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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亚诗选-鲁克丽丝受辱记-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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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她能用行动有力地配合言语。 
  看到悲惨的景象,比听人讲它更难过: 
  因为我们的眼睛,瞧见了苦难的始末, 
  等到事过之后,由眼睛传达给耳朵, 
  这时,各个感官,都分担了一份负荷, 
  所以耳朵听到的,只能是一部分灾厄。 
  深深海峡的声响,比浅浅河滩的微弱, 
  言语的风儿一吹动,悲哀的潮水就退落。 
  她的信已经封好,封皮上大书特书: 
  “火速送到阿狄亚,面呈我的夫主”; 
  信差在一旁伫候,她把信匆匆交付, 
  催促这闷闷的仆人赶快动身上路, 
  要他像北风怒卷时落伍的飞雁般快速。 
  比迅疾还要迅疾,她还认为是慢步: 
  极端的灾难逼出了这种极端的态度。 
  这个淳朴的仆人,向主妇俯首鞠躬, 
  两眼向她注视着,两颊泛出了红晕, 
  他把那封信接过,也没有答应一声, 
  便以羞怯的窘态,急急忙忙动了身。 
  而那些心怀鬼胎、疑神疑鬼的人们 
  猜想每一只眼睛都窥见他们的隐情; 
  鲁克丽丝只当他为她的丑事而脸红。 
  好一条憨直汉子!上帝看得分明: 
  他只是缺少点勇气,缺少点冒险精神。 
  这些无邪的生灵,具有真诚的品性, 
  他们用行动来说话,不像另外一些人 
  满口答应快快做,实际却慢慢腾腾。 
  这仆人简直就是往昔时代的标本, 
  只会用忠厚的神情,不会用言语来保证。 
  他心底激发的敬意,激发了她的猜疑, 
  两朵赤红的火焰,在彼此脸颊上燃起; 
  她猜他脸红的原因,是知道了塔昆的罪戾, 
  便跟他一起脸红了,望着他,注目不移; 
  她那眈眈的目光,使得他更为诧异; 
  涨满他两颊的血液,她看得愈是清晰, 
  她也就愈益相信:他察见了她的污迹。 
  她寻思:要等他回来,还得很久很久—— 
  这个忠顺的家人,只不过刚刚才走。 
  漫长可厌的时光,她实在难于忍受, 
  哭泣、呻吟和叹息,腻味了,倒人胃口; 
  悲叹累乏了悲叹,怨尤拖垮了怨尤; 
  于是,她停止倾诉,不再絮絮不休, 
  琢磨用什么新样式,来宣泄满腹哀愁。 
  后来,她终于想起:房里挂着一幅画, 
  精妙逼真地画着普里阿摩斯的特洛亚:(38) 
  城外,来势汹汹的,是希腊大军的兵马, 
  为了海伦的遇劫,来将特洛亚讨伐; 
  高耸入云的伊利昂,怕要遭铁蹄践踏;(39) 
  瞧这些宫阙城堡,都画得壮美高大, 
  仿佛旷远的穹苍,要俯身吻这些楼塔。 
  成百上千的形象,都画得悲苦动人, 
  艺术凌驾于造化,造出无生命的生命: 
  一滴滴干枯的颜料,仿佛是珠泪淋淋, 
  为了惨死的丈夫,从妻子眼中外涌; 
  看画笔巧夺天工:鲜血还热气腾腾; 
  垂死者暗淡的眼睛,闪烁着灰白的光影, 
  好似渐熄的炭火,在漫漫长夜里燃尽。 
  那边你们能看到:正在操作的工兵 
  流着污垢的汗水,浑身沾满了灰尘; 
  而从特洛亚岗楼上,透过射击的洞孔, 
  活灵活现地露出人们的一只只眼睛, 
  闷闷不乐地盯着逼临城下的希腊人; 
  这幅奇妙的作品,竟这样精巧传神: 
  从那些遥远的眼睛里,能看出悲痛之情。 
  你们还可以看到:那些显赫的将领, 
  一个个脸上现出威严优雅的神情; 
  年轻武士的身姿,显得矫捷而灵敏; 
  画家还在人群里,错落地画上几名 
  面如土色的村夫,战兢兢举步前进; 
  这些胆小的可怜虫,也画得意态如生, 
  画面上简直看得见:他们正颤抖不停。 
  再看他画的这两位:埃阿斯,尤利西斯,(40) 
  他摹写人像的技艺,又是何等的精致! 
  两人各自的面容,表露了各自的心思, 
  他们的外貌真切地揭示出他们的气质: 
  你看埃阿斯眼中,转动着躁怒和固执; 
  而巧黠的尤利西斯那温文尔雅的瞥视 
  透露着深思熟虑,和从容含笑的自制。 
  还有严肃的涅斯托,正站在那儿讲演,(41) 
  看来像是在激励希腊士兵去作战; 
  瞧他做出的手势,是那样稳重庄严, 
  抓住了众人的心神,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他侃侃而谈的时候,皓白如银的须髯 
  仿佛在上下抖动;一开一合的唇边 
  逸出了回旋的气息,袅袅飘入空间。 
  他周围密集的人群,张着嘴仔细倾听, 
  好像要一口吞下他那些谆谆的教训; 
  众人共同聆听着,但各有不同的表情, 
  恍若鲛人的歌声,将他们耳膜勾引; 
  听众有的高,有的矮,画得格外精心; 
  后面还有许多人,几乎遮没了头顶, 
  只想跳得更高些,似乎听得出了神。 
  凭靠着这厮脑袋的,却是那厮的上肢; 
  他身边别人的耳朵,挡住了他的鼻子; 
  这一个被挤得后退,气冲冲面红耳赤; 
  那一个压得不透气,恶狠狠诅咒呼叱; 
  他们以暴躁的心情,做着暴躁的姿势; 
  看来,要不是害怕听漏涅斯托的言词, 
  彼此间就会挥动忿怒的刀剑来争执。 
  画面上有些场景,显示了画家的想象; 
  虚拟假托的手法,运用得自然得当: 
  代表阿喀琉斯的,是他挺立的矛枪,(42) 
  牢执在披甲的手里;他本人,隐没在后方, 
  谁也无法看到他——除非用心智的眼光; 
  一手,一足,一头,一腿,或一张脸庞, 
  靠了想象的翼助,能代表完整的人像。 
  当骁勇过人的赫克托——众望所归的英雄(43) 
  出城迎敌的时候,特洛亚年迈的妇人 
  都登上被围的城头,望见她们的儿孙 
  挥动明晃晃的刀枪,也为之开颜振奋; 
  用这种罕见的举止,她们送英雄上阵,(44) 
  在豪情喜气之中,透露了忧愁惊恐, 
  恰如雪亮的器物,沾上了一抹锈痕。 
  从达丹海滨的战场,流出殷红的血川, 
  流向西摩伊斯河芦苇纷披的岸边;(45) 
  河水仿佛也有意模拟人们的激战, 
  涌起了层层怒涛,像军队汹汹来犯, 
  冲撞残损的河堤,然后向河心退还, 
  遇见了更大的狂澜,它们就汇成一片, 
  把飞溅的银沫射向西摩伊斯河两岸。 
  鲁克丽丝向这幅精美的巨画走近, 
  想看看有谁的脸上,汇聚着一切悲辛。 
  她见到许多面孔,都有忧患的留痕, 
  可是都未能包容所有的哀愁和不幸; 
  直到瞥见了赫卡柏,伤心绝望的老妇人,(46) 
  向她丈夫的伤口,愕视着,目不转睛—— 
  他倒在皮洛斯脚下,热血汩汩地流涌。(47) 
  画家在她的形象中,剖析入微地描写 
  时序的摧残,忧患的折磨,姿容的衰谢; 
  她的双颊变了样,布满皱纹和皲裂, 
  昔日风韵的余影,早已悄然告别; 
  一根根脉管萎缩了,蓝血变成了黑血,(48) 
  哺育脉管的源泉,也已渐渐枯竭; 
  一具僵死的躯壳,把生命禁锢阻绝。 
  鲁克丽丝的目光,在这画像上留停, 
  以她的悲戚来投合这位老妪的哀痛; 
  这老妪具有一切,来回答她的探问, 
  只缺少呼号和恶语,诅咒凶暴的敌人; 
  画家并不是神灵,不能赋予她声音; 
  鲁克丽丝抱怨说,这画家待她不公允: 
  给了她这么多苦难,不给她舌头一根。 
  “可怜的哑巴,”她说,“一点声音也没有, 
  让我用悲恸的调子,来吟咏你的哀愁; 
  我要把止痛的香膏,滴入你丈夫的伤口; 
  要咒骂狠毒的皮洛斯——残害你丈夫的凶手; 
  特洛亚未熄的烈火,我要用泪水来浇透; 
  所有这些希腊人——与你为敌的敌寇, 
  我要用尖刀剜出他们瞋怒的眼眸。 
  “让我瞧瞧那娼妇——她引起这场兵戈,(49) 
  我要用尖利的指甲,戳破她娇艳的美色。 
  烈焰烛天的特洛亚,承当这可怕的罪责, 
  全怪你,痴儿帕里斯,是你的欲焰所招惹; 
  是你的眼睛点着了这里的炎炎大火; 
  你瞧:如今特洛亚,由于你眼睛的罪过, 
  父亲和儿子双亡,夫人和女儿俱殁。 
  “为什么个别人物儿女私情的欢乐 
  竟会换来普泛的、人人难逃的灾厄? 
  既然是独自一个犯下不赦的罪恶, 
  就让他独自一个吞食罪恶的苦果。 
  让那些无罪的生灵,免遭罪孽的折磨; 
  为了一人的过失,为何叫众人受过? 
  为何因私欲之罪,向万民普降奇祸? 
  “看吧,赫卡柏悲泣,普里阿摩斯身亡, 
  赫克托,特洛伊罗斯,负伤昏倒在地上;(50) 
  朋友偎靠着朋友,都在血泊中横躺, 
  朋友面对着朋友,无意中相互斫伤;(51) 
  一个人痴迷好色,害得多少人遭殃! 
  只要普里阿摩斯制止他儿子的荒唐, 
  特洛亚就会被荣光,而不会被火光照亮。” 
  为了画中的惨祸,她情不自禁地哀恸: 
  心底蕴藏的悲思,像沉重悬垂的巨钟, 
  只消撞那么一下,它自会摆动不停, 
  不必费什么力气,便奏出凄楚之声; 
  鲁克丽丝就这般,悲思既经触动, 
  便对着愁惨的图像,细诉悲苦的衷情; 
  她借给他们言语,借用他们的愁容。 
  她的两眼扫视着,在画上到处寻觅, 
  发现谁困苦无依,她就为谁哭泣; 
  最后瞧见一个人,怪可怜,双手被捆起,(52) 
  几个牧人陪着他,也露出怜悯的神气; 
  这汉子脸色忧愁,却显得知足克己, 
  和这些乡民一道,正向特洛亚走去, 
  有忍辱负重的耐心,对苦楚全不在意。 
  在这个人物肖像中,画家用高妙的本领 
  掩藏了欺诈的伎俩,描绘出温厚的外形: 
  恭谨的步态,沉着的神色,流泪的眼睛, 
  双眉柔顺地舒展,像乐于承接不幸; 
  脸色不白也不红,而是互相搀混, 
  既未让羞赧的红色揭示犯罪的隐情, 
  也未让苍白透露出做贼心虚的惊恐。 
  恰像是一个恶魔,执拗而冥顽成性, 
  摆出的一副外貌,却俨然正直真诚, 
  他把诡秘的邪念,藏起来不露形影; 
  连疑神疑鬼的多疑者,也都不会疑心, 
  也都难于设想:狡谲的奸谋和伪证 
  竟能把晦冥的风暴,驱入这晴朗的天空, 
  竟能以鬼蜮的罪孽,涂污这圣者的形容。 
  这技艺精良的画师,画的这温顺的汉子 
  乃是发假誓的西农——他蛊惑人心的故事 
  终于把耳软轻信的普里阿摩斯害死; 
  他的言词像火硝,把伊利昂赫赫的威势(53) 
  烧成了一堆焦土,使天神也感慨系之; 
  星儿们照影的宝镜,既已崩坏消失,(54) 
  它们便纷纷飞迸,离开了固定的位置。 
  她煞费心思地观察这幅西农的图形, 
  画笔固然佳妙,她仍要斥责那画工, 
  说是:这幅肖像,画错了西农的神情—— 
  这样正派的仪表,容不得险恶的邪心; 
  她反复留神观察,看下去,看个不停, 
  在这朴实的相貌里,发现了真诚的明证, 
  她判定:它画得不像,不是西农的真容。 
  “这简直不可思议,”她说,“这许多奸计”—— 
  (她本来想要接着说:“会藏在这样的外形里”;) 
  但这时,塔昆的形影,闪入了她的脑际, 
  从她的唇舌之间,截去了下面的话语; 
  “这简直不可思议,”她改变原来的主意, 
  说道:“我算明白了,这简直不可思议—— 
  在这样一副模样里,不怀有邪恶的心机。 
  “正好与这里画出的、诡诈的西农相仿, 
  也这样庄重、忧郁,也这样疲乏、温良, 
  像由于悲愁或劳苦,身心已虚弱颓唐, 
  披着戎装的塔昆,来这里登门造访; 
  外表上真诚正直,内心却凶顽淫荡; 
  正像普里阿摩斯接待了西农那样, 
  我也接待了塔昆,使我的特洛亚覆亡。 
  “看吧!西农在诉说,假眼泪纷纷下坠, 
  国王呢,老眼也湿了,满脸怜恤和慈悲。 
  普里阿摩斯,你老了,怎么还不聪慧? 
  他流的每一滴眼泪,叫一个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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