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殴阳锋翻身正立,斜眼望着洪七公,依稀相识,喝道:“喂,你武功很好啊,你叫什么名字?”洪七钆一听,又见他脸上神色迷茫,知他十余年中前发疯之后,始终未曾痊愈,于是说道:“我叫殴阳锋,你叫什么名字?”殴阳锋心头一震,觉得“殴阳锋”这三字果然好熟,但自己叫什么名字,实在想不起来,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喂,我叫什么名字?”洪七公哈哈笑道:“你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快回家想想吧。”殴阳锋怒道:“你一定知道,你跟我说。”洪七公道:“好吧,你名叫臭蛤蟆。”蛤蟆两字,殴阳锋是十分熟悉的,听来有些相似,但细细想落,却又不是。
他与洪七公是数十年的死仇,憎恨之心深藏于胸,此时虽不明所以,但自自然的见到他就生气。洪七公见他呆呆站着,目中忽露凶光,暗自戒备,果然听他大吼一声,恶狠狠的扑将上来,当下不敢怠慢,出手就是降龙十八掌的掌法。当下拳来掌去,襟带朔风,足踏寒冰,两人在那华山之巅的石梁之上,一场龙争虎跃好斗,两边是万丈深渊,只要稍有差失,那就有粉身碎骨之祸。因此上招招是性命相拼,比之以前两次华山论剑的仅赌胜负,凶险又自不同。二人此时都已是垂墓之年,武功虽练到炉火纯青的境地,精力究竟已不若当年。
因此这番比拼,主要不在赌赛劲力的大小,而是各欲以精奥的招数取胜。这一下可便宜了旁观的杨过,因劲道功力只有对敌者方能感到,掌法招数却显示于外,杨过一招一式,全都看得明明白白。
当年洪七公和殴阳锋在桃花岛比武,郭靖在旁边看,因而悟得许多武功的妙谛。若论聪明智能,杨过胜于郭靖何止十倍,一个绝顶聪明,一个资质愚鲁,二人实有天渊之别。
杨过熟识玉女心经与九阴真经,比之郭靖当年,武功根基也已不大相同。其时郭靖尚且受惠不浅,此日杨过自然获益更多。二人初交手之时,杨过见地势险恶,生怕殴阳锋掉下山谷,但打到后来,有时见洪七公形势窘迫,不知不觉竟也盼他转危为安,须知殴阳锋是他义父,二人情谊极深,但洪七公举止之中,却有一股至刚至大的正气,令人衷心钦服,肃然起敬。
拆了数百招之后,杨过见二人虽遇凌厉无伦之招术,每能化险为夷,当下不再挂虑二人安危,潜心记忆双方所使的奇妙武功。九阴真经乃天下武术总纲,杨过早已熟习于胸,此时见二人所使每一招与真经要义暗合,不由得惊喜交集,心想:“真经中平平常常一句话,原来能有这许多推衍变化。”
堪堪拆到千余招,二人武功未尽,但年纪老了,都感气喘心跳,手脚不免迟缓。杨过叫道:“两位打了半日,想必肚子饿了,咱们饱吃一顿再比如何?”洪七公听到一个“吃”字,立即退后,连叫“妙极,妙极!”杨过早见五丑用竹篮携来大批冷食放在一旁,于是奔去提了过来,开篮一看,但见冻鸡冻肉,白酒冷饭,一应俱全。洪七公那里与他们客气,抢过一只冰鸡,连骨带肉,咬得格格直响。
杨过拿了一块冻肉给殴阳锋,柔声道:“爸爸,这些日子你在那儿?”殴阳锋瞪着眼睛道:“我在找你。”杨过胸口一酸,心想:“原来世上也有如此真心爱我之人。”抱着他的手臂,说:“爸爸,这位洪老前辈是好人,你不要跟他打架了。”殴阳锋指着洪七公,道:“他,他是殴阳锋,殴阳锋是坏人。”杨过见他神智失常,心中很是难过。洪七公哈哈笑道:“不错,殴阳锋是坏人,殴阳锋该死。”殴阳锋望望洪七公,又望望杨过,眼中露出茫然之色,脑海中乱成一团,竭力要想记忆些什么,但终于记不起来。
杨过服侍着殴阳锋吃一些食物,站起身来向洪七公道:“洪老前辈,他是我的义父,你怜他身患重病。神智胡涂,别跟他为难了吧。”洪七公是个侠义之人,听他这么说,连连点头,道:“好小子,好小子。”那知殴阳锋突然一跃而起,叫道:“殴阳锋,咱们拳脚比不出胜败,再比兵器。”洪七公摇头道:“不比啦,算你胜就是。”殴阳锋道:“什么胜不胜的?我非杀了你不可。”回手折了一大根树枝,拉去枝叶,成为一条棍棒,向洪七公兜头就是一杖。他的蛇杖当年纵横天下,厉害无比,现下杖头虽然无蛇,但这一杖击将下来,杖头未至,一股风已将杨过逼得难以喘气。
他急忙跃开躲避,看洪七公时,只见他拾起殴阳锋折下的一根短枝,当作短棒,二人已斗在一起。洪七公的打狗棒法世间无双,但轻易不肯施展,除此之外尚有不少精妙的棒法,此时他逐一使了出来。这一番拚斗,与适才比拼拳脚又是另一番光景,但见杖去有如神龙夭矫,棒来赛若灵蛇盘舞,或似长虹经天,或似流星追月,当真是:奔雷惊电挥杖手,翻江倒海舞棒人!只把杨过在一旁瞧得惊心动魄,如醉如痴。
三0:两败俱伤
二人杖去棒来,一直斗到傍晚,兀自难分胜败。杨过见地势险恶,满山冰雪极是滑溜,二人年事已高,若有差失,那可终身遗恨,大声呼喝劝二人罢斗。但洪七公与殴阳锋斗得兴起,那肯停手?杨过见洪七公吃食时的馋相,心想若以美味引动,或可收效,于是在山野间挖了好些山药、大薯,生火烤得喷香。洪七公闻到香气,叫道:“臭蛤蟆,不跟你打啦,咱们吃东西要紧。”奔到杨过身旁,抓起两枚山药便吃,虽然煮得满嘴生疼,还是含糊着连声称赞杨过。殴阳锋跟着赶到,举木杖往他头顶劈下。洪七公却不避让,拾起一枚山药往他拋去,叫道:“吃罢!”殴阳锋一呆,顺手接过便吃,浑忘了适才恶斗之事。
当晚三人就在岩洞中睡觉,杨过想要殴阳锋回忆前事,提了几次,殴阳锋终是呆呆不答。有时他伸拳用力敲打自己脑袋,显是在竭力思索,但茫无头绪,十分苦恼。杨过生怕他越想越是疯得厉害,当下劝他静静安睡,自己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思索二人的拳法掌法,越想越是兴奋,起来悄悄依样比拟,但觉奥妙无穷,练了半夜,直到倦极才睡。
次晨一早,杨过尚未十分清醒,只听得洞外呼呼风响,夹着吆喝纵跃之声,急忙奔出,只见洪七公又与殴阳锋斗得难分难舍。杨过叹了口气,心想:“这两位老人家返老为童,越来越是孩儿气了。”静静坐在一旁,暗记二人的杖法棒法,但觉洪七公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条理分明,殴阳锋的家数却是难以捉摸,每每洪七公已占得上风,却被他倏便怪招,重又打成平手。
话休絮烦,二人日斗晚睡,一连斗了六日,各自神困力倦,几欲虚脱,但始终不肯容让半招。杨过寻思:“若再恶斗下去,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这晚待殴阳锋睡着了,悄悄向洪七公道:“老前辈请借洞外一步说话。”洪七公跟着他出外,离洞十余丈后,杨过突然跪倒,连连磕头,始终一句话也不说。洪七公一想,登时明白,知他要自己可怜殴阳锋身上有病,认输退让,仰天哈哈一笑,说道:“就是这么着。”倒曳木棒,往山下便走。
只走出数步,突闻衣襟带风,殴阳锋从洞中窜出,一杖横扫,怒喝:“老贼,你想逃么?”洪七公让了三招,欲待夺路而走,却被他杖风四八面拦住了,脱身不得。高手比武差不得半分,洪七公存了个相让之心,登时处处落在下风,狼狈不堪,数次险些命丧于他杖下,眼见他一杖疾进,击向自己小腹,知他这一杖尚有厉害后着,避让不得,当即横棒一挡。忽觉他杖上带着一股凌厉之极的内功,不禁一惊:“你要和我比内力?”心念甫动,敌人内力已逼着过来,除了也以内力招架,更无他策,当下急运功劲,与殴阳锋的内力相抗。
二人的武功练到这步田地,若是偶一疏神中了对方一杖一掌,纵然受伤,却也不致有其大碍,此时比拼内力,却已到了无可容让、不死不休的境地。二人从前数次比武,都因忌惮对方了得,自己并无胜算,决不敢轻易出此一着,生怕求荣反辱,枉自送了性命。那知殴阳锋浑浑噩噩,数日比武不胜,突然以内力相攻。
十余年前,洪七公恨西毒入骨,但此时年纪老了,火性已减,既见他疯疯癫癫,杨过又一再求情,实已无杀他之意,当下气运丹田,只守不攻,静待殴阳锋内力衰竭。那知对方内力犹如长江浪涛,源源不绝的涌来,过了一浪又是一浪,非但无丝毫消减之象,反而越来越是凶猛。洪七公突然想起一事,不禁大惊失色。
原来洪七公自信内力深厚,数十年来勇猛精进,纵然难以胜过殴阳锋,但若全力守御,无论如何不致落败,岂知拼了几次,殴阳锋的内力竟然愈来愈强。洪七公想起与他隔着藏边五丑比力之际,他足上连运三次劲,竟是一次大似一次,此刻想来,似乎是弟一次进攻的力道未消,第二次进攻又至;二次劲力犹存,第三次跟着上来。如果只守不攻,由得他连运催攻,定然难以抵挡,只有乘隙进攻,使他非守不可,那知他的攻势不致被逐步加强,心念动处,立即运劲反击,二人以硬碰硬,全身都是一震。
杨过站在一旁,见二人神色紧迫,虽然一动未动,显是各以高深内力相抗,心中大为担忧,他若顾念义父义子之情,只要以一指袭击洪七公后心,他非身受重伤不可,但他见到洪七公凛然正气,却又不忍下手。瞧了一会,殴阳锋忽然大喝一声,头下脚上,倒竖起来,同时甩去脚袜,一双赤脚在空中挥得呼呼风响。洪七公却动也不动,宛似泥塑木雕一般。
二人又僵持一会,殴阳锋足底心透出一缕缕的白气,渐渐愈来愈浓,就如蒸笼一般,全力进攻已然发动。洪七公也是以全力抵御,此时已无法顾到是否要伤对方性命,只求自己不伤已是万幸。
从清晨一直拼到辰时,又从辰时拼到中午,洪七公渐感内力消竭,但对方的攻势仍似狂涛怒潮一般涌来,暗叫:“这老毒原来越疯越是厉害,老叫化今日性命休矣。”他知道此番拼斗,定然要输,苦在无法退避,只得竭力撑持。那知殴阳锋其实也已濒于油尽灯枯之境,两人都是骑虎难下,不死不休。
又拼了两个时辰,已至申刻,洪七公周身精力用尽,再无半点半滴留存。殴阳锋也是气衰力竭。杨过眼见二人脸色大变,心想再拼一时三剧,非同归于尽不可,若是上前拆解,自己武功与他们相差太远,被二人的内力碰了过来,不死也受重伤。他迟疑了半晌,眼见殴阳锋神色愁苦,洪七公呼呼喘气,心道:“纵冒大险,也得救了他们性命。”于是折了一根树干,走到二人之间,盘膝坐下,依照小龙女所传的内功诀窍,运功护住全身,但觉气转百穴,流转自如,咬一咬牙,伸树干往二人的杖棒之间挑去。
岂知这一挑居然毫不费力,二人的内力从树干上传来,被他运内力一挡,立即卸去,原来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西毒北丐虽然武功盖世,但互相耗了这几日,连一个常人都是已难损伤,何况杨过?只见二人委顿在地,脸如死灰,难以动弹。杨过叫道:“洪老前辈,爸爸,你们没事么?”二人呼吸也觉艰难,那里还有力气回答?
杨过要将他们扶进洞去休息,洪七公轻轻摇头。杨过知道二人受伤极重,不敢移动,当晚就睡在二人之间,只怕他们半夜里又起来拼命。其实二人欲运内功疗伤已不可得,那里还能互斗?次日杨过起来见二人气息奄奄,比昨日更是委靡,心中极为惊慌,当下挖掘山药烤了,服侍他们吃下。直到第三日上,二人方才略见精神,杨过将他们分别扶进山洞,一个睡在东首,一个睡在西首,自己在中间隔开。
如此休养数日,洪七公胃口一开,复元就快。殴阳锋却镇日价不言不语,神色郁郁,杨过逗他说话,他只是不答。这日二人相对卧着,洪七公忽然叫道:“臭蛤蟆,你服了我么?”殴阳锋道:“服什么?我还有许多武功尚未用出,若是尽数施展,定要打得你一败涂地。”洪七公大笑,道:“正巧我也有好多武功未用。你听见过丐帮的打狗棒法没有?”
殴阳锋一凛,心想:“自古相传,丐帮帮主有一套打狗棒法,使将出来神妙无方,但他和我这样拼命恶斗,始终未用,看来也是徒具虚名。要不,他就压根儿不会。”于是说道:“打狗棒法有什么了不起?”洪七公此时颇为后悔,日前与他拼斗之际,若是使出打狗棒法,定能打垮西毒,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