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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雕仰起头来,高鸣三声,接着转头向着杨过,柔声低呼。杨过见牠鸣声之中甚有友善之意,于是慢慢走近,笑道:“雕兄,你神力惊人,佩服佩服。”也不知丑雕是否懂得他的言语,又柔声鸣了几下,突然一步抢上,弯嘴起处,将杨过手中的半截君子剑夺了过去。
杨过此时是何等的功夫,纵是武林中绝顶高手,也不能一出手便将他兵刃夺下,丑雕这一下虽是出其不意,终究是快捷无伦,这才得手。杨过一惊,急忙向后跃开,只怕牠跟着扑上,自己赤手空拳,那可不易抵挡,却见丑雕将半截断剑往地下一掷,意存轻蔑。杨过恍然而悟。说道:“啊,是了!你不许我拿着兵刃近你身子。咱们并手御敌,我岂能害你?”丑雕低声鸣叫,缓步走到杨过身边,伸出翅膀在他肩头轻轻拍了几下。
杨过见这雕如此通灵,心中大喜,也伸手抚抚牠的背脊。但见那毒蟒尸横当地,始终想不通何以牠能将君子剑碰断,于是折了一根树枝,走近去在蟒尸上戳了几下,只觉着手柔软,并无特异之处,再将树枝伸到剑伤处一探,却碰到了一件坚硬之物,这部位可并不是蛇骨所在。杨过决意查个究竟,伸树枝用力一戳,提起来时,树枝头上已被一剖为二,看来蛇身中定是生着什么极其锋锐的东西。他低头细看,只见血光下隐隐射出一片如烟如雾的紫气。
杨过头面离毒蟒尚有三尺,身上已感到一层凉意,离毒蟒越近,凉意越盛,他拾起半截断剑,在毒蟒身上一削,刮去了一层皮肉,斗然间紫气大增,透骨生寒。杨过一惊,只怕那是极厉害的毒物,举断剑在蛇尸上一斩,当的一声,断剑的刃锋又折了数寸。他此时已猜到八成,毒蟒体中定是藏有什么利器,于是用断剑慢慢将毒蟒皮肉刮去,但见紫气蒸蔚之下,露出一柄三尺来长的长剑。杨过大喜,忙伸断剑在那长剑的剑柄下轻轻一挑,那剑嗤的一击翻起,插入身旁的一株大树树干,直没至柄。他这一下挑剑并未运劲,但长剑插入树干,犹如碰到豆腐一般,当真是锋锐无比,生平从未见过如此利器。
当他剖蛇取剑之时,那丑雕一直在旁观看,见到这剑紫光闪闪,也是大为留神,突然一抢而前,咬住剑柄,将剑身从树干中拔出,往山崖旁扑了下去。
杨过这一晚连遇奇事,但觉此雕的行动神异莫测,当即跟着一纵而下,只见山崖旁有一条小溪,丑雕咬着剑柄,将剑浸在水中冲洗。杨过暗暗点头:“是了,此剑在毒蟒腹内已久,毒血浸淫,剑上自有剧毒。”丑雕将剑冲了良久,回过身来,弯嘴一甩,将剑向杨过掷来。星光闪烁之下,那剑就如一道紫气长虹,缓缓飞近。杨过伸手抓住剑柄,笑道:
“多谢雕兄厚意。”拿近眼前一看,剑柄上用金丝盘着两个篆文,乃是“紫薇”两字。
杨过提起剑柄,微微一抖,剑身登时上下颤动,发出嗡嗡之声,原来剑刃上十分的柔软。他这才大悟:“只因此剑奇软,能随着蛇身扭曲,是以虽藏蛇腹之中,却不至将蛇皮刺破,脱颍而出。”顺手向旁一挥,一株直径尺许的槐树应剑而断,竟没费丝毫力气。
丑雕低鸣数声,缓步走到杨过身旁,咬住他的衣角扯了几扯,随即放开,大踏步便行。杨过知牠必有深意,于是跟随在后。丑雕足步迅捷异常,在山石草丛之中行走,疾逾奔马,杨过尽施轻身功夫,还是追赶不上,丑雕走一阵便待一阵。只见牠愈行愈低,直入一个深谷之中。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来到一个大山洞前,丑雕在山洞前点了三下头,叫了三声,回头望着杨过。
杨过见牠似是向洞中行礼,心想:“这洞中定是住着什么前辈高人,这巨雕自是他养驯了的,这却不可少了礼数。”于是在洞前跪倒,拜了几拜,说道:“弟子杨过叩见前辈,请恕擅闯洞府之罪。”待了片刻,洞中并无回答,那雕拉了他的衣角,踏步便入。那洞中黑黝黝的,不知当真是住着武林奇士呢,还是什么山魈木怪,他心中虽然惴惴,但生死早置度外,倒提着“紫薇”宝剑,跟随在丑雕身后。
这洞其实甚浅,行不到三丈,已抵尽头,洞中除了一张石桌、一张石凳之外,更无别物。丑雕向洞角叫了几声,杨过一看,只见洞角有一堆乱石高起,极似一个坟墓,心想:
“看来这是一位奇人的埋骨之所,只可惜雕儿不会说话,无法知悉此人身世。”一抬头,见洞壁上似乎写得有字,只是尘封苔蔽,黑暗中瞧不清楚。他晃亮火折,点燃了一根枝枝,伸手抹去洞壁上的青苔,果然现出三行字来。字迹笔划甚细,入石极深,显是用极锋利的兵刃划成,看来多半是这紫薇剑所为的了。看那三行字道:“纵横江湖三十余载,杀尽仇寇,败尽英雄,天下更无抗手,乃隐居深谷,以紫薇为妻,神雕为友,呜呼,生平求一敌手而不可得,诚寂寥难堪也。”下面落款是:“剑魔独孤求败。”
杨过将这三行字反来覆去的念了几遍,心中真是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暗想这位前辈奇士只因世上无敌,才愤而在深谷隐居,此人武功之深湛精妙,当真是难以想象。他号称“剑魔”,自是运剑若神,名字叫作“求败”,想是走遍天下欲寻一胜己之人,始终未能如愿而在此处郁郁以没,只不知他是何代人物,缅怀前辈风烈,不禁神往。杨过举着点燃的枯枝,在洞中察看了一周,再找不到另外遗迹,那个石堆的坟墓上也无其它标记,料是这位一代奇人死后,是神雕衔石堆在他尸身之上。至于这柄紫薇宝剑何以吞在毒蟒腹中,神雕虽然灵异,终究不会说话,看来此谜是永远难解的了。
他出了一会神,吹灭柴火,见宝剑在黑暗中发出淡淡的紫光,想起这位奇人昔年曾以此剑纵横天下,今日却已落入己手,于是又在石墓之前跪倒,拜了四拜。那神雕见他对石墓礼数甚恭,心中喜欢,伸出翅膀,又在他肩头拍了几下。杨过心想:“这位独孤前辈的遗言之中,称神雕为友,然则此雕虽是畜生,却是我的前辈,我称牝为雕兄,确不为过。”于是说道:“雕兄,咱们邂逅相逢,也算有缘,我这便要走。你愿在此陪伴独狐前辈的坟墓呢,还是与我同行?”神雕啼呜几声,算是回答。杨过却不懂牠的意思,眼见牠站在石墓之旁不走,心想:“武林各位前辈从未提到过独孤求败其人,那么他至少也是百年之前的人物。这神雕在此住了百余年,心恋故居,自是不能随我而去的了。”于是伸臂搂住神雕脖子,与牠亲热了一阵,这才出洞。
他生平除与小龙女相互依恋之外,并无一个知己好友,这时与神雕相遇,虽然一人一畜。不知如何,竟是十分投缘,出洞之后,颇有点恋恋不舍,走几步便回头一望。他每一回头,神雕总是啼鸣一声相答,虽然相隔数十丈外,在黑暗中神雕仍是瞧得清清楚楚,一回头便答以一啼鸣,无一或爽。杨过突然间心头热血上涌,大声说道:“雕兄啊雕兄,小弟命不久长,待郭伯伯幼女之事了结,我和姑姑最后话别,便重来此处,得埋骨于独孤大侠之侧,也不枉此身了。”说着将紫薇剑插在君子剑的剑鞘之中,大踏步便行。
足下觅路回去,心中却尽在琢磨适才的奇遇,又想自己与小龙女分持君子淑女宝剑,本是极好兆头,谁知终于君子剑折,原来命中注定不能与她同谐白首,想到伤心之处,不由得热泪纵横。
正行之间,突然右边草丛中呼的一声,一件黑黝黝的兵刃袭了过来,跟着左侧风声劲急,也有人斗施暗算。杨过心中正自思潮奔腾,那想到在这荒僻野谷之中竟会隐藏着敌人?而这两人偷袭都是出手奇快,闪开了左边便避不掉右面,当下情势紧迫,那有余裕伸手拔剑,足下一点,腾空跃起,料想落下时敌人定有厉害后着,身在半空,嗤的一声轻响,紫光蒙蒙,长剑出手,先挽一个剑花,这才落地。
他挥剑先护自身,再寻敌踪,突见一团黑影自后飞扑而至,却是那头神雕,只见牠往右边草丛中一扑,弯嘴上衔了一条蛇,掷在地下,跟着扑向左边树丛,只见金光晃动,一只金轮砸了出来。神雕一夺未能夺下,转身又啄。树丛中钻出一人,手舞双轮,正是金轮法王。杨过生怕他武功厉害,伤了神雕,叫道:“雕兄且退,让我来对付他。”岂知神雕左翅后展,拦住了杨过,右翅向前一煽,一股极猛的疾风向法王面门扑去,这一招宛似拳术中的“白鹤亮翅”,而劲力之强,为任何武学高手所不及。
原来法垩与尼摩星纠缠厮打,双双跌落山崖,幸好在崖边生有一株大树,法王于千钧一发之际,伸出左手,牢牢抓住。尼摩星其时神智已是半昏半醒,却仍是紧抱法王身子不放。法王一瞧周遭情势,左手运劲一推,两人一齐往崖下的一片草丛中跌落,顺着斜坡,骨碌碌的直滚了数十丈,直到深谷之底,方始停住,两人四肢头脸,给山坡上的沙石荆棘擦得到处都是伤痕。法王右手反过,施小擒拿手拗过尼摩星的手臂,喝道:“你到底放是不放?”尼摩星浑浑噩噩,无力反抗,给他一拗之下,左臂松开,右手却仍是抓住他的后心。法王冷笑道:“你双足中了剧毒,不思自救,胡闹些什么?”
这两句话直如当头棒喝,尼摩星低头一看,只见自己两只小腿已肿得碗口粗细,知道若不急救,转眼便是性命难保,一咬牙,拔出插在腰间的铁蛇,喀喀两响,将两条小腿一齐砍下,登时鲜血狂喷,人也晕了过去。法王见他如此勇决,真所谓“毒蛇螫手,壮士断腕”,心下倒也好生佩服,又想他双足残废,再也不能与自己互争雄长,于是伸手在他双腿膝弯处“曲泉穴”及大腿上“五里穴”一点,先止血流,然后取出金创药在创口敷上,撕下他外衣包扎了断腿。
天竺国的武士大都练过睡钉板、坐刀山等等忍痛之术,尼摩星更是此中能手,他一等血止,便坐起来,说道:“好,你此番救我,咱们前怨便不再提。”法王微微苦笑,心想:“你双脚虽失,身上剧毒已除,我的处境反不如你了。”于是盘膝坐下运功,强将足底的毒气缓缓逼出,一个多时辰之中,只逼出了一小酒杯的黑水,但已累得心跳气喘。
这一日两人便在谷底养伤,谁也不想走动,那知待到三更时分,忽听有人远远的奔来。法王提起尼摩星身子,将他藏在草丛之中,自己躲在一株大树后面,等那人奔近,一看却是杨过,只见他跟着一只怪异的大鸟,施展轻功疾驰,一晃眼便过了身边。法王心想:
“我身上剧毒一时不易除尽,何不打倒这小子,逼他取出解药?”因此两人埋伏在两旁草丛之中,当杨过回转,突起袭击,若非两人中毒受伤之后,武功大减,杨过出其不意,定遭重创。
杨过躲过暗袭,眼见神雕与法王激斗,嘴啄翅扑,刚猛无比,进退趋避之际,皆有法度,想是受一代奇人剑魔独孤求败熏陶日久,娴熟武术招数,因此以法王这等武功,也只能堪与之打个平手。法王愈斗愈惊,眼见杨过持剑在旁,若是上前夹攻,自己非败不可,又想这只大鸟不知从何处而来,牠的主人若再现身,今日性命休矣,想到此处,双轮在胸前一划,封住了神雕啄过来的弯嘴,倏地向后跃开数尺,叫道:“姓杨的,你从何处搞来这个怪物?”
杨过伸出左臂,搂着神雕的脖子,笑道:“这是我的好友神雕兄。你若惹恼了牠,牠高飞下击,只要一啄,你的光头上便穿一个大洞。”法王暗暗心惊,心想这怪物站在地下,已是如此厉害,若再飞起,我如何能是对手?于是站在一旁,默不作声。杨过道:“雕兄,你护送我至此,这些奸徒见到你的神威,已吓得心胆俱裂,前途再无险阻,咱们就此别过。”神雕向法王与尼摩星望了一眼,站着不动。杨过笑道:“好,你监视着这两人,小弟便先走了。”说着拱手为礼,转身而行。
他记挂着郭靖的幼女,心中再无别念,急奔回向山洞。刚到洞口,只听李莫愁道:“你到那里去啦?这儿一个孤魂野鬼,来来往往的哭个不停,惹厌得紧。”杨过说道:“那里有什么鬼怪?”语声未毕,只听远远传来号啕大哭之声。
杨过吃了一惊,心想世间难道真有鬼怪不成?甫听得哭声时距山洞尚远,片刻之间,那哭声已在洞外二三十丈之处。杨过紫薇剑出手,低声道:“李师伯,你照料着孩子,让我来对付他。”李莫愁斗然间感到身旁一片凉意,眼前紫光隐隐,依稀是一柄长剑,奇道:“那里来的这把宝剑?”杨过尚未回答,忽听得洞外那人哭道:“我好惨啊,我好惨啊!妻子给人害死了,两个孩子却要互相拼个你死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