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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掌柜也看见了这个人,但他却显得有些惊讶,甚至惊讶中还带着丝丝恐惧。
姜希夷忍不住问道:“这个人是谁?”
谢掌柜道:“他就是神剑山庄这一代的庄主,谢王孙谢庄主。”
刚刚谢掌柜说的神剑山庄似乎有如龙潭虎穴一般,姜希夷没想到,这龙潭虎穴的庄主看起来竟然这么随和,这么平易近人。
姜希夷下船后,太玄十三剑重新聚在了一起,她对着谢王孙抱拳道:“阁下……”
谢王孙截断了她的话道:“不必太多礼了,既然到了这里,你就是我的客人,我的家就在前面不远,我们可以慢慢走过去,然后你再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姜希夷没有再争辩,也没有再客气,她心里忽然有了种很温暖的感觉。
但她的右手,却不自觉按上了腰间的剑柄。
第114章 陆
山坡的夕阳已经消失,山坡上如血的枫叶依旧艳丽。
晚风中充满了干燥木叶的清香,和一种从远山传来的芬芳。
夹道的枫林中,有一条小小的石径。
姜希夷心中忽然有了一种,她从未有过的恬适和安静,这种感觉让她陌生,但却让她极其的舒服,她的身体、心灵都放松了下来,这是她从来都没有过的状态。她浑身所有关节都有一种淡淡的酸痛的感觉,就像是长期被绷紧后放松下来的不适感。
她再展目望去,此时此刻,周围的景色就像一首诗一幅画,甚至有一种诗的意境。如果这里的一幅画,那么走在她身边的人,岂非就是诗中的人,画中的人?
谢王孙走得很慢,对他来说,生命虽然已经很短促,可是他并不焦躁,也不着急。
远远看过去,神剑山庄那宏伟古老的建筑已经隐约可见。
谢王孙道:“这还是我的祖先们在两百年前建立的,至今都没有一点改变。”
他的声音里也带着些感触:“可是这里的人却都已经改变了,改变了很多。”
姜希夷静静地听着,她听得出这老人心里的感触,然而却只是感触,并不是感伤。
因为他已经看破了一切,人本来就是要变的,又何必感伤。
谢王孙道:“建立这山庄的人,也就是这里的第一代祖先,你大概也知道他。”
姜希夷道:“我不知道,在这江湖中的许多人和事我都不知道。”
谢王孙看起来有些惊讶,来神剑山庄的人,虽然大多数都是为了挑战谢晓峰而来,但是大多人来这里都是为了看看神剑山庄门口的那个牌匾,也是为了看看那一柄剑。在惊讶之后,谢王孙笑了笑,说道:“我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跟人讲过古了,因为神剑山庄的事情,几乎江湖上所有人都知道,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听我这个老人说说过去的事?”
姜希夷点了点头,道:“当然愿意。”
翠云峰,绿水湖,神剑山庄的大门上有一块很大的牌匾。上面只有五个字,金字。
“天下第一剑”。
这并不是他们自己吹嘘,而是多年前江湖中所有闻名的剑客在华山绝顶论剑后,每个人都拿出了一两黄金,铸成了这五个金字,送给了谢天。
谢天就是神剑山庄的第一代主人。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但是匾上的金字依然光华夺目,不过神剑山庄的名头早已没有当初响亮。这百年来,江湖中名剑辈出,广为人知流传至今的其中就有当年突破了剑神境界的西门吹雪,和一剑平昆仑的剑仙姜希夷,能被公认为天下第一剑的人,即使有也不再是神剑山庄的人了。
谢王孙道:“自从他老人家仙去后,这里经历了许多代,虽然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他老人家,可是谢家每一代祖先,都曾经有过一段辉煌的历史,做过些惊天动地的事情。”
他笑了笑,还是那么平静,那么恬适:“就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平凡无能,所以我反而能享受一种平凡安静的生活。”
姜希夷只有继续听着,因为这老人说的话,她实在没有法子接下去,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谢王孙道:“我有两个女儿,三个儿子,大女儿嫁的是一个很有为的年轻人,只可惜太骄傲了一些,死在了他们洞房花烛夜的那一天晚上。”
他继续道:“我的二女儿死的也很早,是因为忧郁而死的,因为她心里爱上了一个人,是我的书童,她不敢说出来,我们也不知道,所以就将她许配给了另一家人,婚期还没到,她就已经死了。”
他叹息道:“其实她若是将心事说了出来,我们绝不会反对,我的书童也是个好孩子。”
这也是他第一次叹息,但也不过是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并没有太多悲伤。
人们又何必要为已经过去的事情悲伤?
谢王孙道:“我的大儿子是个白痴,幼年时就夭折了。二儿子为了给大姐姐和大姐夫报仇,死在了阴山。这是我们家门的不幸,我并没有埋怨过任何人。”
他的声音还是很平静:“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命运,是幸运?还是不幸?这都怨不上别人,所以这些年来,我也渐渐看开了。”
他说的这些事情,姜希夷统统都没有经历过,但是她至少知道,这些事情其中任意一件,对于旁人来说都是莫大的不幸,可偏偏这些不幸和悲惨的事情都发生在一个人身上。
人在一些事情上,总是十分脆弱。这么多年来,姜希夷见过许多被磨难打倒的人,他们原本也是天之骄子,可是一次掉入泥中就再也没有爬起来。而谢王孙在历经过这么多事之后,还能保持这种心境上的平静,单看这一点,他就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绝不像他说的那样平凡。
谢王孙继续道:“现在我想得开了许多,造成这些不幸的,也许只是因为我们谢家的杀戮太重……”
许多江湖中人都把杀人当做常事,更是以自己杀过许多人为豪,几乎没人反省过,自己是不是应该不去杀人,甚至没人意识到,杀人本就是不应该的,没人有权去随意剥夺掉别人的活下来的资格。
谢王孙能想到这一点,就更令人佩服了。
接着谢王孙又道:“别的事情你不知道,但你一定知道,我还有个儿子,叫谢晓峰。”
姜希夷道:“我知道。”
绝艳惊才,天下侧目。
他是江湖中不世出的剑客,也是武林中公认的才子。
在他的一生中,无论是谁都很难找出一点瑕疵,一点遗憾来。
这就是江湖中对于神剑山庄的三少爷谢晓峰的评价。
谢王孙道:“他的确是个很聪明的孩子,谢家的灵气,好像已经完全集于他一身。”
姜希夷道:“我听说他成名的很早,在他少年的时候,就击败了十分有名又厉害的剑客。”
谢王孙道:“不错,他十来岁的时候击败了华少坤,一剑成名。不过那是因为华少坤的剑法并没有传说中那么高,而且他也实在是太骄傲了,根本没有把一二十来岁的孩子放在眼里。”
他慢慢的接着道:“一个人要学剑,就应该诚心正意,绝不能太骄傲,骄傲最容易造成疏忽,任何一点疏忽都足以致命。”
这的确是金玉良言,姜希夷想到了当初燕十三和广乐宜那一战,燕十三确确实实是喝了酒,在战前喝酒,对于一些要求完美的剑客来说,确实是大忌,但是和广乐宜比起来,他喝酒并不算什么,因为广乐宜整个人都已经被骄傲灌满。
谢王孙笑了笑,道:“我那孩子并没有这种毛病,他虽然少年时就已经成名,可是他从来都没有轻视过任何人。”
姜希夷忍不住点头赞同道:“不错,一个人若是想赢,就绝对不会低估自己的对手,一个人太自满,去低估别人,那他一定输的很快,死的很快。”
等她将话说完后,她愣了愣,这话是当初花灵铃说过的。
谢王孙听到姜希夷的话也是点了点头,不过之后又常常叹了口气,道:“你也明白这一点就很好,他也懂得这一点,不过这也是他的不幸。”
姜希夷道:“为什么?”
谢王孙道:“就是因为他从不轻视任何人,所以他对敌时就必尽全力。”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姜希夷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谢王孙说了这么多,只是想告诉姜希夷这一点。
不是所有人都能控制住剑,不是所有人都能将一颗杀心收放自如。
所以,谢晓峰剑下必定会伤人。
他的剑还是杀人剑,他的心是不是也是杀人心?
姜希夷不知道。
谢王孙又在叹息,道:“他平生最大的错误,就是他的杀戮气太重了。”
姜希夷道:“可有时候,杀人并不是因为自己想,而是因为没有选择的余地,所以不得不。”
她的眼神看向了远方,眼前突然出现了嵩山峰顶上的画面,满眼都是血,那天她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但是只因为如果她不杀了他们,他们就会把她杀死。
姜希夷叹息道:“人只要到了江湖中,有时候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杀人也一样。”
谢王孙脚步停下,他看着她,看了很久,眼睛里忽然露出了中很奇怪的神情,忽然道:“想不到了解他的居然是这样一个年轻的姑娘,你是不是想见见他?”
姜希夷道:“是。”
谢王孙道:“好,你跟我来。”
夜。
夜色初临,神剑山庄中已经有灯火次第亮起。
秋风低沉如同叹息。
就在这时,剑光一闪,划破了这黑暗。
一个人,一柄剑。
人的动作矫健如鹰,剑的冲刺迅疾如电。
这人绝不是谢晓峰。
因为他是在谢王孙背后出现,他的剑也直刺谢王孙背心。
姜希夷见到那剑光,提步纵身,右手作指,凌空虚点,左手两指竖起,朝着剑身而去。
谢王孙仿佛完全没有感觉到,只是叹息着弯下腰,去拾路边的一片枯叶。
他的动作很缓慢,他去拾这枯叶,看起来只不过是因为心中恰巧有所感触,因为他的生命就如同这片枯叶,已经枯萎凋落。
但姜希夷瞳孔一缩。
因为就是因为这一下,他恰巧避开了这闪电般的一剑。
姜希夷夹住了那一柄剑,但是她知道,这剑尖和谢王孙的背心之间的距离,只有一瞬间。
就算她没有出手,剑尖也绝刺不到谢王孙。
一发之间,瞬息万变。
而出剑的那个人,凌空倒翻,落在了两丈之外,投身入湖,湖面掀起了一圈圈涟漪,然后再也不见。
秋风依然在叹息。
谢王孙慢慢拾起了那片枯叶,静静地凝视着,仿佛还没有发觉刚才的事情。
姜希夷心中此刻对这个老人满是尊敬。
在她见到这个老人时,她的手就不自觉按在了剑上,她的剑已经不自觉震动了起来。
她知道这个人绝对不简单,现在她在知道,他究竟如何不简单。
谢王孙才是真正深藏不露的高手。
他的武功已到了化境,完全炉火纯青,已经和自然融为一体,所以常人是看不出来的。
当酷寒来临时,你看不出它的力量,它却在无形中使水变成冰,将人冻死。
大象无形,大音希声。
谢王孙的这种“平凡”究竟是从多么不平凡中锻炼出来的?
又有多少人能做到这种“平凡”?
姜希夷什么都没说,她虽然看出来了许多事情,但是她还是选择了沉默。
因为她想到了暗室之中的那张纸条。
——“剑为兵中之君,为霸者忘却生死,为帅者忘却自身,为君者溶于天地间。夫驭剑之人,中正平和,胸有乾坤。”
第115章 柒
谢王孙带姜希夷等人走过了那个被许多人艳羡的牌匾——“天下第一剑”。
他抬头看了一眼后,道:“这是自古以来,江湖中极少有人得到的美誉,往上追溯除开我们的祖先之外,能被称为“天下第一剑”的,应当是当年的薛衣人,可他也不是真正的第一剑。”
姜希夷问道:“他不是?”
谢王孙点点头,道:“不错,“天下第一剑”是不能败的,只要败了就不再是天下第一,当年他从未败过,几乎也没人在他手下走过十招,但是他最后还是败了,而且是两次。”
姜希夷疑惑道:“他居然输了两次?”
谢王孙道:“正是,而且两次都是在松江府薛家庄外的林中。”
姜希夷问道:“他输给了谁?”
谢王孙道:“他输给了剑仙姜希夷和盗帅楚留香,这两人都是武林中的传奇人物。”
姜希夷心中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和薛衣人的一战明明是她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有时回想起,所有细节依旧清晰,依旧历历在目,可现在从谢王孙口中说出来,她却觉得,这事已经过去了百余年了。
谢王孙继续道:“‘天下第一剑’的荣誉来之不易,所以我们谢家的子孙,一直都对它很珍惜,也很惭愧。”
姜希夷不解道:“惭愧?”
谢王孙道“不错,因为自从他老人家仙去后,谢家的子孙就没有一个能配得上这五个字。”
姜希夷问道:“可如今江湖中,不是公认了神剑山庄三少爷就是天下第一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