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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来到后院一座小楼中,看到了唐二爷。
唐二爷是个胖乎乎的中年人,外表看起来老实憨厚,打扮也土里土气的,脸上一直挂着很和善很亲切的笑眯眯的表情,真的就好像是在等着一个邻村姑娘前来拜访自家的蜀州农夫。不过何姒儿就算真的没有感觉到这位唐二爷身上有什么特异之处,也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对待。唐家二爷,就是唐家二房的家主,除开唐老爷子和唐老太太两位之外整个唐家最有权势,最有能力,修为也最高的十来个人之一。放在天下间任何一个地方,都同样是一等一的人物,甚至不会输于她那两位统领影衫卫的舅舅多少。
“呵呵,南宫家的何丫头来了,坐。尝尝这里的竹叶青吧,不比云州的灵雾茶差呢。”唐二爷很亲切地招呼着何姒儿,不过言语间的直接也带着唐家人特有的务实和效率。“南宫无忌大人之前已经知会过我们,说他真正要说的事会让你传递过来,也不用浪费时间了,有什么就直接说吧。”
何姒儿没有丝毫被轻慢的感觉,唐家二爷直接亲自来接见,这对一个小辈来说已经是很有面子的事情了。只是要说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只能从怀中掏出一封收藏得很小心的信递了过去:“其实无忌舅舅也没和我说过什么,只是让我把这封信交给您,或者老太爷。”
“哦。有劳侄女了。”唐二爷接过信,也不怎么查看就直接拆开了,拿出信仔细看了起来。
这是封很长的信,蝇头小楷写满了十多张纸。唐二爷看得很快,也很认真,这信上的内容好像很重要也很古怪,他从刚开始看不久一双眉头就皱了起来,随后随着看到的信的内容,他脸上逐渐浮现出了惊奇,难以置信,错愕,又好像微微有些好笑等等表情来。
何姒儿看了也难免微微觉得有些奇怪。唐二爷他虽然是第一次见,但只是凭着江湖传闻对唐家的大概了解,他也知道唐家人的隐忍几乎已经是一种本能的性格,而以唐二爷的身份,似乎也没有必要在她这样一个跑腿的小辈面前装什么样子。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封信中的惊奇之处实在太过,已经超过了唐二爷下意识能容纳下的肚量。
半晌之后,唐二爷终于将这封信看完了。他闭眼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睁眼看着面前何姒儿,神色有些古怪地想了想,问:“何丫头,你真的不知道这信里写的是什么吗?”
何姒儿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南宫无忌为什么要你来送信吗?”
唐二爷的表情和语气都没什么变化,但何姒儿能从那称谓的改变中感觉到一点东西。以唐二爷的身份,称呼南宫大人那是官面上的客气,看似恭敬,其实有种敷衍生分的味道。而这样直呼其名,那就是说唐二爷已经很认真了,不想再在一些客气的套话上浪费功夫和精神。
“还是不知道,二舅没对我说过。”何姒儿也不想在言语上玩什么试探之类的小花招,她知道自己的层次和面前的唐二爷相去太远,所以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你猜是为什么呢?”但是唐二爷却有些不依不饶,那双看似平淡的眼睛深处好像有什么别的东西。“我想何晋芝和南宫无嫣的女儿,不应该是只会听人使唤的应声虫。”
“也用不着猜,既然二舅让我送信来,自然是因为这封信特别重要。”何姒儿不亢不卑地看着唐二爷,这些时日里带领着正道盟一行少侠,江湖经验头脑判断什么的也罢了,一股自信自若的心态已是显得颇有气度。“若不是二舅说有一件极为重要的大事必须得亲自处理,否则我想一定是他亲自前来。”
唐二爷淡淡说:“嗯,没错。这封信确实重要,但这也并不是派你来送信的原因。每一个影卫都是千挑百选的人才,我想在护送一件很重要的信件上,他们任何一个都比你更能干,都比你更合适。你说是么?”
何姒儿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她知道唐二爷说得没错,只是之前护送她前来这里的那名影卫就很能说明问题。她有些不甘心地想了想,才又说:“信的重要性并不单单在于能安全送达,谁来送信,用什么方式来送信,同样是表达态度的一个方式。二舅让我来,自然是想表达一个态度。”
唐二爷轻轻点了点头:“对,是态度。不过你说这是什么态度呢?”
“当然是一种善意的态度。”何姒儿回答。她自然明白如今唐家和南宫家,还有影卫之间是一种什么态势。“之前在荆州发生的一切,包括唐十一少的死都完全是一场误会。我们会在各处做出相应的补偿,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沟通,唐家的诸位想必也能明白我们的诚意。”
“这话却是有些糊涂了,何丫头。而且这些话不应该由你来说的。”唐二爷笑了笑,那看似和善平实的笑容深处潜伏着一层森然的意味。“你能站在这里,那自然说明我们早已经是明白南宫家和影卫的诚意了。影卫需要付出什么样的让步,南宫无忌需要答应我们什么样的条件,这些都是轮不到你来操心。我现在只是很私人地问你这个问题,你知不知道你那位二舅,影衫卫的副指挥使南宫无忌大人,派你一人来唐家堡送信,是想表达一个什么样的态度么?”
能感觉到好像有一个无形的阴影就在唐二爷的话中,何姒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是只能随着这话踏入那一团自己原本早有些意识到了,却并不愿意去多想的范畴:“……是想请唐家堡相信我们合作的诚意。”
“对,诚意。”唐二爷笑了,笑得很和蔼,言语中却含着丝丝的冰冷。“何丫头你就是南宫无忌的诚意。他是想告诉我们,我将何晋芝和南宫无嫣的女儿都送到你们手上了,那我自然不会再耍什么花招。”
“……我就只是我而已,希望唐二爷考虑问题的时候不用将我爹娘也算进去。他们是什么人,是什么身份,我做什么事,这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唐二爷又笑了。“你若不是何晋芝和南宫无嫣的女儿,又怎么有资格站在这里呢?你又不是天生地养,若不是你爹娘生你养你教你,你又何来这样一身本事,又何来给你二舅帮忙的本钱呢?”说到这里,唐二爷的表情认真凝重了一下。“何丫头,人有志气有冲劲是好事,不过却万万不能忘本。你要说这些话,也要等到真有能超过你爹娘的实力的时候再说。我也可以告诉你,你爹娘绝对是全天下最了不起的爹娘之一,你知道么?”
“……姒儿受教了。”何姒儿也只能拱手。
“不过你也不用太多心。你二舅现在确实是很需要这样一个诚意的。因为若然没有你这样一个足够有分量的诚意,我们实在很难相信他在这信中所说的东西。”唐二爷拍了拍手上的信封。“你没说错,这是封很重要的信,如何处置应对我还做不了主,必须得让老太爷和老太太看看。不过我相信,因为有你这个诚意在这里,接下来的一切都会很顺利。”
“……”
“对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对你说这些吗?”唐二爷忽然问。
“不知道。”
“那是因为我想让你先习惯我们唐家人的思考方式和习惯。也许外人来看,这般考虑和行事是过于功利,但这也正是我们唐家能在江湖上立足这数百年的原因。无论江湖还是朝堂,在博弈中起作用的终究都是赤裸裸的实力和利害关系,能将众人都维系在一起的纽带,最牢固的始终还是血缘和家族。也许落到实处的时候不会这样赤裸裸的功利,但我们考虑的时候却一定要这样考虑,你明白么?”
“多谢二爷赐教。”
“也不用太客气。因为说不定大家很快就是一家人了。”唐二爷的微笑多出了几分亲切和和善,但是何姒儿看在眼中却好似又带着另一种冰冷。“这次荆州的意外,小十一的身死,确实不是只凭着几句误会就能说过去的。就算我们私下达成了谅解,也必须有场面上的一些事情来告诉其他人我们之间并不会有裂痕,否则对以后的合作不利……这时候的一场联姻确实是很有必要的,而且由你来的话……我不得不承认,南宫无忌的诚意真的很足。恰好你和小四儿也是认识的,年纪相仿,相貌上来说也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就算是老太爷老太太看在眼中也会觉得很合适,很高兴的。”
“对了,安顿下来后就去见见小四儿吧,这些日子他被老太爷下令禁足,不准出唐家堡。你们趁此多多亲近亲近也是好的。”
……
江湖儿女,轻衣快马,道左相逢,倾盖如故,患难与共,两情相悦,白首偕老……
这些都很美,几乎存在于每一个刚刚踏足江湖的年轻人的梦想中,但何姒儿已经不是刚刚踏足江湖的懵懂少女了,明白这些都只是坊间供人消遣的戏文小说上的段子,更何况就算是在她初踏江湖之时就告诫过自己,作为要成大事的南宫家的女儿,不能在这些莫名其妙的儿女情长上浪费功夫,她都从来不敢想象自己嫁人的时候会是什么样。
但女子终究会嫁人。尤其是身为一个大家族中的女子,婚姻是一种极为重要的政治资源,这一点有志于跟着两个舅舅一起做出番大事业的何姒儿是很清楚的,所以她没有理由拒绝这样的联姻,甚至有些隐隐的高兴。想到那个好看得如女子一样,又带着如刀似剑一样的锋锐的少年,她也感觉到了心底翻涌着混合了娇羞的喜意,对于一桩终究只能是个利益交换的博弈来说,还能再奢求什么么?
所以何姒儿是带着进唐家堡之后最好,最愉快的心情来见唐轻笑的,她甚至觉得这是自己这辈子第一次这样的好心情,只是看到唐轻笑的时候,她又才明白自己这种心情简直可笑。
唐轻笑住在唐家堡边缘上的一处陈旧阁楼上。那一片房舍都是属于四房的,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住在那里面,而且还没有要任何下人仆役之类的,好像独自守着一片祖坟的孤魂。
相比上一次在徐州,唐轻笑显得更瘦了,原本就已经有些单薄的身材现在看起来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那就是形销骨立。不过和一般的憔悴并不相同,他身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脆弱软弱,一双如刀一样的凤目深处好像有两朵炙热无比的火焰,随时可能喷发出来将自己和其他人一起燃烧殆尽。
唐轻笑对何姒儿的出现并不显得怎么意外,说明他并不是真的只守着这里无所事事,该知道的他好像比谁都知道得清楚。
何姒儿的脸微微红着,还在考虑该怎么样说第一句话,唐轻笑就先开口了:“你为什么不帮他?”
“帮谁?”何姒儿没料到这个婚约者见面之后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句。她隐约明白唐轻笑在说什么,却不想明白。
“还能帮谁?你以为我在说谁?自然是夏道士了。”唐轻笑话语声虽然平淡,何姒儿却可以听出其中也隐隐散发出和他眼神中一样的气息。“我早就知道了荆州神机堂里传回来的消息,南宫无忌要捉他,现在他跟着净土禅院的十方和尚去了荆南。他可是你引荐进那个什么正道盟的玩意的,我知道你并不知道南宫无忌对他有兴趣,我们的人也查不出南宫无忌为何要抓他,那说明绝对是核心一级的秘密,你也没资格知道。夏道士曾说过你是个傻好人,他很信任你,但你为何只是在旁看着,为何不帮他?”
“我……我……我……”何姒儿涨红了脸,憋了半天也憋不出话来。这个突如其来,不合时宜,简直是没头没脑的问题刚好击中她现在心里的要害,羞怒恼恨交织在胸中左冲右突扭成一股酸气涌上鼻子,双眼眼眶中一下就涌出了眼泪,总算还有股倔强强忍着没有真正哭出来,反而问向唐轻笑:“为什么你问我这个?为什么你一见面就问我这个?你又为什么不去帮他?”
“自从上次我私自去了徐州之后老太爷便不许我出唐家堡。他说我要是私下出去了,若是我要去救什么人,他就派人去杀什么人。我若是要去杀什么人,他就派人去护那人一辈子平平安安。他说出的话一定做得到。所以我不能去帮他,至少现在还不能。”唐轻笑淡淡回答。“至于你,你现在还流泪,说明你自己心中也有愧。这件事因你而起,弄成如今这个样子,难道你就不想办法去弥补么?”
“弥补?弥补什么?怎么弥补?我能做什么?现在这事难道是我们能做主的么?”何姒儿想哭,又有些想笑。事到如今,她只感觉自己好像在一具巨大无比的机关中被不可抗拒的力量推拉左右,几乎没有什么是可以自己做主的,原本以为这其中还偶尔能有些甜蜜的小心思供人品尝回味,但现在又被击得粉碎。
“做你能做的,想做的事。”唐轻笑看了何姒儿一眼便扭过头去,何姒儿只感觉那鬼火一样的眼神烧得自己发痛。“不过我看你和我以前一样,可能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