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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一见是杨过,更是惊疑,道:“你……你……”杨过见是个绿衣弟子,便道:“谷主命我带那和尚和那姓朱的出去。”那弟子知道谷主性命是他所救,绿萼又和他交好,此人日后十八会成为新谷主,倒也不敢得罪,说道:“但……谷主的令牌呢?”杨过不理,道:“你先领我进去瞧瞧。”那人答应了,领他进去。
转过砖壁,热气更加重了,两个粗工正在搬堆柴炭,此时虽当严寒,这两人却上身赤膊,下身只穿一条牛头短裤,兀自全身大汗淋漓。杨过当日初进谷来,曾和金轮法王、尼摩星等共在火室中比试内功,知道裘千尺将二人关在此处,正也是以酷热火气相折磨之意,但想他二人被困已久,长期受热,如何抵挡得住?那绿衣弟子推开一块大石,露出一个小孔。杨过探首一张,只见里面是个一丈见方的石室,朱子柳面壁而坐,伸出食指,正在石壁上挥划,显是在练习书法,但见他手臂起落潇洒有致,似乎写来极是得意。那天竺僧却卧在地下,不知死活如何。
杨过叫道:“朱大叔,我来救你了。”朱子柳回过头来,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杨过暗自佩服,心想他被困多日,居然临难则恬然自得,遇救则淡然以嘻,这等胸襟素养,自己远远不及,问道:“神僧他老人家睡莫着了么?”这句话一问出,心中突突乱跳,盖小龙女的生死安危,全都寄托在这位天竺僧身上了。朱子柳不答,过了一会,才轻轻叹道:“师叔虽然不会武功,但他抗寒抗热的本领远不是我所能及,但他……”
杨过听到这里,忽觉背后微风掠肤,有人来袭。他头也不回,举肘往那人胸口撞去,手肘尚未触及敌人身子,忽觉耳边一阵劲风过去,背后那人“啊”的一声叫,摔倒在地。原来朱子柳早已隔窗望见,随手在石壁上抓下一片碎片,以一阳指神功送出,打中了那人穴道。杨过回过身来,见跌倒的是一名从未见过的绿衣弟子,领他进来的那弟子却缩在石壁之旁,极是害怕。
杨过道:“快开室门,放他们出来。”那弟子奇道:“钥匙呢?这钥匙谷主亲自掌管。若叫你放人,定会将钥匙交你。”杨过心急,喝道:“让开了!”举起玄铁重剑,一剑刺出,喀的一声响,厚逾一尺的室壁上登时穿了一个大孔,那弟子“啊”的一声叫,吓得呆了。杨过直刺三剑,横劈两剑,竟将那三寸圆径的窗孔开成了可容一人出入的大洞。
朱子柳在室内见到杨过剑劈石壁的神威,这番吃惊比那绿衣弟子更甚。他和师叔天竺僧来求灵丹,只一吐来意,便被裘千尺派遣弟子,用带刀渔网阵半逼的驱入那“火浣室”
中。他在室中日夜运起一阳指神功,想在两块大石之间挖出一条小缝,便可设法推石脱离,但那石壁所用的巨石庞大异常,实非人力所能推动,这时见杨过数剑破壁,功夫之强,实是生平未见,不由得脱口叫道:“杨兄弟,恭贺你功夫大进!”当下弯腰抱起天竺僧,从破孔中送了出来。
杨过伸手接过,摸到他手臂温暖,心中一宽,但随即见他只目紧闭,心道:“啊哟,这火浣室中死人也熏得热了。”忙伸手探他鼻息,觉得微有呼吸出入。朱子柳跟着从破洞中跃出,说道:“师叔昏迷了过去,想来并无大碍。”杨过脸上一红,暗叫:“惭愧!”
他生平急人之难,极少为自己打算,这一次却自知所关心的其实并非真是天竺僧的死活,只是他妻子能否获救而已,问道:“神僧是给热昏了的么?快到外面透透气去。”抱着他走了出去。
小龙女在外等得急了,正想进去瞧瞧,见杨过等三人出来,大喜迎上。杨过道:“找些冷水给神僧脸上泼一泼。”朱子柳道:“不,我师叔是中了情花之毒。”杨过吃了一惊,道:“中得重不重?”朱子柳道:“我想不碍事,是师叔自己取了花刺来刺的。”杨过和小龙女大奇,齐声问道:“干么?”朱子柳叹道:“我师叔言道:这情花在天竺早已绝种,不知如何传入中土,如果流传出去,为祸大是不小,当年天竺国便有无数人畜生死于这花毒之下。我师叔生平精矸疗毒之术,但这情花的毒性太怪,他入此谷之时,早知灵丹未必能求到,却发愿要探寻一条解毒之方。他以身试毒,以便确知毒性如何,便可配药。”杨过又是惊诧,又是佩服,说道:“佛家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神僧为救世人,不惜干冒大难,实令人钦仰无已。”朱子柳道:“古人传说,神农尝百草,觅药救人,因时时食错毒药,以致脸为之青。我这位师叔也可说有此胸怀了。”杨过点了点头,道:“不知他老人家何时能够醒转?”朱子柳道:“他取花刺自刺,说道:若是所料不错,三日三夜间便可醒转,屈指算来已将近两日了。”杨过说了声“嗯”,和小龙女对望一眼,心中均想:“他昏迷三日三夜,中毒沉重之极。好在这情花毒性随人而异,心中若是动了男女之情,毒性便发作得厉害,这神僧四大皆空,这一节却胜于常人了。”
小龙女道:“你们在这窑中,那里去觅情花?”朱子柳道:“咱二人被禁入火浣室中后,有一位年轻姑娘常来探望……”小龙女道:“可是长挑身材,脸色白嫩,嘴角旁有一颗小痣的么?”朱子柳道:“正是。”小龙女向杨过一笑,对朱子柳道:“这位便是谷主之女绿萼姑娘,她听说两位是为杨过求药而来,自然另眼相看。除了不敢开室释放之外,你们要什么便给什么了。”朱子柳道:“正是。师叔请她攀折情花花枝,我请她递讯出外求救,她一一应允,这火浣室规定每日有一个时辰焚烧烈火,也因她从中折冲,火势不旺,咱们才抵挡得住。我常问她是谁,她总是不肯说,想不到她竟是谷主之女。”小龙女道:“咱们所以能寻至这里,也是这位姑娘指点的。”
杨过道:“尊师一灯大师也到了。”朱子柳大喜,道:“啊,咱们出去吧。”杨过眉头皱皱,道:“就是慈恩和尚也来了,中间只怕有点麻烦。”
朱子柳奇道:“慈恩师兄来了,那岂不是好?他兄妹相见,裘谷主总是不能不念这份情谊啊。”他虽比慈恩先进师门,但慈恩的武功和江湖上的身份,本来均可与一灯大师争一日之短长,点苍渔隐和朱子柳等为了敬重他,都尊之为师兄,朱子柳请绿萼传讯出去求救,原是盼他舅舅来此,两家和好之意,忽听慈恩到来反而麻烦,甚是不解。杨过略述了慈恩心情失常,以及裘千尺言语相激的经过。朱子柳道:“郭夫人驾临谷中,那是最好不过。她权谋机智,天下无双,况且有我师主持大局,杨兄弟你武功又精进若斯,必无他变。我倒是耽心师叔的身子。”杨过也觉神僧的安危,实是第一等大事,说道:“还是找个所在,待神僧回复知觉。我夫妇和朱大叔一同守护便了。”朱子柳沉吟道:“却在那里好呢?”他想了许多所在,总觉这绝情谷中处处诡秘,心念一动,说道:“便在此处。”
杨过一怔,即明其意,笑道:“朱大叔所言大妙,此处看似凶险,其实是谷中最安稳之所,只须制住那两名绿衣弟子,使他们不敢泄漏机密即可。”朱子柳伸手虚点一指,笑道:“这事容易。”抱起神僧,道:“我在这窑中安如磬石,还是请杨兄弟贤夫妇去助我师一臂之力。”杨过想起一灯重伤未愈,慈恩善恶难测,自己若是只守着天竺僧一人,未免过于自私,于心难安,眼见朱子柳抱起神僧钻入窑中,便和小龙女重觅旧路回去。
两人经过一大丛情花之旁,其时正当酷寒,情花固然不华,叶子也已尽落,只余下光秃秃的枝干,甚是难看,树枝上兀自生满尖刺。杨过突然间想起李莫愁来,道:“情花之为物,有时极美,如你我一般,有时却极丑,便如你师姊一般。春花早谢,那尖刺却能制人死命。”小龙女道:“但盼神神能配就治疗花毒的妙药,不但医好了你,我师姊也因此得救。”杨过心中,却是盼望神僧第一步先治小龙女内脏所中之毒,想来神僧昏迷后必能醒转,但若他竟然不醒,终于死去,那便如何?他眼望妻子,心中柔情无限,突然之间,胸口一阵剧痛。他知乃因适才为救程陆姊妹,花毒加深之故,生怕小龙女怜惜自己而难过,于是转头瞧着那些光秃秃的花枝,想起情意绵绵之乐,生死茫茫之苦,不由得痴了。
这时绝情谷的大厅之中,又是另一番光景。裘千尺出口相激兄长,语气越来越是严厉。一灯大师一言不发,但凭慈恩自决。慈恩望望妹子、望望师父,又望黄蓉,一个是同胞手足,一个是传法恩师,另一个却是杀兄之仇,他心中恩仇起伏,善恶交争,那里决得定主意?自幼至老数十年来的大事,在脑海中此来彼去,但见他忽而泪光莹莹,忽而嘴角带笑,这一番心中的火并,比他生平任何一场恶战,都更加激烈。
陆无双见杨过出厅后久久不回,反正慈恩心意如何,与她毫不相干,轻轻牵了程英的衣袂,悄步走出厅去,程英也随后跟出,陆无双道:“表姊,那傻蛋到那儿去啊?”程英不答,只道:“他身中花毒,不知伤势怎样?”陆无双道:“嗯!”心中也甚牵挂,突然道:“真想不到,他终于和他师父……”程英黯然道:“这位龙姑娘真美,人又好,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方配得上杨大哥。”陆无双道:“你怎知龙姑娘人很好?你话都没跟她说过。”忽听得背后一个女子声音冷冷的道:“她脚又不跛,自然很好啊。”陆无双刷的一声拔出了柳叶刀,转过身来,只见说话的正是郭芙。她一见陆无双拔刀,忙从身后耶律齐的腰间拔出了长剑,怒目相向,说道:“要动手么?”
陆无双笑嘻嘻的道:“干么不用自己的剑?”要知她自从幼年跛足之后,对自身的残废引为大恨,旁人也从不在她面前提起,这次和郭芙斗口,给她数次引“跛足”为讽,心中怒到了极处,于是也以郭芙长剑折断之事反唇相稽。郭芙怒道:“我便用别人的剑,领教领教你的功夫。”说着长剑虚劈,嗡嗡之声不绝,陆无双道:“没上没下的,原来郭家的孩子对长辈如此无礼。好,今日教训教训你,也好等你知道些好歹。”郭芙道:“呸,你是什么长辈了?”陆无双笑道:“无知小儿!我表姊是你师叔,你不叫我姑姑便得叫阿姨。你问问我表姊去!”说着向程英一指。
当程英和黄蓉相见之时,郭芙确是亲耳听母亲叫她为“师妹”,可是心中却老大不服气,暗怪外公随随便便的收了这样一个幼徒,又想她年纪和自己相若,未必便有什么本领,这时给陆无双一顶,说道:“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外公名满天下,也不知有多少无耻之,想冒充他老人家徒子徒孙。”程英虽然生来温柔斯文,听了这话也不自禁有些生气,但她此时全心全意念着杨过的安危,无意多争这些闲气,说道:“表妹,咱们找……
找杨大哥去。”陆无双点点头,向郭芙道:“你听明白了没有?她不是亲口叫我表妹么?
郭大侠和黄帮主名满天下,也不知有多少无耻之徒,想冒充他两位的儿子儿女呢!”说着嘿嘿一笑,转身便走。
郭芙一呆,心想:“有谁要冒充我爹爹妈妈的儿女?”但随即会过意来:“好啊,她是骂我野种来着,骂我不是爹妈的亲生女儿!”陆无双这一句话,确也是过于恶毒了些,郭芙又是火爆霹雳的脾气,一听懂她语中含意,那里还忍耐得住?纵身而上,一剑往她后心刺了过去。陆无双听得剑刃破风之声,回刀一挡,当的一响,只感手臂微感酸麻,郭芙喝道:“你骂我是野种么?”长剑连连进招,陆无双左挡右架,冷笑道:“郭大侠是忠厚长者,黄帮主是桃花岛主的亲女,他二人品德何等高超……”郭芙道:“那还须说得?不用你称赞爹爹妈妈来讨好我。”她只道陆无双真心颂扬她父母,剑招去势便缓了些。那知陆无双接着道:“你自己呢?你斩断杨大哥手臂,不分青红皂白便冤枉好人,这种行径跟郭大侠夫妇有何相似之处?不由得令人怀疑?”郭芙道:“怀疑什么?”陆无双阴阴的道:“你自己想想去。”
耶律齐站在一旁听两人斗口,知道郭芙性子直爽,远不及陆无双机灵,口舌之争是定要输于她的,于是说道:“郭姑娘,不要跟她多说了。”她瞧出郭芙的武功是在陆无双之上,不说话只动手,定可取胜。岂料郭芙盛怒之际,一时没想到他的用意,说道:“你别多事!我偏要问她个明白。”陆无双向耶律齐瞪了一眼,道:“狗咬吕洞宾,将来有得苦头给你吃的。”耶律齐脸上一红,心知陆无双已瞧出自己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