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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张御宏将手中的茶盏端到嘴边浅浅地喝了一口,缓缓说道。“后天‘术’‘器’之用,本质是‘法’,而‘法’之用,本质便是‘道’了。”
“而道在何处?便在你自己脚下。所以到底先天之上是如何景象,夏道友便无须多想,当你自己能看到之时自然便能看到。而我也只能说这么多了。”张御宏随手轻轻一放,又好像是一丢,手中的茶盏就落在了旁边的矮几上,没发出丝毫的声音,一切都自然而然不带丝毫烟火气,好似那茶盏,那矮几,都是各自在翩翩起舞而又配合得完美无瑕的一对绝世舞者,但偏偏那又根本是一对死物。
“多谢张真人赐教。”小夏长吸一口气,站起来一揖到地。张御宏的这一番论道对任何一个修道之人来说都是万金难得,说不定就算龙虎山中也没有人享受过这待遇。虽然他并没有能完全听明白,但隐隐能感觉到和他在茅山听到的何晋芝所说的有什么共通之处,心底深处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正在勃勃而动。可以肯定,若是有朝一日他也能有机会进入先天之境,今天张御宏的这一番话功不可没。
不过感激是感激,惊喜是惊喜,小夏自己也还记得,今天他来这里找张真人问的可不是,或者不单单只是问这先天境界,而是还有更重要的问题。他凝了凝神,问:“我还有一事问张真人,当日那地灵师最后所用的是何道法?竟有掌控天地间一切的威能,令我有身如蝼蚁,生死由人的感觉。我也知那绝非气势所造成的错觉,而是当真如此。当时若不是那地灵师自身法力枯竭,动念之间就能让我们三人灰飞烟灭魂飞魄散。即便是现在回想起来也叫我心生恐惧,感慨万千,也是由此才感觉先天之上的道法实在玄妙莫测,匪夷所思。”
张御宏想了想,看向小夏叹了口气说道:“那是太上正一弥罗万有道尊神临大法,可算是我天师教中最为高深的道法。纵观如今天下,大概也就只有地灵师能仗着阳神法体之妙能用出这道法术。这是连我也事先没有料到,因为地灵师本身境界并不足以驾驭这等这无上法门,强行施用的代价便是有可能会消耗那阳神法身的部分根本,可见夏道友当时你确实将他彻底激怒了。他是想将你们三人彻底打杀,说不定还想顺带试探我能有什么应对之法,这才不顾一切用出这道法术。”
随意打探别人他派道法之秘无疑是件很犯忌讳的事,但小夏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那……不知可是天师道中最为近‘道’之法?”
张御宏眼中闪过一抹亮光,看着小夏点了点头,声音中已经有了几分赞许之意:“能问出这问题,夏道友果然聪颖。”他低头默然了一会,似乎是有些犹豫,又像是在考虑什么,最后还是缓缓说道:“涉及师门大法根本,我也不好多说,只能如此回答夏道友:那只是最近我天师道之‘道’之法,也终究只是门法术罢了。”
听着张御宏的话,小夏心中禁不住升起一阵感激之意。尽管说得很模糊,这回答已是足见对他的信任和坦诚,几乎可算是说出了天师道法的根本,难以想象这是名满天下的伏魔真人在对一个无名小卒的对话。不过这依然不是他想要的回答,勉强压住心中的感慨,小夏接着问:“那如何才能对抗这等无上大法?我看连十方神僧也无丝毫抵抗之力。他所修佛法难道还不够精深么?”
“那是我天师道太上正一气禁法所能达到的极致之法,以无上道尊之相运转天地法则,就算地灵师所用的其实有所残缺,但也威能无穷,甚至足以从根本上压制天下间绝大多数道法武功。十方神僧所修的大行普贤妙法虽然也是佛门甚深妙法,但终究还达不到毗卢遮那光照世间经那等至高神通的地步,那就并不足以抵挡。”
“若要正面对抗这道尊神临大法,至少也需要五行宗宗主那等以身近道的造诣,或者茅山派何晋芝掌教的灵光万法符修为才有资格。若是有人能将魔教的破碎魔劲修到极深境界,也能拼个两败俱伤,而要说到稳而胜之的话……”张御宏仔细想了想,缓缓说道:“据我所知,除了西狄狼神那真神之威外,普天之下也许就只有红叶大将军的大自在天子法了。”
“竟然是如此厉害……”小夏只觉得心在扑通扑通乱跳。“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比如什么上古仙家法宝之类的……”
“夏道友怎么也信那等江湖流传的坊间戏言?哪里有什么仙家法宝?”张御宏淡淡一笑。“那些所谓法宝,便是道法汇聚寄托而成之物,说到底也就是上品符箓罢了。不过因为可供先天道法所寄托之物分外难得,而且因为道法之别形态不一,才被不明就里的江湖人以讹传讹,说是什么仙家宝物。虽然其中也有颇多神奇之物,但终究只是借助外物之法,就如神机堂的机关之术一般,任随他再神奇,还能有这造出机关的人神奇么?”
“不过认真来说,也不是没有能压过地灵师的道尊神临大法的外物。”说到这里,张御宏的面色一整。“譬如净土禅院的镇寺之宝,十方琉璃净世舍利塔。历代高僧加持神通之类的什么也还罢了,关键的是那塔的核心乃是佛祖释迦摩尼的一百零八颗舍利子,真真正正的万法不侵,可降服诸天外道。到了这一步,那也不能再说是‘外物’了。那是驾临于世间诸法之上,真正的近道之法,绝非寻常人力所能御使。那以法术神念,夹杂万千人道心愿凝聚成的道尊法相终究只是虚幻,自然也只能屈居其下。”
小夏只觉得嗓子发干,他张了张嘴,还想问什么,却说不出话来。他下意识地想握一握拳头,试试能不能感受到那掌心的痕迹有什么异状,却又马上忍住了动作,看起来好像手上的筋肉抽筋似的抖了抖。更糟糕的是他知道自己现在这模样有些不妙,但偏偏没办法控制住。事先他已经预想过很多种可能得到的答案,但这从张御宏口中听到的话还是太过惊人了。
好在张御宏好像没注意到他那有些异样的神色,或者也可能认为他只是对地灵师这道法术的神奇而惊讶失色,只是神色如常地继续淡淡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非不知,只是不语而已。所以对这等远超我辈所能御使之力,我们也无须深究,只是信口谈谈便可。说起来夏道友你此番来得也巧,因为我也正有事想找你问问。”
终于勉力压下了心中的惊涛骇浪,小夏连忙说:“张真人尽管问便是。”
“夏道友觉得,地灵师究竟想干什么?”
第52章张恒亮
距离那蛇妖兴起的一场风波已过了足足十天了,但从四面八方赶来宏景城的人依然是络绎不绝。蛇妖小山般的巨大尸体就放在天师观旁边的广场之上,经过天师教专门处理妖类尸体的秘法,这些尸身可以一直保持生前的模样不会腐败,这便让四处赶来一观这大妖模样的人们大饱眼福,从早到晚,广场四周围拢的人群接踵摩肩地就没少过。宏景城县衙都不得不派出人手来帮天师观的道长们维持秩序。连带的着的,宏景城这小城都陡然热闹了几倍,就这样生生地从一个不起眼的小县城变作了观景胜地,各处客栈人满为患,连不少民舍都被用来出租给外地来客,一时间好生兴旺。
这天中午,十来个行色匆匆的道士夹杂在游客中走进了宏景城。他们有老有少,满面的风尘,衣衫也是破破烂烂,简直比叫花子强不到哪里去。虽然面上有明显的疲倦之色,但其中几个年轻些的弟子精神却都显得非常振奋,刚进城不久,其中一个最年轻的就拉住一个街边小贩询问城中天师观所在。
“啊,几位道长也是来看那蛇妖的么?诸位还真是来对了,若是身在荆州的不来我们宏景城看看这妖怪,以后说出去都会觉得丢人!”这街边小贩是个四十来岁的干瘦汉子,这些日子中都见惯了外地来客,尤其是这样的野道士,很是熟络地指着天师观的方向对他们介绍。“当真是只有看见这蛇妖的模样,才知道天师道的道长们是如何地了不起,那位伏魔真人是如何地功参造化。如果不是他及时出手,说不定那蛇妖迟早将这宏景城的人给吃光了也不知道!”
“对了,几位道长结伴远道而来可有地方落脚?不瞒你们说,这宏景城中的客栈早就被人给住满了,听说三天前就连柴房都要一两银子一个的人,还得挤着睡,如今可能是拿钱都挤不进去了!不过我大舅的二姑婆家的院子里正好还有两间空房,只要五两银子一日就可租给诸位道长。”说着说着,小贩又凑过来像要告诉他们一个惊天大秘密一样压低了声音说。“还有我可告诉诸位道长,我大舅的侄子可是在天师观中担任杂役,你们若是在那里住上几日,说不定便可以认识他。我那大舅的侄子可是有门道的人,我记得他上次可是偷偷帮别人弄来了几片那蛇妖的鳞片,你们若是出钱说不定也能帮你们弄来,那日后拿给别人炫耀一番,也让能让别人知晓你们几位道长乃是和这妖怪照过面的高人,那生意不就好做多了?”
这小贩显然也是懂门道的,并不因为这一群道士破烂的衣衫和落魄的外表就把他们当做乞丐。这些流浪江湖的符箓道士就算穿得再破烂容颜再落拓,就算看起来真的没银子,镇兜的符箓也是有几张,真有必要时送到神机堂去贱卖也能值几十两银子,万万轻视不得。
“不用了,我们也是天师教中人,那禽杀蛇妖的就正是我师叔。”询问他的年轻道士淡淡回答一句,扭头便走,那声音虽尽量做出淡然的语气,但其中的浓浓自傲差点就能熏得人闭眼流泪。那小贩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群衣衫褴褛的道士背影,怎么也不敢相信这群看起来比乞丐好不到哪里去的野道士居然就是龙虎山的天师道长们。
“想不到御宏师叔不声不响地又做出这样一番大事来。听闻那妖孽已然可以幻化成人型蛊惑百姓,那至少也是有近千年修为的大妖,天下九州已是好几年没出现过这样为祸一方的妖孽了,我便知道当日御宏师叔急急地赶回龙虎山一定是有大事要做。这一次御宏师叔又为我天师教立此大功,大大地涨了我龙虎山的威风,刚才你们可听到那汉子口中说起我天师教时候的眼神口气?我定要告诉爹爹,今年那除妖灭魔令上务必要将此事记在正道榜首!”
那少年和身边几个道士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的眉飞色舞,看起来若不是正身处这大街上就能直接手舞足蹈起来,同路的几个年轻道士也是听得连连点头。其他年纪略大些的就要沉稳得多,为首的一个老道士面无表情,只有满是疲倦之色的眼神中有了丝松动,好像那挑着百斤重担走上两百里路的挑夫终于看到了前方的终点。
“不过那汉子居然将我们视作那些跑江湖骗乡间土财主为生的野道士,当真是无礼之极!”少年道士说着又有些恼怒起来,不过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破破烂烂的道袍,周围同伴也莫不如此,都是衣衫褴褛发髻散乱,就算是野道士中也算是落拓的那一种,又有些泄气。“也怪我们这一路行来太过匆忙,其实入了荆州之后就可歇歇了,稍稍整理一下,这模样着实有些堕了我龙虎山天师教的面子。”
“我倒觉得在云州蜀州都被人追得鸡飞狗跳,几乎要靠着些运气才能逃到这里来,这才更折了我天师教的面子。”一个年纪大些的中年道士颇为不满地哼了一声,看着那少年道士说道。“张恒亮,这些可都是你带着几个师兄自以为是地惹出来的祸事。大家能平平安安地走到这里来就不错了,只要能在这里找到御宏真人,那我们也不用担心唐家和云州蛮子会派人来的追杀。不过就算如此你也最好尽量收敛些,莫要再自以为是地横生枝节。”
名叫张恒亮的少年一听之下脸就有些发红,不服地争辩道:“如何又是我自以为是地惹出的祸事来了?我也是好心好意,当初看见那蛮子老头即将命丧妖口,这才用出金甲神将符去将那几只小妖给杀了,哪知道那是云州蛮子自家供养的什么山灵?那些云州蛮子如此野蛮,居然用自家活人饲养妖物,放在我们中原任何一处便是当做魔教妖人来杀了也不算错。”
中年道士好像一直也憋了许多话在心头,这一下也就忍不住朝外喷了出来:“刘洪德师叔也早就提醒过你们,那云州风土和我大乾九州其他地方完全不同,不管遇见什么都莫要轻举妄动,你偏偏不听,还自以为是地要除魔卫道。那云州蛮子的山寨本来很多都是人妖禽兽,各处有各处的风俗和习惯。若不是刘洪德师叔反应得快,指挥得力,说不定我们便全都被那些蛮子山民给杀了喂妖怪了。还有在蜀州的时候也告诉过你们那是唐家堡的地盘,唐家人不是好惹的,就算有什么委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