,一边走一边发号施令。四名警卫进到里面搬萨姆的东西,书藉、打字机、电扇、电视机、洗漱用品、衣物。他们把那些东西送往观察室时像是拿着什么污染物,一名粗壮的警卫在搬送卷成一团的床垫和卧具时还不小心将拖在地上的床单给踩撕了。
犯人们震惊而又难过地注视着这一阵突然出现的骚动,他们的狭小囚室早已成为他们身体的又一层肌肤,看到自己狱友的肌肤受到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