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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清楚地记得,五岁那年,爹爹自外捡回了一个小女孩。女孩又小又弱,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像个乞丐。女孩连个姓都没有,爹爹叫她依依,她浑身是伤, 似才受了一顿毒打,走路蹒跚,看见他便畏缩地跑到了墙角蹲着。他平生最讨厌弱者,所以一见她便十分反感,从那时起,与她少有交集。而这个女孩便是现在 的暗香依依。
她变了很多,可以说判若两人。或许是因为忘忧,或许是因为其他,不过他不在乎这些,能与他顾不迷交手而不败的女子,天下间,只她一人而已。
他欣赏她。
日渐西斜,光影暗淡,殿中阴影处,一个提着食盒的小子,静静地站着,也不知他来了多久,又站了多久,屋中人竟毫无所觉。
暗香依依考虑了一整晚,决定与顾不迷一同去找莫七落。
她还清楚地记得,当顾不迷得知莫七落是她结义兄长时那不屑和看笨蛋一样的眼神,即便他没明说她也知道,在他心里,莫七落无疑是那种趁她没了记忆乘虚而入想要欺骗她的坏蛋。
虽也曾犹豫,但她仍对莫七落有着一种无来由的信任。这残存的信任出奇地见人,总是让她心存侥幸,莫七落或许……是真心待她好的。而她也想确认这份感情是真是假。
第二日不到卯时她便已起身,出门看到周观,周观说:“左护法,少主已下了山,他命属下转告左护法,山下五层接阳殿会合。”
接阳殿,顾名思义,当天边出现的第一缕阳光照在祁阳山时,接阳殿最先触
及它的温暖和光耀。
冬日清晨朝露颇重,顾不迷依旧一身紫衣,背琴立在殿前,不知等了多久, 发梢衣襟已微湿。阳光初现的那一刻,他目及远处,如期看到了她的身影。
暗香依依是第一次走下祁阳山。一路青石蜿蜒,仔细观察可见林中隐有暗哨。
山脚是茂密的树林,因已入冬,只剩残叶挂于树端。初升暖阳透过枝丫落于身上,既舒服也惬意。
许是心情所致,她一路行去,脚步轻巧,唇边带笑,偶听林间鸟鸣,只觉早晨空气清新一身轻松,不知不觉笑容现在眼角眉梢。
此番闲情逸致令她脚步有些滞后,顾不迷回头看了她一眼,道:“跟上。”随即加快了脚步,显然用上了轻功,她亦提气跟在后面。
一个多月前,她尚不能跟上他的步伐,而今却可紧紧跟随。
就在他们离开的当日,祁阳山厨房的一名小弟子突然消失,不知去向。
一个月前,百花门门主花香玉便到了祁阳山脚下。
等了不到半日,便如他所料,见顾不迷夹着一名女子出现在了祁阳山下。 从那女子的穿着和身形可以辨出,女子正是客栈的中年村姑。在顾不迷经过他身边时,他躲于暗处气都不敢喘,可突然间,他看清了顾不迷腋下所夹女子的脸,不由得惊诧不已。
那女子竟然是——暗香依依!?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花香玉在山下停留了三日,正欲离开,便见一矮子鬼祟地在山下探头探脑。 矮子轻功实在太高,一眨眼便不见了。这矮子是谁?长相奇特又有如此高的轻功,怎么以前从未听说过江湖有这一号人物?花香玉心下疑惑,没过多久,忽然察觉祁阳山上下的守卫一时间竟退了大半。
祁阳山上发生了何事?他既好奇又有些犹豫。
思虑很久,花香玉也没敢上山,等到正午,忽见那矮子夹了个人奔下山来。看矮子身形步伐比先前去时迟缓许多,想必是身上受了伤。他暗道这矮子定是这祁阳山守卫突然减少的主因,只是山上有顾不迷在,矮子轻功如此高绝定非等闲人物,如此都已受伤,不禁暗想方才自己没有轻易闯山的决定是对的。
花香玉一时也探不出其他消息,等来了自己的弟子,便命弟子在祁阳山周遭守候,若有消息及时通知自己。
岂料三日后,弟子传来消息,说一夜之间,祁阳山峰顶尽毁,原因不明。
想要知道原因,或许得抓一个九幽教的弟子详加审问才能知晓。可花香玉颇为犹豫,此事虽然处处透着诡异,可究竟值不值得他如此冒险尚不敢断定。思虑再三,他终究作罢,天下无不透风的墙,而他得罪不起九幽教。
用轻功赶路的时候最好不要说话,否则很可能会有不明飞行物当点心。
想起点心,暗香依依有点儿肚子饿。今早起得早走得早,没有吃早饭,此刻肚子饿实属正常。
住在祁阳山一个多月,她还是不太习惯一天只吃两顿饭。上午一顿,下午一顿,没有早点也没有夜宵,白日里一不小心吃少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就会饿肚子。有时候她会怀疑九幽教很穷,可每顿饭都有鱼有肉,看起来也不穷。后来问过周禾方才知道,他们从来都是一天吃两顿饭,原来是她out了。
—想到吃的就饿,一饿就想摸肚子,暗香依依正摸着肚子面露苦色,便见顾不迷停了下来,一转头恰好看到她摸着肚子苦着一张脸的糗样。她反应稍稍迟了那么一点点,便从顾不迷的目光里读出一种意思:你又饿了?
多日来二人同住一殿,虽言谈甚少,但眼神交流却颇多,不知不觉连暗香依依自己都不知道就已练就了看其眼神明其想法的功夫。此刻她解读出顾不迷眼神中的意思,顿觉十分不好意思,赶紧放下手来,对着他干笑两声。
顾不迷停在一个刻着戚坊镇的石碑前,四下里望了望,在角落的石头上留下了类似两个闪烁星辰的符号。
暗香依依上上辈子武侠片没少看,当下反应过来这很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帮 联络暗语,便问顾不迷:“这是九幽教的标记?这标记代表什么?”
顾不迷道:“我。”
暗香依依笑了起来,果然猜对了,忙又问:“那我用什么标记?”
顾不迷在地上随手画了三颗星辰,道:“你的符号。”
暗香依依顿时哈哈大笑起来,道:“我懂了,教主是一颗星,你是两颗星,我是三颗星,汤斩是四颗星,周观是五颗星,那周禾……”
没等她说出六颗星,顾不迷已经起身走了,留下的眼角余光让她觉得自己很像某种蠢笨如什么的那个家畜。
她很不甘心,追上去问:“我算错了吗?”
“按照你的规律,郑长老在教中地位仅次于我,却又高于你,你觉得他应该画几颗星?”顾不迷问道。
她想了想,一拍脑壳恍然大悟道:“两星半!”
顾不迷闻言一怔,似乎再懒得理她,大踏步走远。
不用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又猜错了,她忙追上去不耻下问:“我哪里错了?”
顾不迷突然顿住脚步,又问:“本教舵主十人,副舵主也有十人,你说周观五颗星,周禾六颗星,那其他十八人又是几颗星?且不论舵主下面还有十几位堂主执事,更有数十位坛主,外加本教弟子一万一千八百零九人,那你觉得,他们该留下多少颗星作为记号?”
“这……”暗香依依终于察觉自己错了,为了挽回些许面子,干笑道,“方才我其实是与你幵个玩笑,我就说嘛,咱们教这么多人,新进的小弟子要留记号那得画多少颗星啊。岂不要蹲在地上画个大半天,等到教中人来了再数个大半天,等数明白留下记号的人是谁,天都黑了。”说到此处,脑海里想到探听消息的小弟子每到一个地方蹲在地上画一万多颗星星的样子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顾不迷今日心情似乎很好,闻言也并不与她计较,亦想到了画一万多颗星星的好笑情形,眼中有了一丝暖意,淡淡道:“本教用星这个符号,只有四人可以用,除了我爹以外,就只有我、你和汤斩。”
她眼睛一亮,道:“哈,我至少说对了四个。”
顾不迷闻言双眉微蹙,对于她的瞎猫碰死耗子不置一词,再次举步前行。
她又追上去问:“为什么只有我们四个可以用?”
顾不迷道:“因为你和汤斩是我爹收的义女和义子。本教教规,只有教主及其亲人才能用这个符号。”
“这个符号这么好画,别人要是仿冒怎么办?”她又问。
对于她源源不断的问题,顾不迷似乎并没有反感,他自腰间拿出方才画标记的木笔与她看。
她接过木笔,见仅是只炭笔而已,看不出有何门道。
顾不迷道:“此笔乃松木炭所制,其中加入了一种罕见的金属,这种金属本教只有少数几人知道是何物。”他拿过笔,在路边一块石头上画了一笔,“你摸摸看。”
她伸指一擦,记号依旧清晰没有变淡,再看手指,指腹上有淡淡的银色而非炭笔应有的黑色,不禁“呀” 了一声,道:“果然不一样。”可转念一想,又道, “这东西擦都擦不掉,如果你再回来这里岂不是与先前留下的记号有冲突?”
“能擦掉。”他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小木块,木块双指大小,在石头上轻轻一擦,记号便消失不见了。不用问,这东西又是九幽教特制的,以便教中探子看到记号后擦去痕迹。
“可是你沿途留下这些符号,其他江湖中人岂不是都知道你到了这里?”她又问。
顾不迷道:“知道又如何?”
是啊,知道又如何?也没几个人敢招惹他,真能招惹的躲也躲不过。
暗香依依又问:“这两样东西我怎么没有?”
顾不迷道:“此物并非教中人人皆有,只有需要的人才会配备,但是你有。”
“我的在哪儿?”她问。
“临行前,周观应该给过你一些东西。”顾不迷看向她肩上背的包袱。
她顿时了然,翻开肩头的包袱,拿出一个松木制的小木盒,只见木盒上刻有三个星辰印记,正是顾不迷方才所画的她的标志,打开木盒便看到了与顾不迷手中一样的炭笔,拿出在指背上来回滚动玩耍,欢喜道:“真在这里。”
盒中还有一个小册子,暗香依依打开便见其上画有各种各样的符号和相对应的解释,正在翻看,便听顾不迷道:“册上之物决不能外传,你必须熟记于心,而后毁了这个册子。”
暗香依依看着这个记载着密密麻麻符号的小册子……一想到要把这些生僻的符号全都记下来,眼神便有些涣散,待发现顾不迷又丢下她不管自顾自地走远了,忙将小册子及木盒装好追了上去。
进了镇,恰巧赶上集市,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暗香依依探头探脑地四处观望。
自来到这个时代,只有与慕容逸在一起时逛过几日街市,其后半年有余都困在凤凰谷。自凤凰谷跑出来没几天又被顾不迷抓去了祁阳山,在凤凰谷每日里除了练武就是练武,在祁阳山每日里除了打架还是打架,如今回想,这都过的是什么日子!
她心里很想逛上一逛,可顾不迷这人的性子着实不那么可爱,无奈之下唯有忍耐。
顾不迷并没有急于赶路,不急不缓地走在集市中,看到一个馄饨摊,竟走了进去,要了两碗馄饨。
暗香依依螅{兴兴地跟了进去。
小摊子虽小却也干净,自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少女祖孙二人打理。
少女利落地收拾了桌椅,涩地瞥了一眼她和顾不迷,眼中闪过钦羡。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又多看了一 眼顾不迷,脸色微微泛起了红晕,手中抹布瞬间似变成了姑娘家用的手绢在手里绞来扭去,躲在一边,细细地道:“两位客官请 坐。”
暗香依依与顾不迷一同坐了,一抬头便将少女羞涩的表情看在眼里,她一边审视少女偷瞄顾不迷的模样一边暗道:姑娘啊姑娘,你可千万别对他生什么痴念,此人只可远观完全不可亵玩焉。别说亵玩,便是多看他几眼也说不定会被他蜇个半残,你看我,就是一活生生的悲苦例子。
她在心里嘀咕,却不敢说出口来,见那少女淳朴可爱,却总是拿眼睛瞄顾不迷。
眼见顾不迷已经不爽地眯起了眼睛,实在不想看到他不爽之后—曲终了满大街都是横卧的尸体,暗香依依抓耳挠腮灵机一动,突然伸手挡住了少女的视线。少女察觉到她有意阻拦不让自己继续偷瞧那位出色的紫衣男子不由得脸更红了。本就以为暗香依依与顾不迷是一对,当下见暗香依依用手挡住了自己的视线,还以为暗香依依吃醋了,便再不敢看顾不迷。
顾不迷自然看到了暗香依依突兀地伸在眼前的手,瞥了她一眼,却没什么言语表情。
正在等老妇人煮馄饨,便见一群男子呼啦啦走进小摊子,听得其中一人大声道:“交租!交租!”
暗香依依转头望去,只见一群灰衣男子进了馄饨摊,挡在少女和老妇人面前,气势凌人地伸手要道:“市税、地钱共五十钱,要想继续摆摊就马上交钱!”
来者着装整齐划一,可一看就知并非官府中人,暗香依依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