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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人群中跃出六人,分作三对,各展兵刃,动起手来。数招一过,黄药师、周伯通等无不哑然失笑,连一灯大师如此庄严慈祥的人物,也忍不住莞尔。又过片刻,黄药师、周伯通、杨过、黄蓉或忍俊不禁,或捧腹大笑。原来相互比斗的这六人武功平庸之极,别说谈不上是第一流的高手,连与武氏兄弟、郭家姊妹相比也是远远不及,瞧来不过是江湖上的一批妄人,不知从那里听到“华山论剑”四字,居然也来东施效颦、附庸风雅。
那六人听得周伯通等人嘻笑,登时罢斗,各自跃开,厉声喝道:“不知死活的东西。老爷们在此比武论剑,你们在这里嘻嘻哈哈的干什么?快快给我滚下山去,方饶了你们性命。”杨过哈哈一笑,纵声长啸,四下里山谷鸣响,霎时之间,便似长风动地,云气聚合。那一干人初时惨然变色,跟着身战手震,呛啷啷之声不绝,一把把兵刃都拋在地下。杨过喝道:“都给我请吧!”那数十人呆了半晌,突然一声发喊,一齐拚命的奔下山去,跌跌撞撞,连兵刃也不敢执拾,隐隐听得有人说道:“快走,快走!那是神雕大侠!”顷刻间走得干干净净,不见踪影。
瑛姑、郭芙等都笑弯了腰,说不出话来。黄药师叹道:“欺世盗名的妄人,所在多有,但想不到在这华山之巅,居然也得见此辈。”周伯通忽道:“昔年天下五绝,西毒、北丐与中神通已然逝世,今日当世高手,却有那几位可称得五绝?”黄蓉笑说道:“一灯大师和我爹爹功力与日俱深,当年已居五绝,今日更无疑义。内举不避亲,我外子深得北丐真传,当可算得一个。过儿虽然年轻,但武功卓绝,小一辈英才中无人及得,何况他又是欧阳锋的义子。东和南是旧南人,西和北两位,须当由外子和过儿承继了。”周伯通摇头道:“不对,不对!”黄蓉道:“什么不对?”周伯信道:“欧阳锋号称西毒,杨过这小子手段和心肠可都不毒啊,叫他为西毒,岂非不称?”黄蓉笑道:“靖哥哥也不做叫化子,何况一灯大师现在也不做皇爷了。我说几位的称号得改一改。爹爹的‘东邪’是老招牌老字号,那不用改。一灯大师皇帝不做去做了和尚,该称‘南僧’。过儿啊,我封他一个‘狂’字,你们说贴切不贴切?”黄药师首先叫好,说道:“东邪西狂,一老一少,咱两个正是一对儿。”杨过道:“想小子年幼,岂敢和各位前辈比肩。”黄药师道:“啊哈,小兄弟,这你可不对了。你既然居一个‘狂’字,便狂一下又有何妨,再说以你今日声名之盛、武功之强,难道还不胜过老顽童吗?”
原来黄药师知道女儿故意迟迟不提周伯通,要使他心痒难搔,于是索性挤他一挤。杨过也明白他父女的心意,和小龙女相视一笑,心想:“这个‘狂’字,果然说得好。”
周伯信道:“南帝、西毒都改了招牌,‘北丐’呢,那又改作什么?”朱子柳道:“当今天下豪杰,提到郭靖兄时都称为‘郭大侠’。他数十年来苦守襄阳,保境安民,如此任侠,决非古时朱家、郭解辈逞一时之勇所能及,我说称他为‘北侠’,自当人人心服。”一灯大师、武三通等一齐鼓掌称善。
黄药师道:“东邪、西狂、南僧、北侠,四个人都有了,中央那一位,该当由谁居之?”说着向周伯通望了一眼,续道:“杨夫人小龙女是古墓派唯一传人,想当年林朝英女侠威震江湖,纵然是重阳真人,见了她也忌惮三分。古墓派的玉女素心剑法自成一格,当时林女侠若来参与华山论剑之会,别说五绝之名定当改上一改,便是重阳真人那‘武功天下第一’的尊号,也未必便能到手。杨过的武艺出自他夫人传授,弟子尚且名列五绝,师傅是更加不用说了。是以杨夫人可当中央之位。”小龙女微微一笑,道:“这个我是万万不敢当的。”黄药师道:“要不然便是蓉儿。她武功虽非极强,但足智多谋,机变百出,自来智胜于力,列她为五绝之一,那也极当。”
周伯通鼓掌笑道:“妙极,妙极!你什么黄老邪、郭大侠,老实说我都不心服,只有黄蓉这女娃娃精灵古怪,老顽童见了她便缚手缚脚,动弹不得。将她列为五绝之一,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各人听了,都是一怔,说到武功之强,黄药师、一灯等都自知尚逊周伯通三分,所以一直不提他的名字,只是和他开开玩笑,想逗得他发起急来,引为一乐。那知道周伯通天真烂漫,胸中更无半点机心,虽然天性好武,却从无争雄扬名的念头,决没想到自己是否该算五绝之一。黄药师笑道:“老顽童啊老顽童,你当真了不起。我黄老邪对‘名’淡泊,一灯大师视‘名’为虚幻,只有你,却是心中空空荡荡,本来便不存‘名’之一念,可又比咱们高出一筹了。东邪、西狂、南僧、北侠、中顽童,五绝之中,以你居首!”
众人听了“东邪、西狂、南僧、北侠、中顽童”这十一个字,一齐喝采,却又忍不住好笑。五绝之位已定,人人欢喜,当下四散在华山中各处寻幽探胜。
杨过指着玉女峰,对小龙女道:“咱们学的是玉女剑法,这玉女峰不可不游。”小龙女道:“正是。”两人携手同上峰顶,见有小小一所庙宇,庙旁雕有一匹石马,那庙便是玉女祠,祠中大石之上,有一处深陷,凹处积水甚碧,杨过当年来过华山,曾听洪七公说起山上各处胜迹,对小龙女道:“这是玉女的洗头盆,碧水终年不干。”小龙女道:“咱们到殿上拜拜玉女去。”走进殿中,只见玉女的神像容貌婉娈,风姿嫣然,依稀和古墓中祖师林朝英的画像相似。两人都是吃了一惊,小龙女道:“难道这位女神便是咱们的祖师么?”杨过说道:“林师祖当年行侠天下,有人念着她老人家的恩泽,替她在这里立嗣供奉,那也是有的。”小龙女点头道:“若是寻常仙姑,何以祠旁又有一匹石马?看来那是纪念林师祖乘了游侠江湖的那匹坐骑了。”两人崇敬之心,油然而增,于是并肩在玉女像前拜倒,心意相通,一齐轻轻祷祝:“愿咱俩生生世世都结为夫妇。”
忽听得身后脚步之声轻响,有人走进殿来。两人站起身来,见是郭襄。杨过喜道:“小妹子,你和咱们一起玩吧!”郭襄道:“好!”小龙女携着她手,三个人一齐走出殿来。经过石梁,到了一处高冈,见岗冈有个大洞。郭襄向洞里一望,只觉一股寒气从洞中直冒上来。
郭襄微微打个寒颤,这大潭望将下去,深不见底,比之绝情谷中那个深谷,却又截然不同。绝情谷的深谷云封雾锁,从上面看来,令人神驰想象,不知下面是何光景,这大潭却可纵视,只是越瞧越深,使人不期然的生出怖畏之心。小龙女拉住她手,说道:“小心!”杨过道:“这个深潭,据说直通黄河,是天下八大水府之一。唐时北方大旱,唐玄宗曾书下祷雨玉版,从这水府里投下去。”郭襄道:“这里直通黄河?那可奇了。”杨过笑道:“这也故老相传而已,谁也没下去过,也不知真的通不通。”郭襄道:“唐玄宗投玉版时,杨贵纪是不是在他身边?后来下雨了没有?”杨过哈哈一笑,说道:“这个你可问倒我啦。看来老天爷爱下雨便下,不爱下便不下,末必便听皇帝老儿的话。”郭襄凝望深潭,幽幽的说道:“嗯,便是贵为帝皇,也未必能事事如意。”
杨过心中一凛,暗道:“这孩子小小年纪,忽然发此感慨?我须得怎生想个法儿,教她欢悦喜乐。”正欲寻语劝慰,小龙女突然“咦”的一声,轻声道:“瞧是谁来了。”杨过顺着她手指望去,只见山岗下有两人在长草丛中蛇行鼠伏般上来。这两人轻功甚高,走得又极隐蔽,显是生怕被人瞧见,但小龙女的眼力异于常人,虽然相隔尚远,已是遥遥望见。杨过低声道:“这两人鬼鬼祟祟,武功却大是不弱,这会儿到华山来,必有缘故,咱们且躲了起来,瞧他们干何勾当。”于是三人在大树岩石之间,隐身而待。
过了好一会功夫,只听得践草步石之声,轻轻的传了上来。这时天色渐晚,一轮新月已挂在大树之巅。郭襄靠在小龙女身旁,她对上峰而来的这两人全不关心,望着杨过的侧影,心中忽想:“若是我终身得能如此和大哥哥,龙姐姐相聚,此生再无他求。”但觉此时此情,心满意足,只盼时光便此停住,永不再流,但内心深处,却也知此事决不能够。
小龙女在暮霭苍茫中瞧得清楚,但见她长长的睫毛下泪光莹然,心想:“这个小妹子神情有异,不知怀着甚么心事。待会我和杨郎一商,不论她要什么,总得设法帮她办到,好教她喜欢。”
唉,可是她那里知道,天下便有许多事情,终不能使人心愿得偿!
只听得那两个人走到了峰顶,伏在一块大岩石之后。过了半晌,一个人悄声道:“潇湘兄,这华山林深山密,到处都可藏身。那秃驴再算他神通广大,也未必能寻到这个地方,咱们好好躲上几日,待他到别地寻找,便往西去。”杨过瞧不见二人的身形,但听这口音,正是尹克西的说话,他口称“潇湘兄”,那么另一人便是潇湘子了,心想:“蒙古诸武士助纣为虐,其中金轮法王、尼摩星等均已诛灭,达尔巴、马光祖等作恶不深,只剩下潇湘子和尹克西这两个恶徒。当日我饶了他们性命,但看来二人怙恶不悛,不知又在干什么奸恶之事。”听潇湘子阴恻恻的道:“尹兄且莫喜欢,这秃驴倘若寻咱们不着,定然守在山下孔道之处。咱们若是贸然下去,正好撞在他的手里。”尹克西说道:“潇湘兄深谋远虑,此言不差,却不知有何高见”。潇湘子道:“我倒有一策在此,这华山上寺观甚多,咱们便拣一处荒僻的寺观,不管他主持的是和尚还是道士,便下手宰了,占了寺观,在山上作久住之计。那秃驴决计想不到咱们会在山上穷年累月的停留。想他纵然不肯死心,在山中搜寻数遍,在山下守候数月,也该去了。”尹克西喜道:“潇湘兄此计大妙。”他心中一喜欢,说话声音便响了一些。
潇湘子忙道:“禁声!”尹克西歉然道:“嗯,我竟然是喜极忘形。”
接着两人声音极轻的低语,杨过再也听不明白。他心下暗暗奇怪:“这两人怕极了一个和尚,唯恐给他追上。想这两个恶徒武功各有独到之处,方今除了黄岛主、郭伯伯等寥寥数人,极少有人是他们之敌,何况他二恶联手,更是厉害,不知那位高僧是谁,竟能令他们如此畏惧?又不知他何以苦苦追踪,非擒到这二人不可”?又想:“那潇湘子说是要杀人占寺,这件事既给我撞见了,岂能不管?”
只听得远处郭芙扬声叫道:“杨大哥、杨大嫂、二妹……杨大哥、杨大嫂、二妹……
吃饭啦……吃饭啦!”杨过回过头来,向小龙女和郭襄摇了摇手,叫她们不要出声答应。
过了半晌,郭芙不再呼唤。忽听得山腰里一人喝道:“窃书之徒,快现身相见!”这两句喝声,只震得满山皆响,显是内力充沛之极,虽不威猛高昂,但功力之淳,竟是不弱于杨过的长啸。杨过听了一惊,心想:“这世怎地尚有如此高手,我竟不知!”他略略探身,往呼喝声传来之处瞧去,月光下只见一道灰影,迅捷无伦的奔上山来。片刻之间,便已近那高冈。杨过瞧得明白,灰影中共有两人,一个灰袍僧人,携着一个少年。自是潇湘子和尹克西所要竭力躲避的那位高僧了。潇尹二人缩身在长草丛中,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杨过见了那僧人的身形步法,心下暗暗称奇:“这人的轻功未必在龙儿和我之上,但手上拉了一个少年,在这陡山峭壁之间居然健步如飞,内力之沉厚,竟可和一灯大师、郭伯伯相匹敌。怎地江湖之上,从未听人说起过有这样一位人物?”
那僧人奔到高岗左近,四下一望,不见潇尹二人的踪迹,当即向西峰疾奔而去。郭襄忍耐不住,大声叫道:“喂,和尚,那两人便在此处!”她叫声甫行出口,飕飕两响,便有两枚飞锥、一枚丧门钉,向她藏身处疾射过来。杨过袍袖一拂,将三枚暗器卷在衣袖之中。郭襄内功不深,叫声传送不远,那僧人去得快了,竟没有听见她的呼叫。郭襄见他足不停步的越走越远,急道:“大哥哥,你快叫他回来?”杨过长吟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这两句话一个个字远远的传送出去,那僧人正走在山腰之间,立时停步,回头说道:“有劳高人指点迷津。”杨过吟道:“踏破铁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