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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那怎么还——”
“你这几年,什么都往我桃花坞里带。”于桓之回过身,“前两年带回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便不说了,之后又把梓沉找回来,再后来又养起鸡仔。穆大盟主,你可是觉得天底下都是你流云庄的地盘,尽管的为所欲为?”
“苍天啊,小于,你不能六亲不认啊!”穆衍风一时语塞,“好歹梓沉也叫你一声爷爷,是你看着长大的。”
“跟医老怪学医,改名更姓,不是我逼他的。”
“再说了,前两年也是你让我找点事做,培养情操的。”
“你培养情操就是养鸡?”
“小于,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穆衍风即刻正色道,“所谓众生平等,你可以种桃花,我也可以养鸡嘛……”
于桓之看穆衍风一眼,见他已彻底跑题,但笑不语。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青竹屋。华商推开木扉,笑道:“江公子,时辰到了。”
江展羿一个打挺从榻上坐起身,接过药碗一口喝罢。
“怎么样?”华商问道。
“大周天一整圈,小周天两圈。”
“应当是没事了。”华商点头,“如今江公子的感官和真气都已恢复,只差记忆了。”
江展羿沉默。他方才运气时,恍然入了梦境。
梦里头,得见一抹绯色身影,有个小丫头像是在唤他的名儿。他每听她唤一次,心口便会疼上一疼。
“华大夫,我从前……”
“江公子还是莫要问的好。”华商笑道,“从前的记忆,最好能自然而然地想起来,若是记得太急了,反成累赘,影响心绪倒是其次,耽误病情便不好了。”
江展羿犹疑片刻,点了下头。
“展羿——”
随着一声喊,穆衍风推门而入,一巴掌拍在江展羿的肩头:“怎么样?好多了吧?”
“好多了。”江展羿答道,又唤了声,“师傅。”
穆衍风听了这声“师傅”,受用地在桌旁坐下,又对华商道:“梓沉,你去跟你那讨人嫌的爷爷说,今儿中午,我跟我自家徒弟搭伙,让他自生自灭!”
“这……”华商犹疑,转念一想,又道,“也好,我正有事要拜托桓公子。”
华商原名于梓沉,是于家后人。他如今客套地唤于桓之一声“桓公子”,是因当年跟医老怪学医时,立誓改名华商,从此作为一个医者而活。
“试探武功?”于桓之听了华商的来由,一顿,“比武这等趣事,何不劳烦穆大盟主?想必他乐意得很。”
“穆盟主是江公子的授业恩师,若是盟主去试探江公子的武功,华商恐怕看不真切,所以想请桓公子帮忙。”
于桓之看了华商一眼,放下手里的桃花瓷瓶,“忆风最近可好?”
“爹一切都好,方才听穆盟主说,爹前几天去了流云庄一趟。”
“哦?”
“桓公子,桃花……桃花姑娘的忌日快到了,爹想回桃花坞来看一看。”
桃花姑娘,是江湖人对于桓之仙逝的夫人南霜的尊称。
于桓之听了这话,莫名安静了良久,“罢了,你让江展羿下午到桃花林来找我。”
江展羿的记忆,停留在三年前他从昏睡中醒来,四肢百骸如有烈火焚烧,痛入骨髓。当时他以为自己必定活不成了,谁知又一次醒来后,那种剧烈的疼痛竟奇迹般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四肢麻木,眼不能观,耳不能闻。
一直到这两年,江展羿的四肢五官渐渐恢复知觉,华商才道当年的他是中了一种奇毒。
而置之死地而后生,便是解毒的办法。
江展羿一边思索着往事,一边来到了桃花林。
林子深处,于桓之折下一段桃花,放在一座孤坟前。坟前墓碑刻着六个字——爱妻南霜之墓。
若要在这个江湖论及鸳鸯眷侣,那么于桓之和南霜必定排的上前列。然而,饶是相守百年,也终有一个人会先走。携手同老已是福泽,南水桃花这一生,过得很圆满。
“桓公子。”江展羿立在不远处,又看向那一方孤坟,“桃花姑娘,打扰了。”
于桓之安静一笑。
“恢复得怎样?”
“好多了。”江展羿犹疑一阵,“华大夫说,让我来与桓公子比试。”
“嗯。”于桓之从地上捡起一段枯枝,扔给江展羿,“你以枯枝为刀,我徒手。”
眼前的人看不出年纪,一身白衣,绝世的眉眼,恍然天人一般。
桃花林里,四周都是淡淡的春气。
于桓之白袍一展便向后掠去,江展羿立刻屏息,持木如刀。
真正高强的武功,也许不需要杀多少人,流多少血,却能在瞬息之间无孔不入,游刃有余之下,又不多伤及一分一毫。
纵是江展羿已没了从前的记忆,他也可以确定眼下这个人,是这一生至今遇到过最强的敌手,连他自己也不敌。
暮雪七式的第七式“凝水为刃”练到极致,哪怕空中的一丝春气,叶尖的一滴水露,也可被于桓之化为无坚不摧的利器。
林中粉色桃瓣纷飞如雨,桓公子脚步在一片花叶上微微借力,扬手打落江展羿手中的枯枝。
江展羿落地收招,心服口服:“桓公子武艺惊世骇俗。”
于桓之微微一笑,朝林子外头的人道:“真气和内力都恢复了七成,差不多了。”
江展羿愕然。
这时候,华商从林间走来,先对桓公子道了一声谢,笑道:“既然如此,那江公子这两日收拾好行囊,便跟华某离开吧。”
“要走?”
“江公子不是想恢复记忆么?”
“嗯,可是不知……”
“江公子的伤势,说到底还是经络血脉的问题。如今内力和真气都已恢复,只需有高人施针,公子的记忆便可在不日后寻回。”华商道,又说,“只是我从前学艺不精,在经络针灸方面实在技不如人,只有带江公子去找我的师傅,请他为你医治。”
一番春雨过后,翠竹斋外的映山红开得更艳了几分。
唐绯仰头喝下一碗药,苦得她直欲落泪。
医老怪不屑道:“多大的人了,还怕苦!”
“可我从前从来不是苦的东西,即便要喝药,也会先备好蜜饯子。”
“谁让你去年不要命地试毒?没毒死你就算好的了!”
“我——”
“师傅。”
这时候,竹斋外忽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医老怪一听这声儿,便认出来者。他哼了哼气,对唐绯道:“你先把这点药捣好,待会儿敷在你眼睛上。”
篱笆墙外有两人,除了华商,还有一个身着湖蓝短衣,极其英挺好看的男子。
医老怪负手而立,赌着气不让人入院。
“五年不来看我这个师傅,什么徒弟?!”
华商“噗嗤”一笑:“这三年确实有事,前两年倒是常来,可总被师傅拒之门外,说甚出师弟子,不能算作徒弟。”
医老怪瞥了江展羿一眼,“这便是你这三年忙出的成果?”
江展羿望着这个发虚斑白却又孩子气的老者,一时不知如何称呼,只好恭敬地喊了声:“老人家好。”
岂料此言一出,医老怪竟像是更生气了。
华商笑道:“江公子,我师傅他不喜欢别人把他喊老了,你唤他一声华叔就好。”又把江展羿的情况跟医老怪一说,道,“把江公子救回来,实在不容易,还望老先生能帮这个忙。”
医老怪犹豫片刻,敞开木扉一角,一边让江展羿入院,一边又冲华商挥手:“快滚快滚,有事了就来找我,没事了几年都不见。”
华商点头,“那江公子保重。”
唐绯一边捣药,一边听着屋外的动静。她如今耳朵虽不大灵便,依然听出医老怪让生人进了青竹斋。
这却是桩稀奇事。唐绯跟着医老怪学医近三年,可从没见过任何访客。
思及此,唐门阿绯心中狐疑,摸索着推开屋门。
“师傅,谁来了?”
暮春林尽头,翠竹成海。
江展羿听到这个声音,心间莫名一动,抬眸望去。
第35章
这样的一个姑娘,该如何形容呢?
明艳不可方物的脸颊,但一双翦水秋瞳却毫无神采。分明是安静地立在门边,可一颦一笑都如脱兔般灵动。
当微风扬起她的绯色衣衫,江展羿忽然就想起漫山遍野,榴花开得火红而贞静。
“臭小子,盯着人家姑娘看什么?!”
医老怪的一声暴喝令江展羿恍然回神。不知怎地,心跳得厉害极了,江展羿挠挠头,有点语无伦次,“我、我没有盯着……不是故意的。”
“师傅,谁啊?”
“哼!一个臭小子。”医老怪白了江展羿一眼,又问,“臭小子,你叫什么名儿?”
“我叫……”话未出口,江展羿忽然想起华商的叮嘱——在恢复记忆前不要随便透露自己的名字,以免招惹麻烦。“我的名字是……”
“算了算了!”医老怪烦躁地摆摆手,“看你这么笨,以后就叫木头好了!”
“木头?”唐阿绯一愣,噗嗤一下笑起来。
然而江展羿却一本正经地点头:“好,就叫木头。”
青竹斋只一个院落。院子很大,瓜果架下有菜畦。时值暮春,天气暖和起来。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医老怪便搬去吊脚楼上住着,余下竹斋里的两间屋子,一间住着唐绯,一间留给江展羿。
一连几天,江少侠白天帮医老怪干活,晚膳过后,医老怪便为他施针。青竹斋里的活计都很简单,无非是做点家务,或者上山采药。
去年唐阿绯试毒之后,这些活计本都落在了医老怪身上,如今来了江展羿这个冤大头,医老怪乐得清闲自在,便将起初的那份刻薄收敛了不少。
这一日傍晚,江展羿推开木扉,将竹篓子放在门畔。
唐阿绯听到动静,便问:“木头,今天采的药里有黄芪吗?”
“有。”江展羿捡了黄芪递给唐绯,在桌前坐下。
唐绯将黄芪放在药盅里捣了半晌,展开一方布巾,要把药渣子涂在上面。因为双眼盲着,她的动作很慢。江展羿见状,便将布巾接过,“我来。”
唐绯一笑,摸索着提了茶壶,给自己斟了一盏茶。
“木头,你得的是什么病,需要师傅每天为你施针?”
“几年前受过一次重伤,现在伤好了,从前的记忆却没有了。”江展羿把涂好药的布巾递给唐绯,“江姑娘呢?”
“我是去年试毒的时候伤了眼耳,现在听觉恢复了不少,就是眼睛还看不见。”
唐绯说着,将布巾敷在眼上。江展羿注意到她手腕的一条榴花链子,榴花火色,红彤彤得几欲燃烧,江展羿的心跳顷刻便漏了两拍。
唐绯没听到动静,以为触到了木头的伤心事,安慰说:“即便没了记忆,木头你也不用难过,师傅为人治病,常说一句话——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江展羿笑起来:“我是个粗汉子,那些四个字的词儿,我不太明白。”
此话出,唐绯的神情明显僵住了。
——割榴花,挑花枝满的割,每一枝不要割全了,这样等到来年,榴花还和今年一样灿烂。
——嗯,我在唐门就听掌门说过,不能涸泽而渔,焚林而猎。
——那些四个字的词儿,我是不太懂。山庄里头都是粗汉子,只有安和一人读过不少诗书。
那是多久以前的记忆了。久到回忆发黄,依然历历在目。
“江姑娘?”江展羿诧然唤道。
唐绯埋下头牵了牵唇角,露出一枚发涩的笑。
“粗汉子好,猴子也总说自己是粗汉子……”
她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但他能听出她的难过。
那是暮春的傍晚,小轩窗外,桃花开得很浓。江展羿与唐绯相对而坐,相逢却不相识,只有心里徒生悲楚。
“木头,绯丫头,吃晚……”医老怪今日一场午觉睡得饱足,破天荒地下厨备了晚膳,谁料推开木扉,竹斋里的气氛却诡异得很。
“师傅,我不饿。”唐绯低声说罢,起身回了房。
也许是因为走得太急,那串榴花链子从手腕脱落,落在地上。
江展羿愣愣地看着唐绯的背影,弯身拾起那链子,正要叫住她,不想一根木杖顷刻在桌上炸开,医老怪气急败坏。
“臭小子,你才刚来几天就学会欺负姑娘了?!”
医老怪脾气虽古怪,但对自家徒弟却格外护短。以为是江展羿招惹了唐绯,医老怪整整三天都没搭理江展羿,甚至没有为他施针。而江少侠对此也没做甚解释,不知何故,连他都觉得那天唐绯的难过,是自己招惹出来的。
三天过后,医老怪的面子上便过不去了。
且不说为江展羿治病,是受穆盟主和徒弟华商之托,单是江展羿每日任劳任怨那样儿,叫医老怪不帮他都觉得愧疚。
这日夜,最后一缕霞光残留在天际,大半个山头已被暮色吞没。医老怪用完晚膳,点起烛火,慢条斯理地将针囊打开。
唐绯见状,知道他要为江展羿施针,便想掩门出屋。
不想医老怪却叫住唐绯,问说:“经络的分类,记得吗?”
这却是个简单问题,乃是学医的根本。
“记得,分为十二经脉,奇经八脉,十二经别,十二经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