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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亚诗选-鲁克丽丝受辱记-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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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弱不禁风的嫩枝,偏遇上雨暴风狂; 
  恶草与珍异的奇葩,厮缠着根须生长; 
  娇鸟啼啭的地方,有毒蛇咝咝作响; 
  美德哺育的一切,被罪孽大口吃光。 
  想占有美好事物,那只是我们的妄想: 
  ‘机缘’常带来恶果,把美好事物毁伤, 
  或使它中途夭折,或使它完全改样。 
  “机缘呵!你的罪过,也算得十分深重: 
  奸贼的叛逆阴谋,有了你才能得逞; 
  是你把豺狼引向攫获羔羊的路径; 
  是你给恶人指点作恶的最佳时令; 
  是你一脚踢开了公道、法度和理性; 
  在你阴暗的巢穴里,‘罪恶’悄然坐定, 
  隐匿着他的身影,伺捕走过的生灵。 
  “你们纯洁的修女违背自己的誓言; 
  只要欲念一发热,你就来吹煽火焰; 
  贞德被你扼杀了,忠诚也遭你暗算; 
  劣迹昭彰的下流胚!卑污龌龊的教唆犯! 
  你四处传播诽谤,却不容美誉流传; 
  你是个淫贼、奸徒、偷摸拐骗的恶汉, 
  你的蜜会变成胆汁,欢愉会变成苦难! 
  “你的隐秘的欢情,会化作袒露的羞耻; 
  你的私下的飨宴,会变成公开的禁食; 
  你的尊荣的称号,会沦为鄙陋的名字; 
  你的甜美的巧言,会苦似艾草的浆汁; 
  你的狂热的虚夸,转眼就破灭消失。 
  乖戾可憎的机缘!既然你歹恶如此, 
  众人却苦苦寻你,究竟是为了何事? 
  “几时你才会成为卑微的央告者的良朋, 
  带他到一个去处,让他的恳求被俯允? 
  你选定什么时辰终止剧烈的纷争? 
  在什么时辰释放被苦难束缚的灵魂? 
  给患者送去药剂,让痛者得到安宁? 
  穷苦人、瞎子、瘸子,匍匐着向你吁请, 
  可是,他们却休想与‘机缘’迎面相逢。 
  “医生还恬然酣睡,病人已一命呜呼; 
  霸主吃得面团团,孤儿却饥肠辘辘; 
  寡妇正嚎啕不止,法官偏宴饮无度; 
  疫疠流行的时候,大人物满不在乎。(29) 
  你不给慈善事项腾出一点点工夫; 
  只见你每时每刻,都像恭顺的奴仆, 
  伺候着暴怒、嫉恨、叛逆、凶杀和奸污。 
  “若是‘真理’和‘美德’也与你有所接触, 
  想求你行个方便,就会有千难万阻, 
  他们要付出代价,来购买你的帮助; 
  ‘罪恶’却空手而来,一文钱也不支付, 
  你偏又高高兴兴,乐于听他的吩咐。 
  塔昆来犯的时候,柯拉廷——我的夫主 
  本可赶到我身边,全怪你把他留住。 
  “对于谋杀、盗窃、发假誓、贿买证人, 
  对于叛逆、欺诈、伪造文书的行径, 
  对于乱伦的淫烝——那十恶不赦的丑闻: 
  对于这一切恶事,你都推不掉责任。 
  由于你乖谬的癖好,你自然而然变成 
  自从开天辟地,直到末日来临, 
  过去、现在、未来,一切罪恶的帮凶。 
  “状貌狰狞的‘时间’,丑恶的‘夜’的伙计, 
  策马飞驰的使者,递送凶讯的差役, 
  侍奉淫乐的刁奴,蚕食青春的鬼蜮, 
  灾祸的更夫,罪孽的坐骑,美德的囹圄; 
  是你哺育了万物,又一一予以毁弃。 
  欺人害人的时间呵!且听我一声呼吁: 
  你既然害我犯了罪,就应该害我死去。 
  “时间呵,究竟为什么,机缘——你的仆人 
  竟敢卑鄙地盗卖你供我安息的时辰? 
  为什么把我的福祉,勾销得一干二净, 
  用无尽无休的灾厄,把我拴牢捆紧? 
  时间呵,你的职责,是消弭仇人的仇恨, 
  是检验各种主张,破除其中的谬论, 
  而不是无端毁损合法合意的婚姻。 
  “时间的威力在于:息止帝王的争战; 
  让真理大白于天下,把谎言妄语揭穿; 
  给衰颓老朽的事物,盖上时光的印鉴; 
  唤醒熹微的黎明,守卫幽晦的夜晚; 
  给损害者以损害,直到他弃恶从善; 
  以长年累月的磨损,叫巍巍宝殿崩坍; 
  以年深月久的尘垢,把煌煌金阙污染; 
  “让密密麻麻的虫孔,蛀空高大的牌坊; 
  让万物朽败消亡,归入永恒的遗忘; 
  涂改古代的典籍,更换其中的篇章; 
  从年迈乌鸦的双翅,把翎毛拔个精光; 
  榨干老树的汁液,抚育幼苗成长;(30) 
  把钢铸铁打的古物,糟践得七损八伤; 
  转动‘命运’的飞轮,转得人晕头转向; 
  “让那老太婆看到:她闺女又养出闺女; 
  让孩子变成大人,大人又变成孩子; 
  杀死那嗜杀的猛虎(它专靠杀生度日); 
  驯服那独角狂兕,还有凶狠的雄狮; 
  捉弄那些耍滑头,却耍了自身的谋士; 
  以丰饶壮实的庄稼,叫农人乐不可支; 
  用涓涓滴滴的水珠,磨穿那巉岩巨石。 
  “既然你不能退回来,补救你造成的伤损, 
  你何苦要在一路上,不断地闯祸行凶? 
  只消在长长岁月里,倒退短短一分钟, 
  就有千百万世人,会对你改容相敬, 
  借债给赖债者的债主,就会学到点聪明; 
  只消这可怖的夜晚,肯倒退一个时辰, 
  我就能预防乱子,逃脱危亡的厄运! 
  “你呵,‘永恒’的侍仆——奔波不息的‘时间’! 
  请你摆布下凶灾,整治塔昆这逃犯; 
  策划出种种比极端还要极端的手段, 
  叫他不得不诅咒这该受诅咒的夜晚; 
  让狞恶的幢幢魅影,震骇他淫邪的两眼; 
  让做贼心虚的惊恐,搅得他魂飞目眩, 
  把途中每一株小树,都看作鬼魂显现。 
  “以永无宁息的梦魇,滋扰他宁息的时刻; 
  要让他呻吟床褥,熬受病痛的磨折 
  定教他迭遭祸殃,处处变生不测; 
  迫令他呜咽悲啼,而对他绝无悯恻; 
  用硬过石头的硬心,当石头向他投射; 
  让那些和蔼的妇女,也失去固有的温和, 
  让她们在他面前,比发怒的恶虎还凶恶。 
  “让他有时间痛悔,揪头发,捶胸顿足, 
  有时间咒骂自己,对自己勃然大怒, 
  让他有时间绝望于时间对他的救助, 
  有时间活看做一个人所不齿的贱奴, 
  让他有时间乞讨乞儿吃剩的食物, 
  有时间看见一个靠周济过活的鄙夫 
  也不屑把残渣碎屑扔给他这个恶徒。 
  “让他有时间看见小丑来将他揶揄, 
  看见他的朋友们都翻脸与他为敌; 
  让他有时间察觉:忧伤悔恨的日子里, 
  时间行进的步伐,是多么慢条斯理, 
  而浪荡嬉游的时日,又多么短促迅疾; 
  永远,永远,让他那无法勾销的罪戾 
  有时间啜泣悼惜他大好时光的虚靡。 
  “时间呵!苦恶双方,都聆听你的教训; 
  你已教恶人作恶,快教我诅咒那恶人! 
  让他被自己的影子吓得疾走狂奔, 
  时时打自己的主意,谋害自己的性命! 
  这样的脏血正该由这样的脏手来放尽; 
  因为,会有哪个人,不怕败坏了名声, 
  肯干这腥臭的差事——给这个恶棍行刑? 
  “出身于帝王家族,他就更显得卑鄙: 
  居然自甘堕落,把锦绣前程毁弃。 
  人的地位越显赫,行为越惹人注意—— 
  或使他受到尊敬,或给他结仇树敌; 
  世间最大的丑闻,总跟着最高的品级。 
  月亮被浮云遮住,普天下立即知悉; 
  星星呢,只要愿意,随时能藏起自己。 
  “乌鸦可以在泥沼里,把一双黑翅膀洗涮, 
  沾染了泥浆飞走,污痕却难以发现; 
  若是雪白的天鹅,也来个依样照办, 
  它那素净的绒羽,就不免留下污斑。 
  臣仆是冥冥的黑夜,帝王是朗朗的白天。 
  小蚊子飞来飞去,到哪儿也不显眼, 
  可是鹰隼飞来了,就为万目所共见。 
  “去吧,无聊的废话!去伺候浅薄的笨蛋! 
  枉费唇舌的谈吐!软弱无能的裁判! 
  到竞技学堂去吧,在那儿把口才表演;(31) 
  要么,与闲人为伍,陪他们高谈雄辩; 
  要么,充任调停者,为官司两造斡旋; 
  而我对词讼纷争,却丝毫也不动念, 
  因为我这宗案件,非法律所能救援。 
  “我枉然咒骂机缘,咒骂塔昆的罪孽, 
  也枉然咒骂时间,咒骂不祥的黑夜; 
  枉然想严词斥退我面临的身败名裂, 
  枉然想横眉峻拒我注定难逃的侮蔑; 
  无益的空谈又岂能给我以公正的裁决。 
  看来,事到如今,行之有效的妙诀, 
  只有倾洒这一腔已遭败坏的热血。 
  “可怜的手儿!你何必因这一指令而战栗? 
  让我从羞辱中解脱,能成全你的荣誉: 
  因为我若是死去,荣誉将活着,归于你, 
  而我若偷生苟活,你就要活在丑闻里。 
  既然你未能卫护你的主母于危急, 
  而又怯于去撕掐她那万恶的仇敌, 
  就为这可耻的屈从,杀死她,杀死你自己!” 
  说完了这些,她从凌乱的床上坐起, 
  环顾着,想要找一把致人死命的凶器; 
  这从不杀生的屋宇里,却没有任何器具 
  能在她气息的孔道外,再增添别的孔隙; 
  她的气息密集着,从唇间向外奔逸, 
  好像火炮发射后喷出而飘散的烟气, 
  也像火山的浓烟,在空中徐徐消去。(32) 
  “我枉自活着,”她说,“而我又枉费心思 
  想找个侥幸的办法,把不幸的生命终止。 
  我害怕塔昆的利剑会把我一剑刺死, 
  而为了同样的目的,却又来寻一把刀子。 
  那时——我害怕的时候,我曾是忠实的妻室; 
  如今我还是这样——不对,我已经不是! 
  塔昆已经劫夺了我的忠贞的标志。 
  “我的生活的目标,已经全部沦丧, 
  既然如此,现在,我无需害怕死亡。 
  死亡将洗清污秽,至少至少, 
  也将给这耻辱的衣服,佩上名节的徽章, 
  让那死后的新生,掩却生前的毁谤。 
  可怜无补的补救:当珠宝已被偷光, 
  再来焚毁这无辜的、盛装珠宝的宝箱! 
  “得了,得了,柯拉廷,我决不让你尝到 
  横遭摧辱的婚姻那种馊败的味道; 
  你待我真心实意,我岂能有负知交, 
  岂能凭已毁的誓约,对你讲恩爱的虚套; 
  这一次异种的拼接,长不出成活的枝条: 
  玷污你家族的恶人,休想有机会夸耀, 
  说你是痴愚的假父,抚育的是他的幼苗。 
  “他也休想背地里将你侮弄揶揄, 
  休想在友伴面前讥笑你的境遇; 
  只是你应当知晓:你所失去的宝物 
  并非用金钱买走,而是从门口盗出。 
  至于我,我的命运,是由我自家做主, 
  对我失节的丑行,我永远也不会宽恕, 
  直到这胁从的罪过,用我的一死来赔补。 
  “我不想以我的污秽,来把你毒害腐蚀, 
  也不想巧言辩解,来掩盖我的过失; 
  罪恶的乌黑底色,我不想把它涂饰, 
  也不想隐瞒暗夜里那些龌龊的事实; 
  我要让这根舌头把一切尽行揭示; 
  我的两眼似水闸,也与山泉相似, 
  要涌出纯洁的净水,洗净我不洁的故事。” 
  伤心的菲罗墨拉,这时终止了悲吟,(33) 
  不再宛转倾诉她夜间凄楚的心情; 
  肃穆森严的夜色,步子迟缓而沉闷, 
  走向阴惨的地府;看呵,赬红的早晨 
  把一片光明赐给了企盼光明的眼睛; 
  而愁苦的鲁克丽丝,耻于看见她自身, 
  情愿在幽幽夜色里,继续把身形幽禁。 
  光华乍展的白昼,从条条缝隙里侦视, 
  仿佛要指给人们看:她坐在那厢哭泣; 
  鲁克丽丝哽咽着,叫道:“太阳呵!你何必 
  在窗口伸头探脑?再不要向我偷觑; 
  你该用撩人的光线,去戏弄熟睡的眼皮, 
  不该用刺目的明辉,来烙烫我的眉宇; 
  黑夜的所作所为,与白昼毫无关系。” 
  这样,她见了什么,就挑什么的毛病; 
  这种真切的悲痛,好比任性的顽童—— 
  他一旦闹了别扭,什么都不肯答应。 
  旧恨会显得温顺,新愁却截然不同: 
  岁月调驯了旧的;新的却一身野性, 
  像不善游泳的愣小子,愣生生跳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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