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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杰默默地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点点头,转身离去。
“八爷,说吧,今天你看到了什么?”我坐回来笑眯眯地瞅着阎坤问。
“你先别问了,赶紧说怎么办吧,这都出他妈人命了。”
“他出他的人命,关我屁事?”我不紧不慢地调侃道,“该不会是你的伙计死了,你害怕了吧?八爷,人命关天,死个人不像死个鸡一样,这事儿比天还大呢。你想想,他死了你怎么办?你好歹得给人家置办套寿衣吧?骨灰盒什么的也得有……”
“你什么意思?”阎坤忽地站了起来,桌子角碰了他的胯骨一下,他疼得弯下了腰,“哎哟……远哥,你这话我怎么听着糊涂?你别跟我玩这些文言文好不好?我怎么听你这意思是这事儿跟我还有什么关系似的?别撇嘴,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有人去‘诈历’小广是我安排的?告诉你,你冤枉好人啦,想听,我好好跟你说,不想听我走人。”
“往哪里走?”金高一把按下了他,“坐下,说。”
阎坤抓起酒瓶子,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喷着满嘴白沫道:“远哥,别没有数了,兄弟我一直在暗地里帮你呢。前几天我跟那五闲聊,那五说最近小广骚扰过你,就把小广给你打电话的事情告诉了我。我是干什么的?我一听就知道这里面有猫腻,小广是上了别人的当,有人在背后挑事儿呢。当时我想找你,帮你分析分析,可你整天来去匆匆的,我哪有机会跟你坐成一块儿?正巧,今天上午我在饭店里遇到小广在那里喝闷酒,我就过去猛灌他,最后他醉了,不等我套他的话,他就念叨上了,他说你不是个男人,事儿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想折腾他,找人威胁他爸爸,让他爸爸拿三万块钱出来,如果你再这么不讲道理,他就跟你拼了。我劝了他老半天,他也不听,老是这么一句话,我不会让别人骑在我的脖子上拉屎的。”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我开始相信他了。
“你还得给我时间嘛,”阎坤涨得脸通红,“从饭店里出来天都擦黑了,我去铁皮房找你,没有,去冷藏厂,没有,想去你家吧?又怕你爹心事,我干脆就回了饭店,想找小广继续喝,可是他已经走了。我就回了市场,刚进南大门就看见小广气冲冲地出来了,我一看他的风衣里好象掖着一把枪,就没敢跟他打招呼,远远地跟着他,他上了一辆小公共,走了。我赶紧骑上摩托车跟着,他下车以后没回家,溜达溜达就去了海滨公园……在那里出事儿了。一个人刚走到他身边,他就把枪亮出来,顶着那个人的肚子开了枪。我吓傻了,躲在黑影里看他,他把枪丢进喷水池,冲游玩的人嚷了一声‘杀人啦’,就走了。”
夜已经深了,雪还在下。我爹已经睡了,屋里黑洞洞的。
我站在院子里看天,天上没有一颗星星,飘飘摇摇的雪落下来,砸在地下咣咣响。
~第十八章 所向无敌~
1
要过年了,我的生意好得让我无所适从。附近工厂里发的年货,基本都从我的冷库里拿,胡四又帮我联系了不少单位,让他们也从我这里拿。那时候不太管什么关系不关系的,只要你的价格合适,他们就要,我几乎不用请客送礼什么的。市场里面也好得不得了,刚从码头上进回来的货,不到中午就全卖光了,我号召大家把价格猛提,谁不提马上撤他的摊子。为这事儿,我没少跟市场管理所吵吵,最终妥协的还是他们。有一次,刘所长酒后把他的工作证丢在我的桌子上,嚷得像哭丧,亲爹,你收的“管理费”比我收的还多,干脆我不干了,这个市场全给你拉倒。我把工作证扔到抽屉里,板着脸说,谢谢你啊,刘所长扯身去了公商局。下午回来,他醉得更厉害了,搬着他办公室的牌子就往我的铁皮房门口挂,我怕把着事情闹大了,就拉他去了饭店,彻底把他灌成了一摊鼻涕,最后他躺在地板上直唱歌:咱们都是国家干部,一切听从党安排……
小广判刑了,六年。公安局的人找过我,说来好笑,他们没问我关于小广的事情,反复问我认不认识一个东北人,叫金成哲的。我哪儿认识这么个人?我估计小广开枪打的就是这个人。公安问来问去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嘱咐我,如果你知道他的后台是谁,就来局里报告,协助公安机关破案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我说,没问题,我也想知道他是什么来历呢,陈广胜为这事儿差点儿把我杀了,我不关心这事儿谁关心。后来我知道,金成哲没死,只是截了几米肠子去,也判了,敲诈勒索,四年。听说,这小子牙口很好,起先一口咬定是我指使他去找小广麻烦的,警察不相信,让他拿出证据,他蔫了,改口说没人指使他,是他自己打听到我跟小广有仇,想敲诈我,他又不敢,见小广想走正道,就去敲诈小广。我心想,别闹了哥们儿,你一个外地小混混,没人指使你,你哪来那么大的魄力?我找了胡四,对他说,你想办法去接见接见小广,问问小广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找出那个人来。胡四答应了我,说等小广下队了他就去。
年前,我跟胡四又去监狱看了董启祥一次,董启祥现在混得不错,当了中队的积委会主任,基本不用干活,维持好秩序就是他的职责。我开玩笑说,祥哥是个干部苗子,将来留在监狱得了,没准儿能混成个狱卒呢。董启祥一本正经地说,那是人干的活儿?三年以后我出去跟你们拼一下,把你们全砸趴下,我当老大,蝴蝶弄个堂主干干,胡四当军师。
开了一阵玩笑,我把小广的事儿跟董启祥说了。
董启祥若无其事地冷笑一声:“这事儿简单,等他来了我套他的话。”
我说:“我估计他也够戗能知道,那个人隐藏得很深。”
董启祥斜了我一眼:“你的劳改白‘打’了?不是还有那个叫什么哲的吗?我安排人跟他套近乎,早晚有他说的那一天。”
我问:“祥哥,一中队还是杨队的中队长?”
董启祥乜了胡四一眼:“这事儿你得问胡四。”
胡四说:“早撤了,老鹞子他们是从一中队跑的,不撤他撤谁?”
我又问:“那么现在谁当中队长?”
董启祥说:“姓康,比咱们大不了几岁。”
我说:“他住哪儿?我去找他‘扎’点儿礼,让他给咱祥哥减两年。”
董启祥笑了:“别费劲了,康队不吃那一套,人家是正规警校毕业的,正派着呢。”
回来的路上,我问胡四:“孙朝阳那边再没找你麻烦?”
胡四语气轻松地说:“相安无事,朝阳哥有数,他不想给自己添堵。”
我说:“那就好,等你发展大了,说不定他还得求你办事儿呢。”
胡四哼了一声:“发展大了?不砸挺了他我永远发展不大!”
我的头一大,又来了,我可不愿意再搀和这些事儿了。
小杰说是不愿意跟着我干,架不住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反复劝说,他终于还是跟了我。我让他跟金高一起管理冷藏厂,他很能干,整天跑威海,跑烟台,跑石岛,甚至还抽空去了一趟浙江,进了一批蛤蜊苗,联系红岛那边的渔民从我们这里进蛤蜊苗,一下子让我发了个大财。我又添置了两辆大货车,整天呜呜窜着进货送货。我给小杰买了一辆崭新的摩托车,让他骑着上下班,小杰像得了一件宝贝,擦得瓦亮,像一只喷了亮光油的蝈蝈。我以为凤三能找小杰的麻烦,就把黄胡子的那把猎枪送给了小杰,让他随时带在身上,可是凤三一直也没来找他,我不得不佩服这帮老家伙的“抻”头,很可能凤三在淡化这件事情,等大家都把这事儿忘记了,他再出手。想提醒提醒小杰,又忍下了,时刻防备着就行了,何苦拿他过日子。
有一天小杰问我:“你还记得吴胖子不?”
我想了想,嘿嘿笑了:“怎么不记得?不是以前咱俩还砸过他的嘛。”
小杰也笑了:“就是他,当年砸得他直哭,发誓不在街上玩儿了,可现在他又扎煞起来了。”
我问:“又‘猛戗’上了?”
“可不?”小杰神秘兮兮地说,“咱们都进去以后,街上没几个玩儿的了,他倒好,借此机会一下子‘支起锅’来了,先是投靠河东的大龙,大龙被凤三压下去以后他又跟了凤三,从凤三那里拉拢了几个弟兄,自己出来‘挑单’,倒腾外汇,发了。开了家酒店叫‘一路欢笑’,你猜这是家什么酒店?窑子铺!这小子可真够大胆的,不知道从哪里搜罗了一批‘曼儿’(姑娘),不分白天黑夜地干,连他妈轿车都开上了。你说这气人不气人?满港上,你看见谁家自己有轿车?那天我在加油站给摩托车加油,他从轿车里探出头,杰哥,你还好吗?我支吾了他两句就走了,他在后面大声嚷嚷,说抽空要来找你喝酒。”
“好啊,那就来吧,我请他。”我淡然一笑,骨子里还是瞧不起他。
“请他个屁,他敢来,咱们就直接砸挺了他,再让他消失。”
“没意思,”我摇摇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兴许以后还得联合起来混呢。”
腊月二十八日上午,我帮那五卖完了鱼,刚进铁皮房跟那五摆好了象棋,阎坤就咋咋呼呼地闯进来了:“蝴蝶,大事不好了,你把兄弟进公安系统了,好家伙,威风凛凛,气派得不得了啊,你得罪过他,他就要来抓你去坐牢啦!”
“怎么回事儿?”我一楞,难道有了李俊海的下落?
“操,你把兄弟又进去啦!”阎坤一屁股坐在桌子上,随即把腿盘了上去。
“为什么?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一把胡噜了棋盘。
2
阎坤慢条斯理地点了一根烟,悠然喷了个烟圈:“你没看电视?早间新闻上都播啦。”
看来这小子“作”的事儿不小,我给他拿下烟,一把扔了出去:“别拿捏,快说。”
阎坤说:“今天早晨我正在家里吃饭,我妈指着电视说,大坤你看,这不是你们市场上倒腾旧西服的那个小李吗?我抬头一看,可不是嘛!俊海戴着手铐站在镜头前面,俩眼死直,脸黄得像泡屎,跟死了没埋一样。记者说,犯罪嫌疑人李某在监狱的时候结识了一个叫什么军的犯人,那个人家里开着一家服装店,李某趁黑夜把人家的店门砸了。昨天下午醉醺醺地去找他家的人,说他是什么军的牢友,什么军得罪了黑道上的人,对方知道他跟什么军有交情,就托他来谈判,要一万块钱,不然就天天派人去砸他的店,他给压了压价,拿五千就可以了。那家人也很有脑子,就让他回话说,必须把钱亲手交给那个黑道上的人。晚上约好了在哪里交钱,结果咱们海哥直接就被警察‘捂’在那里了……呵呵,好玩儿,海哥这是来不及啦。”
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李俊海怎么落魄到这种地步了呢?当初我稍微忍受一下他的脾气,哪怕给他点儿钱让他重新做好买卖也可以啊,管怎么说他也是我磕头的把兄弟呀。这倒好,很快街面上的朋友就知道了,他们会怎么理解我?他们肯定会笑话我,这个叫杨远的真不是个东西,自己发了大财,而他的把兄弟流落街头……我的心空落落的,抽了一阵闷烟,对阎坤说:“大坤,你必须跟我说实话,李俊海从咱们市场走了以后,你再也没见过他?他的摊子不是还在你的手里吗?”
阎坤的表情很奇怪,似笑非笑:“怎么说呢?他去我家里找过我一次……”
阎坤突然不说话了,眼睛老是瞥那五,我对那五使了个眼色,让他出去。
“远哥,本来这事儿我想早告诉你的,可又怕你误会……”
“我误会什么?阎八,告诉你,我很生气,你怎么才告诉我这事儿?”
“远哥,别上火,你听我解释,”阎坤的眼珠子在眼眶里面直打晃,“其实,那天我俩真的没说什么,当时的情况你可以问问建云哥,建云哥一直在场。李俊海来了我家以后,啥也没说就先去酒柜里摸酒,喝了半瓶白酒,他哭了,说对不起你,你对他那么好,他还朝你耍脾气。我就劝他,让他回去,他不肯回去,说不混出个人样儿来就永远也不见你了,让我替他把他摊子上的货处理掉,他要去贩卖水果。我直接就给了他三千块钱,算是他摊子上的钱。他拿着钱又哭了,没命地喝酒,后来我听他念叨说,杨远这个没脑子的,把人家黄胡子砸跑了就不记挂这事儿了,人家黄胡子可记着呢,他说他好几次看见黄胡子带着几个陌生人在市场外面溜达……我没让他继续说,他喝醉了,也许是在胡说八道呢。他临走的时候,对我说,他要帮你,一定要把黄胡子彻底砸没了,给你扫清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