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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亚诗选-鲁克丽丝受辱记-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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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普里阿摩斯,你老了,怎么还不聪慧? 
  他流的每一滴眼泪,叫一个特洛亚人流血! 
  从他的眼里滚落的,滴滴都是火,不是水: 
  这些叫你心软的、溜圆晶亮的珠泪 
  是不灭的火焰弹丸,要把这王城焚毁。 
  “魔鬼从幽冥地府,盗来了诡异魔力; 
  西农虽火烧火燎,却冷得浑身颤栗, 
  炙人的炎炎烈焰,就寓居在这严寒里; 
  互不相容的事物,竟如此和谐如一, 
  只能骗那些愚人,叫他们轻率地中计; 
  就这样,西农的泪水,使国王深信不疑, 
  用水来焚烧特洛亚——这就是西农的绝技。” 
  愤激的情绪涌起,她不禁怒火如焚, 
  胸中原有的耐心,这时已消失净尽, 
  她用指甲撕破了这毫无知觉的西农, 
  在心里把他比作那个凶邪的客人 
  (那客人可憎的行径,迫使她憎恶她自身); 
  随后,她微微苦笑,停止了这样的愚行, 
  “我真傻,真傻!”她说,“撕烂他,他也不疼。” 
  她的哀愁像潮水,有涨潮也有落潮; 
  听她不停的怨诉,连时间也感到疲劳。 
  白天她苦等黑夜,黑夜又焦盼明朝, 
  她觉得白天、黑夜,两个都冗长可恼; 
  短时间仿佛拉长了,只因她痛楚难熬。 
  悲思虽已困乏,它却不大肯睡觉; 
  时间爬得有多慢,不寐的人们都知晓。 
  而她与这些画像厮守的这些时刻 
  却已经不知不觉从她的心头溜过; 
  她对别人的苦难,作一番深切的揣摩, 
  这就使她的心情,离开了自身的惨祸; 
  面对悲苦的群像,暂时忘失了自我。 
  想到别人也受过同样惨厉的折磨, 
  这虽然治不好痛楚,却使它稍稍缓和。 
  如今那小心的信差,已经回转家门, 
  接来了他的主公,和另外几位贵宾; 
  柯拉廷进门便望见:鲁克丽丝周身 
  裹着黑色的丧服,两眼被泪水浸润, 
  眼睛周围的蓝圈,像雨后天边的虹影。 
  她的这两道虹霓,预报着不祥的音讯: 
  前一阵风暴刚停息,新的风暴又临近。 
  她闷闷不乐的丈夫,看到了这般情景, 
  惶惑不安地注视着她那惨痛的面容: 
  泪水烫过的眼眶,看上去又红又肿, 
  脸上鲜活的血色,因极度哀伤而褪尽。 
  他已经没有气力叩问她是否安宁, 
  愕立着,好像老朋友,在恍惚迷惘之中, 
  相逢于辽远的异乡,彼此都惊疑不定。 
  随后,他轻轻握住她毫无血色的纤手, 
  问道:“是什么不幸的、异乎寻常的事由 
  害得你这样难受,这样连连颤抖? 
  褪尽你妍丽血色的,是什么悲苦怨尤? 
  为什么你要披上这伤心惨目的衣裘? 
  请你,亲爱的亲人,揭示这深重的哀愁, 
  说出你心头的痛楚,好让我们来解救。” 
  为了喷吐悲思,她已长叹了三次, 
  但要倾诉苦难,她却说不出一字。 
  最后她打定主意,听从柯拉廷的嘱示, 
  于是含羞抱愧地试图让他们闻知 
  她的清白的名节,业已被强敌拘絷; 
  她说的时候,柯拉廷,还有同来的绅士, 
  心情沉重而急切,倾听着她的言词。 
  在她湿漉漉的窠里,这只惨白的天鹅 
  为她必然的殒灭,唱出凄恻的哀歌: 
  “没有什么言语,能形容这种罪恶, 
  也没有任何辩白,能矫饰这桩过错; 
  我只有少许言词,却有这许多灾祸; 
  靠这根疲敝的舌头,来把这一切诉说, 
  那么我的哭诉呵,只怕会太长太多。 
  “那么,这些话就是我必须说出的全部: 
  有一个生人窜来,侵占了你的床褥, 
  他匍匐在这枕头上(哦,亲爱的夫主! 
  你惯于在这枕头上,憩息你困倦的头颅); 
  他还靠卑污的胁迫,施加了其他凌辱—— 
  是一些什么凌辱,你可以想象得出, 
  你的鲁克丽丝呵,未能免遭荼毒! 
  “在那墨黑的午夜,静悄悄,阴森可怖, 
  一个潜行的动物,潜入了我的寝处, 
  带着贼亮的短剑,和一支点燃的明烛, 
  向我的耳边低唤:醒来,罗马的贵妇, 
  快接受我的爱情;若是你敢于违忤 
  我的情欲的要求,我就要向你报复, 
  叫你和你的家族,蒙受绵长的耻辱。 
  “他说:你若是不肯听命于我的意志, 
  我就要刺杀你家的某一个粗陋的小厮, 
  接着我要杀掉你,还要当众起誓, 
  说你们正在干着那种淫邪的丑事, 
  就在那幽会的地方,我发现了这一对贼子, 
  在你们犯罪的时候,把你们双双杀死; 
  结果呢,我名节无亏,你却要永蒙羞耻。 
  “我听了他说的这些,正要跳起来叫嚷, 
  他就将他的利剑,对准了我的胸膛, 
  发誓说:除非依了他,让他如愿以偿, 
  我就休想活下去,半句话也休想再讲; 
  那么,我的耻辱,将永远留在史册上, 
  在这伟大的罗马,人们将永远不忘: 
  鲁克丽丝这淫妇,与贱奴淫乱而死亡。 
  “我自己这样软弱,敌人却这样强横; 
  面对这强横的恐怖,我更加软弱无能。 
  那法官凶蛮残忍,不许我口舌出声; 
  更没有公正的辩护士,能为我据理力争; 
  他那猩红的肉欲,当法官又当证人, 
  起誓说:是我的美色,引诱了他的眼睛, 
  既然法官被诱骗,犯人必得判死刑。 
  “告诉我,找什么理由,来为我自身辩护; 
  至少,让我这么想,也好减轻点痛苦: 
  虽然我血肉之躯,已为暴行所玷辱, 
  我这纯洁的心灵,照旧是清白无辜; 
  它不曾遭受强暴,它不甘同流合污, 
  在已遭败坏的腔膛里,它依然不屈如故, 
  它那完美的贞德,始终保持牢固。” 
  看他呵,真好似遭受惨重损失的商贾, 
  嗓音因痛苦而哽塞,头颈因哀伤而低俯, 
  不幸的双臂抱起,眼神凄恻而凝固, 
  两片嘴唇褪了色,苍白如白蜡新涂; 
  嘴唇想吹开悲痛,免得将话儿壅阻, 
  但悲痛难以吹开,他徒然费尽辛苦, 
  刚吐出一口叹息,吸气时又重新吸入。 
  有如咆哮的怒潮,一进入桥洞里边, 
  向它注视的眼睛,便让它逃出了视线; 
  这潮水卷入涡流,昂昂然腾跃回旋, 
  又回到逼它狂奔的那一道狭窄的水面; 
  怒气冲冲地进发,又怒气冲冲地退转; 
  就这样,他的怆痛,像往返拉锯一般, 
  驱使悲叹出动,又引这悲叹回还。 
  鲁克丽丝察见了柯拉廷无言的怆痛, 
  便说出这番话来,将他从昏乱中唤醒: 
  “夫主呵,你的悲苦,给我的悲苦加了劲; 
  下了雨,洪水不会退,只会涨得更凶。 
  我的苦处太敏感,一见你这样伤心, 
  便更加痛不可忍;不如让这场厄运 
  仅仅淹没一个人,一双悲泣的眼睛。 
  “你若肯垂爱于我(我原是你的爱妻), 
  请看在我的份上,注意听我的主意: 
  要向那仇敌报复,立即给他以痛击—— 
  他是你的,我的,也是他自身的仇敌; 
  设想你是在保护我,免受奸贼的侵袭; 
  你的保护来迟了;要把他置于死地! 
  姑息宽纵的法官,只能够助长不义。” 
  她转向那些陪同柯拉廷来家的人们, 
  “当我还不曾说出那个奸贼的姓名, 
  请务必向我,”她说,“保证你们的忠信, 
  火急地追击敌人,为我伸冤雪恨; 
  用复仇的武器除奸,是光明正大的功勋: 
  骑士们凭着誓言,凭着豪侠的身份, 
  理所当然要解救柔弱妇人的不幸。” 
  到场的各位贵人,都以慷慨的气质 
  答应了她的恳求,愿助她复仇雪耻, 
  对于她这项吩咐,骑士们义不容辞, 
  他们都急于听她揭露那恶贼的名字。 
  这名字尚未说出,她却欲言又止; 
  “哦,请说吧,”她说,“请你们向我明示, 
  怎样才能从我身,拭去这强加的污渍? 
  “既然我这桩罪过,是可怖的处境所逼成, 
  对这桩罪过的性质,应该怎样来判定? 
  我的洁白的心地,能不能抵消这丑行, 
  能不能挽救我的倾颓扫地的名声? 
  有没有什么说辞,能帮我摆脱这恶运? 
  被毒物染污的泉水,能将它自身涤清, 
  我又为什么不能把强加的污浊洗净?” 
  听了她这番话语,绅士们立即答复, 
  说她无垢的心灵,淘洗了皮肉的垢污; 
  以一丝无欢的苦笑,她把脸庞转过去—— 
  这脸庞犹如一幅画,画满了人间惨苦, 
  恶运的深深印记,由泪水刻入肌肤。 
  “不行,”她说,“今后,决不让一个贵妇 
  以我的失足为借口,要求宽宥她失足。” 
  这时,她长叹一声,仿佛心房要爆炸, 
  啐出了塔昆的名字,“是他,”她说,“是他,” 
  但她疲弱的唇舌,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经过多少次迟延,声调的多少次变化, 
  多少次非时的停顿,衰惫而短促的挣扎, 
  最后她说出:“是他,公正的大人们, 
  是他指引我的这只手,来将我自身刺杀。” 
  她向无害的胸脯,插入有害的尖刀, 
  尖刀在胸口入了鞘,灵魂从胸口出了鞘; 
  这一刀使灵魂得救,离开这秽亵的监牢, 
  也就从此摆脱了深重的忧惶困恼; 
  她的悔恨的叹息,送幽魂飞向云霄; 
  永恒不朽的生命,见人世尘缘已了, 
  便从她绽裂的伤口,悄悄飞出、潜逃。 
  为这一惨变所震骇,像化石一样死寂, 
  柯拉廷和那些贵人,全都愕然僵立; 
  鲁克丽丝的父亲,看到她鲜血涌溢, 
  才把他自身投向她那自戕的躯体; 
  这时候,勃鲁托斯,从那殷红的泉源里 
  拔出了行凶的尖刀——这刀锋刚一拔离, 
  她的血,好像要报仇,奔出来向它追击。 
  只见殷红的热血,汩汩地往外直涌, 
  涌出她的胸前,一边流,一边分成 
  两股徐缓的血川,环匝了她的周身—— 
  这身躯像一座荒岛,被洪水团团围困, 
  岛上已洗劫一空,不见居民的踪影。 
  她的一部分血液,照旧是鲜红纯净, 
  还有一部分变黑了——那污秽来自塔昆。 
  凄凄惨惨的黑血,凝固了,不再流荡, 
  有一圈汪汪的浆液,环绕在它的四旁,(55) 
  恰似汪汪的泪水,悲泣那染污的地方; 
  自那时以来,污血,总是要渗出水浆, 
  仿佛是含泪怜恤鲁克丽丝的祸殃; 
  未遭沾染的净血,却鲜红浓酽如常, 
  宛如因见到污秽,不禁羞红了脸庞。 
  “女儿,亲爱的女儿!”鲁克瑞修斯叫嚷, 
  “你此刻夺去的生命,原是我的宝藏; 
  既然父亲的形象存活在孩子身上, 
  鲁克丽丝不活了,我还活什么名堂? 
  我把生命传给你,决不是为这般下场! 
  倘若孩子们反而比老辈更早凋丧, 
  我们倒像是儿女,他们倒像是爹娘。 
  “可怜的碎裂的镜子!在你姣好的影象中,(56) 
  我常常俨然看到:我又回复了青春; 
  如今这光洁的明镜,已经晦暗朦胧, 
  照出个形销骨立的、衰颓朽败的鬼影; 
  你从你的面颊上,摧毁了我的姿容! 
  这妍丽迷人的宝镜,已被你摔成齑粉, 
  我年轻时候的丰采,再难向镜里重寻。 
  “若是理应后死的,反而先行凋殒, 
  时间呵,你也完结吧,立即终止运行! 
  难道腐恶的死亡,该征服少壮的生命, 
  却让摇摇欲坠的、孱弱的生命留存? 
  衰老的蜜蜂死去,蜂房让壮蜂管领; 
  那么,鲁克丽丝呵,苏生吧,快快苏生, 
  活下去,给我戴孝,莫叫我给你送终!” 
  直到这时,柯拉廷,恍如从梦中惊醒, 
  请鲁克瑞修斯让开,好让他尽情悲恸; 
  于是他倒在冰冷的鲁克丽丝的血泊中, 
  让滚滚泪泉冲洗他惊恐失色的面容, 
  有一阵,他昏迷不省,要与她同归于尽; 
  终于,男儿的羞恶心,促使他恢复镇静, 
  吩咐他留在人间,为她的惨死雪恨。 
  柯拉廷心魂深处的深不可测的悲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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