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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
两人剑掌交换,均知对方武功极是了得,当下半点不敢轻忽,凝神接战。一灯站在一旁,越看越是惊奇,心想这少年的年纪不过二十有余,但竟能与当年威震天下的裘铁掌打成平手,自己见多识广,却也认不出他的武功是何家数,这一柄剑如此沉重,更是奇妙。
微一回头,见小龙女站在门边,容貌佳丽,神色闲雅,对两人恶斗殊不惊惶,暗想:“这个少女也不是寻常人物。”再一凝眸,却见她眉间与人中隐隐浮出一层黑气,不禁叫了声:“啊哟!”小龙女报以一笑,说道:“你瞧出来了?”
这时杨过和慈恩越打越是激烈,杨过在兵刃上占了便宜,慈恩却是多了一条手臂,两人可说扯了个直,只听得砰的一声,木板飞脱一块,接着格的一响,柱子又断了一条,这小小木屋地方既小,建得又非十分坚牢,实容不下两位高手的剧斗。剑刃和掌风到处,但见木板四下乱飞,终于喀喇一声大响,木柱折断,屋面压了下来。小龙女抱起郭襄,从窗中飞身而出,站在雪地之中。
北风呼呼、大雪不停,杨过和慈恩硬生生将两间木屋拆得稀烂,兀自在大雪中激斗。
慈恩十余年来从未与人如此酣战过,打得兴发,铁掌翻飞,吼叫连连。堪堪拆到百余招外,杨过玄铁剑上的劲力一招重过一招,慈恩年纪衰迈,渐渐招架不住,杨过当胸一剑刺出,慈恩提气贴剑斜走闪避。杨过持剑一扫,一股风卷起地下的无数白雪,扑到了慈恩面上,他双目被雪蒙住,忙伸手去抹,玄铁剑半空一翻,搭上了他有肩。慈恩斗然间身上犹如压上了千钧之重,再也站立不住,翻身跌倒。杨过剑尖直刺其胸,这剑虽不锋利,力道却是奇大,只压得他肋骨向内剧缩,只能呼气出外,却不能吸进半口气来。
便在此刻,慈恩心头如闪电般掠过一个“死”字。他自经前任铁掌帮主授以绝艺之后,纵横江湖,只有他去杀人伤人,极少遇到挫折,便是败在周伯通手下,一直逃到西域,最后还是凭巧计将老顽童吓退,此时去死如是之近,却是生平从未遭逢,一想到“死”,心中不由得大悔,但觉这一生便自此绝,百般过恶,再也无法补救。一灯大师千言万语开导不了的,杨过这一剑却当真是当头棒喝,如是具大神通的狮子吼,登时使他想到:被人杀死如是之惨,然则我过去杀人,被杀者也是一般的悲惨了。
一灯大师见杨过终究将慈恩制服,暗暗佩服,心想:“如此少年英杰,实在难得。”
走上前去,伸手一指,轻轻在剑刃上一点,杨过只觉左臂一热,玄铁剑立时荡了开去。慈恩翻身站起,跟着扑翻在地,叫道:“师父,弟子罪该万死,弟子罪该万死。”一灯微笑,伸手轻抚其背,说道:“大觉大悟,殊不易易。还不谢过这位小居士的教诲?”
杨过本就在疑心这老和尚是一灯大师,经他一指荡开剑刃,心想这一阳指的功夫和黄药师的弹指神通真有异曲同工之妙,当世之间,再无第三人的指力能和他们并驾齐驱,当即下拜,说道:“弟子杨过参见大师。”又见慈恩走上前来向自己跪倒,忙即还礼,说道:“前辈行此大礼,可折煞小人了。”他又指着小龙女道:“这是弟子室人龙氏。快来叩见大师。”小龙女抱着郭襄,裣荏行礼。
一灯笑道:“这两间木屋今日该当遭劫,累得咱们无可坐谈之处。”慈恩道:“弟子适才失心疯了,师父的伤势可厉害么?”一灯淡然一笑,问道:“你可好些了么?”慈恩歉仄无已,不知说什么才好,走上前扶正木柱,将木板拼拼凑凑,勉强搭成一间差可容身的破屋。在此之时,杨过已将如何识得武三通、朱子柳及点苍渔隐的经过略述一遍,又说到自己如何在绝情谷中毒,天竺神僧及朱子柳如何为已去求解药被困。一灯道:“咱师徒二人,便是为此而赴绝情谷去,你可知道这位慈恩和尚,那那绝情谷的女谷主有何干系?”
杨过曾听彭长老和慈恩数次提到“裘帮主”三字,心念一动,道:“慈恩大师俗家可是姓裘,可是铁掌帮的裘千仞裘帮主?”眼见慈恩缓缓点头,向他道:“如此说来,绝情谷的女谷主便是令妹了。”慈恩道:“不错。我那妹子她可好么?”杨过颇觉难以回答,那裘千尺四肢被丈夫截断筋脉,成为废人,实在说不上个“好”字。慈恩见他迟疑,道:
“我那妹子大胆任性,若是遭了孽报,那也不足为奇。”杨过道:“令妹便是手足有了残疾,身子倒是挺安健的。”慈恩叹了口气,道:“隔了这许多年,大家都老手。……嗯,她一向只和她二哥说得来……”说到这里,呆呆出神,追忆前尘往事。
一灯大师知他尘缘未断,适才所以悔悟,只因临到生死关头,恶念才突然消失,其实心中的孽根却未除去,将来万一再遇极强的外感,只怕又要发作,自己能否活得到那么长久,到那时再来维护感化,一切全凭缘法了。杨过见一灯瞧着慈恩,眼光中流露出怜悯之情,心中忽想:“一灯大师武功不在他弟子之下,他不肯还手,定是寓有深意。适才我这出手,只怕反而坏了事。”忙道:“大师,弟子愚不解事,是否错了,请大师指点。”一灯道:“人心难知,他便是真的将我打死了,也未必便此能悟,说不定陷溺更深。你救我一命,怎会是错?老衲深感盛德。”他转头望着小龙女,道:“小娘子如何毒入内脏?”
杨过听他一问,似在沉沉黑暗之中突然见到一点亮光,忙道:“她受伤后正在打通关脉治疗,岂知正在此时中了喂有剧毒的暗器。大师可能慈悲救她一命?”说着不由自主的双膝跪地。一灯伸手扶起,道:“她怎地打通关脉?”心中奇怪:“难道世上除了我的一阳指神功,尚有打通关脉疗伤的法门?”杨过道:“她逆运经脉,又有寒玉床及弟子在旁相助。”一灯听了他的解释,已明其理,不由得啧啧称奇,道:“那位欧阳兄当真是天下奇人,他开创逆运经脉之法,从此武学中另辟了一道蹊径。”他伸指搭了搭小龙女双手的腕脉,脸现忧色,半晌不语。
杨过怔怔的瞧着他,只盼他能说出“有救”两个字来。小龙女的眼光却望着杨过,她早便没想到能活至今日,见杨过心情沉重,只为自己担忧,缓缓的道:“生死有命,岂能强求?过儿,忧能伤人,你不要太过关怀了。”一灯自进木屋以来,第一次听到小龙女说话,听她这几句话不但清亮温柔,而且心情平和,达观知命,倒是不禁一怔。他本想这个姑娘小小年纪,定为自己生死忧急万状,那知说出话来,竟是一个功行深厚的修道人口吻。他不知小龙女自幼便受师父教诲,灵台明净,少受物羁,他心想:“这一对少年少妇可说是人间龙凤,男的武功如此了得,女的有此修为,更是不易。我生平所遇之中,只有郭靖、黄蓉夫妇,方能和他们互争雄长,我那些弟子无一能及。唉,只是她中毒之深,我受伤后又使不出一阳指的神功。”于是微一沉吟,说道:“两位年纪虽幼,却是修为深厚,老衲不妨直言……”杨过听到这里,一颗心不由得沉了下去,双手冷冰。
只听一灯续道:“这位小夫人剧毒透入重关,老衲倘若身未受伤,可用一阳指功夫助她毒质暂不发作,然后寻觅灵芝仙草,为她解毒。如今嘛……好在小夫人内力深厚,老衲这里有药一颗,服后保得七日七夜平安。咱们到绝情谷去找到我师弟……”杨过拍腿站起,叫道:“啊,不错,这位天竺神僧治毒的本事出神入化,必有法子解毒。”一灯道:“倘若我师弟也不能救,那是大数使然。世上有的孩子生下来没多久便死了,小夫人成亲嫁人后方始不治,也不为夭。”他说到这里,想起了当年周伯通和刘贵妃所生的那个孩子,只因自己由妒生恨,坚不肯治,终于丧命。
而那个孩子,却是慈恩打死的。
当年他并不知道,直到慈恩皈依佛祖后,拜他为师,将昔年恶行都忏侮了出来。一灯对此事没半句埋怨责备,但他内心不免想到,自己一生不幸,都是因慈恩击死那孩子而起。
杨过睁大了眼睛望着一灯,心想:“此时能否治愈尚在未定之天,你却不能说一句安慰的言语。”小龙女淡淡一笑,道:“大师说得很是。”眼望窗外的大雪,幽幽的道:“这些雪花落下来,多么白,多么好看。过了几天太阳一出,每一片雪花都变得无影无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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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灯点了点头,心想她悟道之深,慈恩实在远远不及,转头望着慈恩,道:“你懂么?”慈恩点了点头,心想日出雪消,冬天下雪,这些粗浅的道理有什么不懂?杨过心中颇感烦扰,他和小龙女本来心心相印,对方即是最隐晦的心意,相互也均洞悉,但此刻她和一灯的说话,自己却是隔了一层。似乎她和一灯相互知心,而自己反而成为外人,这种情境自他与小龙女相爱以来,那是从来没有的,不由得心中大感迷惘。
一灯从怀中取出一个鸡蛋,交给了小龙女,说道:“世上是鸡先有呢,还是蛋先有?”这是个千古无人能解的难题,杨过心想:“当此生死关头,怎地问起这种不打紧的事来?”小龙女接过鸡蛋一看,原来不是寻常的鸡蛋,却是磁器烧成的,但颜色形状无一不像。她微一沉吟,已明其意,道:“蛋破生鸡,鸡大生蛋,既有其生,必有其死。”伸手指在蛋壳上一击,磁壳应手而碎,滚出一颗丸药,金黄浑圆,便如一枚蛋黄。一灯道:“快服下了。”小龙女知道这药必甚贵重,于是放入口中嚼碎咽下。
次晨大雪兀自未止,杨过心想此去绝情谷路程不近,一灯的丸药虽说可续得七日七夜之命,但必须全力赶路,毫不耽搁,方能及时到达,说道:“大师,你的伤势不碍事么?”一灯其实伤得不轻,但想救援师弟、朱子柳和小龙女三人,都是片刻延缓不得的,当下袍袖一拂,说道:“不碍事。”一发足,已在雪地里窜出丈余。杨过等三人随后跟去。小龙女服了丸药后,祇觉丹田和暖,精神健旺,一展开轻功,已赶在一灯大师之前。慈恩吃了一惊,心想这位怯怯的姑娘原来武功竟也这生了得,昨晚单是杨过一人,自己已非对手,如她再出手相助,那更是不必说了。蓦地里好胜心起,腿下发劲,向前直追,一个是轻功天下无双的古墓派传人,一个是号称“铁掌水上飘”的成名英雄,霎时之间赶出数十步,在雪地中成为两个黑点。杨过性怕慈恩忽又恶性发作,加害于小龙女,当即追上相护。
他轻功本来不及二人,但内力既厚,脚下功夫自然而然的不同,初时和二人相距甚远,行到半个时辰后,前面二人的背影越来越是清晰。
忽听得身后一灯笑道:“小居士内力如此深厚,真是难得。师承是谁,能予见告么?”杨过微微一惊,他着力追赶前面二人,并没回头,祇道早将一灯拋得老远,岂知他竟是不声不响的紧跟在自己身后,于是脚步略慢,和他并肩而行,说道:“晚辈的武功是我妻子教的。”一灯奇道:“尊夫人可不及你啊?”杨过道:“近数月来晚辈不知怎的,忽地内力大进,自己也不明白是什么缘故。”一灯道:“你可服了什么增长内力的丹药么?或者是成形的人参,千年以上的灵芝?”杨过摇了摇头,忽地想一事,道:“晚辈吃过数十枚鲜红色的果子,吃后力气登时大了许多,不知可有干系?”一灯道:“红色的鲜果?那可是比桃子略小,鲜甜无核的么?”杨过道:“正是无核的。晚辈当时十分奇怪,果子无核,怎能传种。”一灯道:“这果子是那里来的?”杨过道:“是一头大雕衔来给弟子的。”一灯叹道:“这真是旷世难逢的奇缘了,这鲜红色的果子叫做朱果,那比之千年灵芝,成形人参,可还要珍贵得多啊。这种朱果必定生长在危崖峭壁人所难至之处,或十年结一次实,或二十年结一次实,或数百年也不结一次。这头大雕,当真是神雕了。”杨过道:“那确是神雕。”心想:“如能再求雕兄衔几枚朱果给龙儿吃了,于她身子必定大有补益。但这位大师说,这朱果或数百年不结一次,不知将来是否能有此机缘?”
两人一面说话,足下毫不停留,又行数刻,和小龙女及慈恩二人更加近了。一灯和杨过相视一笑。原来他二人的轻功虽不及小龙女和慈恩,但长途奔驰,最后却决于内力而非决于轻功。再看前面两人时,小龙女又落后丈许,原来说到功力深厚,她自是不及慈恩了。疾行间转过一个山坳,杨过忽然指着前面道:“咦,怎地有三个人?”
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