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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昕络不肯吃,她便举着筷子坚持着,僵持许久,他才转过头来,粉唇微启,贴上她的筷子,将鱼肉含进嘴里,细细咀嚼后再缓慢咽下去,瞧的柳瑛直吞口水,当真是大家公子出身,吃个饭都这般诱人。
喂饭是种情趣,前提是自己肚子不饿才行,柳瑛取过他面前的碟子,将各种菜肴夹了一些放上去,递回到他面前,然后便自顾自的对着一桌菜肴大快朵颐起来,苏昕络垂眼,嘴唇紧抿良久,这才举起筷子夹了几根青菜到柳瑛碗里。
果然得走调教系,有朝一日准能变成温柔体贴的好夫郎,她喜的眉开眼笑,结果刚把青菜夹起来,就听得他在那边凉飕飕的恐吓道:“多吃青菜少吃肉,仔细变得跟厨娘张姨一样肥,到时候看本公子不把你休掉!”
“哎,像我这样温柔体贴知情识趣听话懂事又不花心的好妻主也要惨遭休弃,真是没天理啊!”柳瑛45度角仰望屋顶,半是明媚半是忧伤状,苏昕络抬手夹了个肉圆塞到她嘴里,抚额无奈道:“旁的没瞧见,贫嘴的本事倒是见长。”
吃到大半饱,思及先前与明凤的会面,苏昕络主动解释道:“玻璃镜若是销路好,难保其他商号不打主意,明凤这种跑船人,自会择价高者卖之。出二两银子却只付一半定金,她必会惦记另外一半,一旦船靠岸便会立刻来锦绣斋,余款自然会付清,只是在此之前,会先同她签份独家贩卖契约。如此一来,便圆了你长期作此买卖的念想。”
果然是无奸不商啊,柳瑛听的直竖大拇指,其实她并非一定要做这买卖,只是当时看到商机便不忍错过,苏昕络嘴里说是瞧不上,暗地里却这般上心的帮自己,不表示下总说不过去,于是她凑过去,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他的脸,他疑惑的转头,嘴唇刚好与她的贴在一起,柳瑛立刻倒退数尺,苏昕络拿起帕子摸了摸油乎乎的嘴唇,竟生生被她气笑了。
小二敲门,送来罐煲好的人参乌鸡烫,柳瑛撑了满满一碗,拿汤匙舀了一勺送进嘴里,清香中泛着淡淡草药味,落到胃里一阵妥帖,便又乘了勺,吹凉后递到苏昕络嘴边,他这次倒是未曾躲避,两人你一勺我一勺很快便喝完一碗,柳瑛又乘满,刚在座位上坐定便听的“砰”的一声响,接着从窗口翻进来个黑衣黑裤的蒙面女侠,手里握着明晃晃的一把剑,剑柄上黄色穗子频率极快的左右晃动着。
“啪啦”,手里的碗掉到地上,柳瑛从座位上跳起来,飞速的闪身到苏昕络身后,嘴里哇哇叫道:“有刺客,公子救命!”
苏昕络无语,那黑衣刺客怔在原地没有动静,柳瑛从他身后探出头来,恶狠狠的瞪了那刺客一眼,那黑衣刺客才回过神来,快走几步上前,扑通一声跪下来,垂首恭敬道:“见过公子、妻主大人。”
“起来吧。”苏昕络抬了抬手。
“原来是自己人啊,吓我一大跳!”柳瑛拍了拍胸口,从苏昕络身后转出来,又坐回到椅子上,心里暗自嘀咕,大白天的穿身夜行衣,这得多高的轻功才能不引起别人注意呢?
那黑衣刺客瞥了柳瑛一眼,迟疑的对苏昕络说道:“红叶有要事禀报,妻主大人她……”
苏昕络瞅瞅柳瑛,摆手道:“不妨事。”
红叶面色凝重的汇报道:“宫里天花流行,御医束手无策。”
苏昕络“蹭”的站起身,急切的追问道:“几时得的消息?情形如何?”
“昨个门里便得了消息,红叶本想寻个由头出来,结果一直不得空,到现在方才脱得开身。”顿了顿,她又继续道:“先是太女那边一个侍郎染了病,渐渐便流传开来,已经处死东宫所有宫侍,仍未能阻止其蔓延,圣驾明日一早前往东郊行宫避豆。”
太女的侍郎得病,那太女恐怕是凶多吉少了,柳瑛出声询问道:“太女快不行了?”
红叶点头道:“汤水不进,药石无效。”
苏昕络缓步走到窗边,打量了下乌云密集的天空,叹息道:“这天,怕是要变了。”
第37章
紫竹门是江湖上有名的情报组织,以收集出售消息为主,也做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杀手行当,而红叶原是苏家奴仆之女,父母过世甚早,后被苏昕络母亲托人送入紫竹门,腥风血雨十数年,自己站稳脚跟不说,明里暗里总会替苏家传些消息。
苏家地位特殊,宫里有个风吹草动都让人揪心,何况是天花这种在古代能与瘟疫媲美的流行疫病,宫里那边自是安插了探子,但自从皇帝出宫避痘后,皇城各处宫门全面封锁,即便有心想传消息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待在府里耐心等待红叶的进一步情报。
小麦已经收割完毕,南沂人有在六月中旬祭天祈愿来年风调雨顺的习俗,因此即便宫内天花蔓延人心惶惶,京城大街小巷却是一派宁静祥和。苏家世代经商并无任何田产,但顾姨仍是准备了香烛纸钱等供品,并着人将新麦磨成粉,蒸成比人脑袋还要庞大的馍,并八个荤菜一起,摆了满满一供桌。
祭天自然得由女子来,往年都是顾姨代劳,如今便轮到柳瑛这个做妻主的,她被蓝烟从午睡中挖起来,迷迷糊糊的挪到门厅处,接过顾姨递来的香烛对天随便拜了几下,便要抬手往香炉里插,苏昕络在一侧轻咳一声,警告道:“不得无礼。”
柳瑛惊的打了个哆嗦,顿时睡意全无,忙收敛神情对天恭敬的拜了三拜,执着香烛边往香炉里插边念叨着:“众神在上,保佑苏家来年生意兴隆,疾病远离,灾祸退散,人畜兴旺,万事大吉。”
人畜兴旺……苏昕络嘴角抽了抽,走到供桌后摆放的蒲团边,跪下去恭敬的磕头行礼,结果刚起身站定就见青竹急匆匆的赶过来,手里抓着只雪白的信鸽,苏昕络立刻迎上去,取下绑在鸽脚的一管竹筒,拔掉塞子,掏出里边的一张卷起的纸条,展开略微一扫,然后拇指跟食指微一用力,那纸条变化为粉末。
柳瑛见他面色凝重,便凑上来询问道:“发生何事?”
苏昕络没吭声,转身便往竹楼走,柳瑛看向青竹,青竹茫然的摊摊手,于是她只得抬脚跟上,踩着咯吱作响的楼梯回到卧房,他神情疲惫的往竹椅上一靠,闭眼拧眉作小憩状,柳瑛走过去,手搭上他太阳穴,力道适中的揉捏着,又追问道:“到底发生何事?说出来我也好帮忙拿个主意。”
“帮忙拿主意?你倒是敢想!”苏昕络睁眼瞪她,鼻子里不屑的哼了声,倒也没再隐瞒:“皇夫并未随同圣驾出宫,执意留下亲自照料太女。”
“太女已是去日无多,何苦再凭白搭上一条命呢。”柳瑛摇了摇头,随即叹息道:“倒也不难理解,太女是皇夫唯一的孩儿,全部希望跟倚靠都寄托在她身上,所谓父女连心,实难撒手不管。”
“对自个孩儿倒是掏心挖肺连命丢了亦在所不惜,对别人子嗣却痛下杀手毫不留情,因果循环,天理报应,时至今日他也算咎由自取,不值得怜悯。”苏昕络冷笑出声,又长舒了口气,欣慰道:“如此,蓝烟便能释怀了。”
柳瑛怔住,转念一想,不由得惊呼道:“莫非皇夫是害死蓝烟孩儿的罪魁祸首?那可真是现世报,活该!”
“话虽如此,只是此事牵扯甚广,怕是……”苏昕络眉头紧锁,从竹椅上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镜湖上来往的船只,略带担忧的说道:“吾皇自登基以来忙于征战,后宫君侍虽多,但子嗣却极单薄,近年来圣体愈加违和,本有提前让位安享晚年的打算,如今太女有恙,便只剩不足两岁的二皇女一位公主,而二皇女的爹爹冯贵侍出身低微毫无家族背景支撑,将来皇上驾鹤仙去,朝野必会纷乱不堪,早已虎视眈眈在侧的敌国又岂会放过如此良机?南沂危矣。”
柳瑛擦汗,到底是皇家,子嗣繁衍这种事情都能关乎国运,若是安平女皇能像康熙皇帝那样有几十个皇女,便不至于到今日这般窘境。南沂灭国,苏家这种有钱的皇亲国戚,恐怕难保不被抄家,所幸苏家祖上思虑周全,事先着人在他国开办分号,如此即便大船倾覆,也能轻舟一叶安然脱身,于是她走到苏昕络身旁,拍拍他肩膀,劝慰道:“你也莫要焦虑,倘若真的战乱纷起,咱们便收拾行囊去往青云或是陈国,祖宗基业虽重要,但该舍弃之时也得舍弃,留得青山在,不愁失地收复不回。”
“现在便想着逃命了,真真有出息!”苏昕络侧过身,好笑的看着她,抚额无奈道:“皇上健在,即便战乱纷起,那也是在数年之后,暂且无须担忧。”
祭天后不过三日,便又收到红叶消息,太女薨,皇夫悲痛欲绝当场昏倒,第二日便突发高烧,御医推测恐是已染天花,皇帝下令将其隔离在东宫,派禁卫军把守宫门,几位知情的御医也已被处死。
古人迷信保守,瘟疫、霍乱跟天花等几种死亡率极高的疫病,都被民众视为天降灾祸,且源头初现于宫廷,难保不会有触怒皇室统治权威的谣言传出,杀人灭口,以防止消息外溢,自是首当其冲的要务。
天花是由病毒引起的一种烈性传染病,繁殖速度极快,以空气为主要传播途径,症状为先发高热,全身起红色丘疹,继而变成疱疹,最后成脓疱,十天左右结痂,痂脱后留有疤痕,俗称“麻子”。最关键一点,此病无药可治。
当然,可以提前预防。
世界上最后一例天花出现于1977年,在此之后天花便在人类历史上绝迹,因此80年代后的孩子无须再接种牛痘,而出生于70年代中期的柳瑛,左手臂上却有一块指肚大小的深褐色,是那个年代“种牛痘”后遗留下来的疤痕。
宫里情形甚为严重,难保不会传出来,虽说生死由命不可强行逆转,而她也不打算当那救世主,但是总不能让她眼睁睁看着身边亲近之人染病死去。两世为人,她被人辜负过也辜负过人,如今尘埃落定日子富足安乐,一切得来不易,总要用心守护才是。
事先没有将打算告之苏昕络,一来怕他担忧,二来更怕被他阻挠,特意挑了个他不在家的日子,偷偷拽了蓝烟坐上马车,一路飞驰了两三个时辰,才赶到毗邻京城的一个小镇。从顾姨那里旁敲侧击打听到,沂水过此镇东流,故而水草丰美,镇中农户多圈养牛羊,新鲜牛奶运往京城,羊毛则有纺织作坊上门收购。
马车停在镇中心,柳瑛带着蓝烟挨家挨户拜访,结果刚说明来意便被拒之门外,直到日已近午才在镇东寻得合适人家,开门的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头发用块碎花布束在脑后,下身围了块破旧围裙,手中端着个簸箕,簸箕里堆了一沓青草,冷着脸对她们说道:“进来吧。”
牛棚里养了一只奶牛并两只牛犊,他将青草倒进喂食的槽子里,这才走过来,面色依旧冷淡,蓝烟笑着上前解释道:“我们家妻主大人得了种怪病,京城里有名的薛神医给开了副方子,药引便是结痂的牛痘流出的脓水,这才找到大哥这里,实是无奈之举,并无任何恶意。”
“怪病不怪病的奴家不理会,若不是为了银子,奴家也不会应这伤风败俗事。”中年男子扫了柳瑛一眼,眼神望着北屋的方向,叹气道:“贫贱之家,两个孩子嗷嗷待哺,妻主前几日上工时又伤了脚……”
“银子好说,十两够不够?”柳瑛从袖子里掏出个银锭来,双手托住递上去,那中年男子先是一惊,接着飞快的一把抓住塞到围裙下的布袋里,连连点头道:“够,够了,够了……”
用盐水清洁了牛痘表面,拿银针在火上烤了烤,将牛痘戳破,拿干净的棉花吸取流出的脓液,然后柳瑛又用小刀在自己手腕上隔了条小口,捏着沾有脓液的棉花便要往伤口上按,蓝烟扯住她袖子,担忧道:“妻主大人……”
牛痘对人几乎没有影响力,种痘成功万事大吉,即便失败也不会有危险,来之前曾反复对蓝烟重申过,结果临了他又来阻止……也罢,毕竟是古人,对于新生事物的接受能力有限,她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手背,自信满满的说道:“放心,绝对不会有事。”
脓液进入肌肤,微有些刺痛,蓝烟忧心忡忡站立难安,那中年男子也被这番举动吓到,连忙提醒道:“这病极为污秽,用作药方尚可,这般直接肌肤相触,回头定要染上,小姐此举大为不妥!”
原来这病被镇上人视为污秽之病,难怪先前刚说出“牛痘”两字就吃了闭门羹,她放下袖子站起身,无所谓的笑道:“以毒攻毒方能治病,公子大可放心。”
接种完毕,不便多做久留,两人便告辞出门,那中年男子站在门槛上冲她们挥手告别,待柳瑛蓝烟上了马车刚要启程,他却又追了过来,献媚道:“奴家胳膊跟小腿上都染了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