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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越来越薄,阳光渐渐洒了下来。
僵尸在山中奔走,它根本不打算躲避将要照耀大地的阳光。
它不知道刚才的女人是谁,也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做,可是她却让僵尸的脑子一片混乱,还有那些花,那些可怕的花一直在它的眼前飞舞,不停地旋转,赶也赶不走……
它觉得自己似乎做了很可怕的事,无法挽回的事,又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呜……哇……”僵尸的嚎叫震动着山林,飞禽走兽四散奔逃。
僵尸知道太阳已经出来了,但它没有躲藏,而是一个劲地向前走,阳光透过雾照在身上时就已经像火烤一样难以忍受,但直到雾全部散去,它依旧向前走着。虽然因为受到了阳光的伤害它的步子变得很慢,可是它不想停下来,好像在心底的深处有什么在逼迫着它,让它非逃走不可。
它的皮肤发出“滋滋”声,开始在阳光下融化。
“呜……”它仰头咆哮了一声,心中的矛盾完全盖过了求生的本能。它迎着阳光站住,向天空中那个炙热的火球伸出一直张不开的右手,它觉得手里面的东西可以给自己一个答案,所以它要看看哪里是什么——如果让阳光把这只手融化掉的话,就可以看到了。
它身上早已冒出了青烟,却一动不动,任由阳光照在自己身上,将握成拳头的右手高举在头上方。这时阳光的力量已经强到了足以使僵尸致命的程度,这个僵尸身上也开始出现一块接一块的伤痕,却只有那只手依旧完整无缺。迎着阳光看过去,它的手和半条手臂不仅没有被阳光所伤,反而隐约透着血色,仿佛是人类的手臂一样。
“啊……”难以忍受的痛苦使得僵尸收紧了手指,它的手心中发出一声轻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在僵尸倒下去的一瞬间,它的右手终于张开了,飞出无数的粉末,在阳光下闪耀着七彩的光芒,飘落在它的身上,慢慢消失在了它的皮肤中。
大概赠送这块玉佩的人自己也不相信它是什么“上古神器”。不论他是出于真情还是假意,当时那却是他惟一可以送给秦素秋的定情之物。而对秦素秋而言,是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并不重要,只要是他给自己的,即使是一个字、一副画,她也用全心全意地保存起来。他们都不知道,就是这块秦素秋临死前还紧紧握在手中的玉佩保护了她的尸体没有腐烂,也使尸体成为僵尸之后,依旧保留了一丝属于秦素秋的意识。
现在,化为粉末的玉佩随着阳光进入了僵尸的身体,把自己蕴藏的全部神力都用于修补这具躯壳。它本来就是为了保护人类的身体、使人类增长法力而创造出来的道具,进入一具由人类尸体变化而成的僵尸的身体后,它要做的仍然是使这具身体活下去――像人类一样活下去。为了把躯体恢复得像人类一样和保留人类的神智,它用自己的神力慢慢抵消着这具身体里属于僵尸的东西。当玉佩的力量消失了以后,留在地上的是一具人不像人,僵尸不像僵尸的怪物。
“我为什么不是人!我为什么不是人!”它醒来后,“人”的意识和僵尸的本能使它无比的痛苦,忍不住向着天空和山林发出嘶哑的吼声。这喊声惊动了一个樵夫,当他过来查看的时候,僵尸轻易就制服了对方,却始终无法咬下去,一片混乱之中,它转向再次向深山中逃去。
对着一处山涧,它第一次打量着自己投在水中的倒影。
“姑娘的头发乱了,银儿帮姑娘梳头……”
看到水中自己披头散发的样子,它皱起了眉头,坐在水边,用手指梳理起头发来。
“姑娘真美。”
“姑娘的心肠真好,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一只,您一定是菩萨托生的。姑娘将来要做菩萨,银儿就给姑娘捧瓶儿。”
“银儿要一辈子跟着姑娘。”
“姑娘……”
“姑娘……”
僵尸身体一晃,跌入了山涧之中,它拍打着水面吼叫着:“别再叫了,别叫了!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可是脑海中的声音无论如何也不会消失,一遍一遍折磨着它。终于,它跪倒在岸上,像人类一样大哭了起来。
一只路过的山魈看见了它,耸耸肩绕了过去,心中诧异地想着,我见的妖怪不少了,却从来没有见过僵尸也会哭,看起来还挺吓人的。
“我为什么不是人啊……为什么……”苍凉的吼声随着风远远传了出去。
第三部分奇谈之五:雾飞花(6)
玄机偷眼看看师父灵云道长,见他脸上并没有怒色,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其实师父是个脾气十分好,甚至可以说好得有些过分的人,但玄机还是惴惴不安,因为他知道自己这次犯的错实在太大。他老老实实地跪着,不时用眼角偷瞄着师父的神情,心里忐忑不安。
灵云叹了几口气,也不知道怎么说这个徒弟才好,看见他的伤势又心疼,终于叹息着说:“唉,你这个孩子啊,早就说过遇事不要急躁不要急躁,你就是听不进去……你的伤不要紧吧?”说着把玄机拉了起来,为他检查手臂和左胸的伤。
“师父,我知道错了。”玄机小声说。
“你这个孩子啊……知错就好。”灵云有意再说他几句,一时却不知该怎么措词,又心疼他的伤势,为他重新上药包扎了一遍,然后便说,“先去歇歇吧,记得吃药。”
玄机有些沮丧地走了出来,他明白自己让师父失望了。与其这样,他宁愿师父责备自己一番。对着观外重叠的群山,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玄通观坐落于深山之中,这座道观占地颇广,建筑宏伟,已有四百余年的历史。只是现在除了供奉神像的几座大殿和一处师徒二人住的偏厢外,到处都是蛛丝灰尘,破棂旧窗,断壁秃垣,院中蔓草繁茂,狐鼠出没。这座香火鼎盛时有三百余名道士的大道观现在只有灵云和玄机一师一徒两人而已。
灵云道长是这个道观的主持,也是玄通观的掌门人。他五十出头,身材高瘦,皮肤又黑又黄,蓄着几缕稀稀疏疏的胡须,仅从外表,谁也看不出他是个世外高人。灵云道长法力高强,但生性木讷,不善与人交际,所以一向默默无闻,他也缺乏治事的才能,一座玄通观在他主持下,不但道士和观产越来越少,就连声誉也是从有到无,直到近几年,“玄通观”的名号在他的徒弟玄机的活跃下,才又渐渐为世人所知,至于他这个掌门人的存在,除了他的徒弟以外,再没什么人知道。
灵云道长的徒弟玄机年方二十三岁,五官坚毅,身材修长,是个英气勃勃的年轻人。他动不好静,喜欢云游四海,斩妖除魔,所以年纪轻轻就已经声名在外。不少认识他的人都为他感到可惜,觉得在这样一个门派中实在埋没了他的才华。但玄机自己却很清楚,自己的道行及不上师父十分之一,要向师父学的还多着呢,能有这样一位师父,实在是自己的幸运。
二十年前,玄机的父母在一年春天双双死于疫病。他的叔父因为贫病交加,自己又有好几个孩子,实在无力再抚养他,就硬着心肠把他丢弃在了山脚。玄机人生最初的记忆就是从黑夜山林的可怖画面开始的,阴冷的风把一阵阵的兽吼送到他耳边,也把他断断续续的哭声送了出去。当他听到长草中的响动,惊惶地用力抹着眼上的泪水看去时,看到的不是一只要拿他当点心的野兽,而是一双温暖的手。对方用笨拙地把他抱了起来,并且脱下自己的道袍裹在了他身上。
从那晚开始,玄通观有了十年来的第二个道士。
“师父。”
玄机捂着隐隐作痛的手臂回到自己房里,一进门就看见了桌子上摆的丹药和热汤,知道这都是师父特意为自己准备的,心头更是一热。灵云为人寡言少语,极不善和别人交流,就连对自己的徒弟话也很少,但玄机心中一向把师父看作父亲,越是知道师父不舍得责备自己,他越是觉得自己愧对师父,而且,这次的事也在折磨着他的良心。
玄机用手抱着头,懊恼再次占据了他的心。
玄机这次下山,本来只是去探望一位朋友。归途中,他遇见了一个被妖怪迷惑的青年,玄机抱着替天行道的念头,想顺手除掉这个妖怪。
玄机现在还会想起那个混乱的夜晚:为了不伤及无辜,他把妖怪引开了男子身边,在郊外和她展开的搏斗,那只妖怪法力不高,几十个回合后,玄机已经相信自己马上就要取胜了,这时那个被妖怪迷惑的男子匆匆赶来,开始玄机以为他是要来帮自己对付妖怪的,谁知那个男子来到近前,一剑就向玄机刺来。
接下来的事情完全失控了,玄机在毫无防范之下被男子刺了几剑,但他还是除掉了那个女妖,当他回过头来想为男子检查,看那个女妖用什么法术控制了他时,那个青年已经不再向他进攻了,他死死地盯着玄机,留下了一句恶毒的诅咒,然后横剑自刎在那个已经化出了原型的女妖尸体边。
玄机一向以除妖除魔,救人济世为己任,他实在难以承受一个人类为了他的行为,在他面前自尽的事。
为什么他要寻死?妖女一死,他所受到的迷惑应该已经解除了,而且他也看到了那条蛇尸了呀。玄机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明明是自己从妖怪手中救了他,他为何用那种充满仇恨的目光看自己,为何要追随那迷惑他的妖怪而去?
玄机心中胡思乱想,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与此同时,灵云道长也睡不着,他在想玄机的事。
玄机天资聪明,悟性过人,遇事果断,反应迅速……总之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他都比自己这个做师父的强得多。如果他不是自己的徒弟,而是拜入那些名门大派的话,前途一定不可限量。可不知为什么,灵云老觉得自己似乎少告诉了玄机一点什么东西,有一个什么道理没能让玄机明白。这次事情发生之后,这个感觉更炽烈了,可到底是什么呢?他敲敲脑门叹口气,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深知自己天资有限,自幼脑子就转得慢,但愿这么下去不会耽误了这个孩子才好。
转眼过了几天,玄机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心情也好了一点,灵云道长不会开导人,也不会说安慰的话,只好不断吩咐他去做些杂事,让他别总是胡思乱想。今天一早,师徒二人就背上竹篓,上山采药去了。
灵云道长炼得一手好丹药,虽说不是什么起死回生的灵药,但一般病症都能药到病除。山脚下是个贫困的小村庄,村人们生病后根本没钱请医生治疗。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灵云就成了村子的医生,不但免费诊治,还会定期去村子里分赠一下常用的药物,让村人各家各户收起来。所以,上山采药也就成了师徒二人的日常功课。
玄机从小在这山上长大,对山中的一石一木都很熟悉,心中盘算着师父需要的药材,径直向后山走去,灵云反而落在了他的后面。玄通观的山后有一道瀑布,瀑布从山上飞泻而下,在山崖下冲出了一个深潭,潭水清澈甘美,周围生长着不少珍稀的草药。玄机把篓子放在岩石上,忙活了起来。但他毕竟年轻,不一会就顽心大起,丢下活计跳进水中用篓笠捉起鱼来。虽然道士也算是出家人,但玄机偶尔捉鱼、捕鸟、抓野兔打牙祭,师父从来没有责备过他,也许玄通观根本没有不许吃荤这么一条门规吧?玄机有时候会这么认为,因为虽然听说玄通观是有七十七条门规,但师父结结巴巴的,从来没把它们背全过。
“一条!”
“又一条!”
玄机在水里兴高采烈地玩着,不但把不快的心情丢到了九霄云外,连这次出门的目的也忘光了。灵云远远看着他,笑着摇了摇头,自己去收集草药了。
第三部分奇谈之五:雾飞花(7)
一阵悠悠的笛声在山林中响了起来。
“师父。”玄机一听到笛声,马上认为是灵云道长吹的,师父吹得一手好笛子。这片山林中渺无人烟,除了他们师徒只有几个樵夫偶尔会来,能在这里吹笛的当然只有师父了。玄机心里这么想着,抬头时却看见灵云正坐在水边,一边整理着篓子里的草药,一边含笑听着飘扬的笛声。原来不是师父,玄机听那笛声婉转悠扬,不禁开始猜测这个吹奏者到底是何方神圣,不知道这山里何时来了这么一个人?
笛声渐近,似乎是吹奏者向这边走来了,玄机从水中爬上岸来,拧拧衣摆上的水,他可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这么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