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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一声长啸,清厉激越,震得山谷回响,树枝瑟瑟,山间有晨起觅食的苍鹰,也被惊得引翅远扬。
清啸乍歇,远远的山道上,拥过一大群人,接着有一个清亮的嗓子,夹着极为深厚的功力喊道:“诸位大侠功力盖世,连渡七险,冠绝古今,独醉生敬代岛主落宾!”
语音方落,人群中飘出一个黄服儒冠的中年人,面如美玉,数绺长须,直若松风水月,风度异常高雅,再一看他走路时的身法就更令人惊异了。
原来他每跨一步,望似幅度不大,可是身子就移前丈余,欧阳子陵诧异道:“这是缩地术,此人不惟身藏秘技,恐还胸罗奇学呢?”
老和尚合什当胸,轻念一声道:“阿弥陀佛,此人貌似子都,胸怀奇学,应是蟠桃会上人,惜乎眉带凶纹,声音中含有豺意,恐怕府城颇深,不好相与。”
辛红绢不相信地问道:“老师父,隔得这么远,你就把人家给看清楚了?”
老和尚微微一笑说道:“出家人戒打诳语,老纳平生阅人多矣,姑娘不信,日后必知的。”
就在他们说几句话的时间,来人已行至身畔,施了一礼道:“七险山道自设立至今,尚无人渡得,诸位得于一昼夜之间,安然而过,确令在下佩服之至,岛主以诸位一夜未睡,难免旅途劳顿,特命在下先引至厅中精舍休息用餐,午后当于招贤馆中设盛筵接风,诸位如有所命,亦请于斯时一并赐示。”
欧阳子陵见他如此一讲,知道此时说出来意也是没用,事情虽重要,倒不必急在一时,姑且等见到骑鲸客后,再做区处罢了。
遂也他抱拳作答道:“欧阳子陵后生末学,此次追随两位师门前辈,冒昧造访,殊感不安,更蒙岛主隆情招待,尤为感激,既是岛主有所指示,某等一切如命就是。”
说完又施一礼。
中年儒士也很客气的还礼,同时转身道:“欧阳大侠大客气了,独醉生敬请带路!”
说完起身走了,依然是用那套缩地术。
欧阳子陵知他存心考较,默运佛门青莲心功,身子平空御虚而起,走在他身旁道:“兄台如此客气,欧阳子陵担当不起,如蒙不弃,大家并肩而行吧!”
人在说话,脚步可不见动,可是说来奇怪,身形却始终贴在独醉生的旁边。
独醉生抬起眼睛,朝他看一下,那目光中显然的有一种诧异的神情,嘴角牵起一丝勉强的微笑道:“欧阳大侠好妙的水云功!”
欧阳子陵不甘示弱,针锋相对地道:“独醉先生好精的地行术!”
独醉生哈哈长笑,笑声中伸出一只手来与欧阳子陵握了一下,那一握大家都没有运功力,然而确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情。
一行人走过山口,那儿停了许多劲装的汉子,见他们来了,都肃然垂手侍立在一旁,可见骑鲸客对他们的礼遇的确不差。
又走了一会,就到了一座大厅前面,厅上一块横匾,草书金龙堂三个大字,笔力雄浑,独醉生用手一指道:“这儿本来是于堂主执事,于堂主昨日下山迎宾,诸位大概已见过了,此刻尚未回来,兄弟只好代为招待了,内厅已备汤水,请诸位稍事梳洗,就到厅前用餐。”
说完击了一下巴掌,遂有几个黎装少女过来侍候,独醉生又交待了几句话。
他告声得罪就到前厅去了。
大家都进到内厅,那些侍女立刻捧着几盆热水来,跪在地上,双手持盆,请大家盥洗。
穷和尚半天没说话,这会见他的幽默感又来了,嘻着大嘴道:“天上神仙府,人间帝王家,穷和尚今天算是开了眼界,师父,你看这脸盆还是金子做的妮,水也是怪香的,咱们好好的享受一下,也洗洗身上的穷气。”
老和尚狠瞪了他一眼,才对少女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劳侍候,女施主还是请将盆放下,老和尚自己会照顾。”
可是那些女孩子如若未闻,依旧木然的跪在那儿。
左棠心知必是岛上的规矩如此,遂劝他道:“大师还是将就擦把脸吧,不然她们恐怕永远跪着不敢起来呢!”
老和尚这才连呼罪过的擦了一把,穷和尚生性诙谐,放浪不羁,可是看到自己洗下满盆黑水,不由得也红了脸。
然而那些女孩子满脸恭敬,了无嫌恶之态,穷和尚讪讪的向老和尚道:“师父,咱们以后跑江湖,也把行头换干净点儿吧,要不然再遇上这种场合多难受!”
老和尚本来已满肚子不是味儿,听见这句话更生气,大喝一声道:“咄!住口,孽障,出家人四大皆空,那能着相,你要是嫌脏,赶紧还俗,别再做我的徒弟!”
穷和尚几时见过师父生这么大的气,吓得闭口不敢做声,倒是辛红绢看不过意,她随清昙大师多年,佛理精深,这时眉绍春花笑道:“大师父,我有句话您别生气,你们空门中人,说什么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其实你照样吃肉喝酒,怎能说无,你是个和尚,人家看来是个和尚,自己摸摸头还是和尚,怎能说空呢,除了一个光头,您和俗人有何两样?一个人既有感觉,断不能说空,若无感觉,何必要分干净龌龊,自己弄舒服些,人家看来也顺眼些,所谓心中有佛,这才是成佛作祖的真正途径,您说对不对?”
老和尚被她抢白得两眼直翻,苦在一时又找不出话来反驳她。
欧阳子陵怕她得罪了老和尚,正想说几句话来转转圆,不想门口有人接腔道:“好道理,透辟之至,此足可为讨曹檄,治头风,憾在无酒,否则我定浮一大白,各位且莫忙于讨论空不空问题,一夜劳顿,腹中一定是空的了,前厅粗食已备,还是请用餐吧!”
大家回头一看,独醉生已笑吟吟的站在门旁,这才顾不得说话,随他到前厅去了。
可能是顾虑到大清早,也可能是顾虑到他们彻夜未眠,所以并未备酒,然而菜肴却很丰富精致,独醉生陪着大家用过,那些夷装少女又端上茶来,这才开始谈话。
独醉生首先清了一下喉咙,然后庄重地说道:“山道七险,泰半为岛主经营,惟桃花迷宫及甲兵二险,系出自在下布置,虽未敢云夺造化之工,然放目当今之世,知之者实无几人,诸君无恙而来,确令在下佩服之至,不知是那位高人所为,独醉生极冀一为识荆,达者满天下,知我有多少,若此番失诸交臂,恐将抱终身之憾。”
大家听完,都把眼睛看着欧阳子陵,天外玉龙本不欲出头,处在这个情形之下,知道推托不掉,乃谦虚的站起来道:“欧阳子陵幼禀师训,略知河洛易数及星象之学,然若比及先生之才,不啻云泥之别,此次得侥幸出阵,实乃天意,至于识得甲兵肋下机关,更属无心之举,盛赞不敢辱承,若先生不弃愚劣,敬请不时赐诲。”
独醉生一听又是欧阳子陵所为,不由得把眼睛盯在他含有深意的望了一下道:“大侠人中麟凤,陆地神仙,无怪乎金陵一举而为天下魁,独醉生今宵得见,无憾生平。”
说完又停顿了一下,整衣起立道:“诸位一路辛苦,在下亦不再多作打扰,请稍事休息,午后申刻,岛主设筵招贤馆,斯时兄弟再来相邀。”
说完拱手作别,带着一脸莫测高深的神情告辞而去。
大家目送他离开后,百了大师微微一叹道:“此人相貌阴沉,对欧阳公子却是一片至诚,以德化人,人定未必不能胜天,但看公子如何努力了,若将此人渡化,不但这次取贝救人可省事不少,即日后武林,亦可免无穷杀机,此功德兹大,愿公子能好自为之!”
欧阳子陵见老和尚一反平常嬉笑之态,忙憬然应道:“晚辈以身许道,即滚汤鼎镬亦在所不辞,只缘技疏艺浅,不克当此重任,既是老前辈能预测先机,尚祈有以教之!”
老和尚合什谢道:“老衲不过粗知相人术而已,那里谈得上什么先机,公子一身所学,老和尚师徒委实望尘莫及,何云指教,公子只须上体天心,下启人怀,自然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不必老纳多饶舌了!”
欧阳子陵还待谦逊,左棠已伸手拦住了:“老和尚不过读了几天麻衣相法,那里就能通神了,目前事情正多,晚上还要赴筵呢,筵无好筵,会无好会,我看大家还是休息一下,免得临时精神不济。”
大家当然没有异议,于是各自到为他们预备好的房子里休息了。
其实他们都身怀绝技,休息不过是找个安静的地方打坐,只有曹一江,他上了年纪,又受了腿伤,先前因为忙累,人前还强撑着,这一躺下去.身子立刻支持不住,昏昏沉沉的就睡着了。
直到将近申时,才被一阵谈话声惊醒过来,腿伤因为左棠给他服了武当无非道长所炼的玉芝大还丹,早已不觉什么痛苦,而且精神也好得多了,立即披衣走到前厅,只见听水飞鱼于钧正陪着大家在厅上谈天,一见到他进来,大家都客气的站起来。
于钧更是恭恭敬敬地过来握住他的手道:“老英雄您起来了,您腿伤怎么样,不碍事了吧?”
诚恳之色溢于言表,曹一江在山下就是为这汉子的义气所感动,尤其是他宁可违背禁例而把一支通讯示警的银箭强塞在自己手上的事,更令人佩服。
所以他也激动的回答道:“没有关系,左老英雄喂我服下的大约是什么灵丹仙药,这会儿不但不觉得痛,精神反而好得多了……”
他木来还想说几句感谢欧阳子陵和左棠的话,但一想到他们是跟自己一路来的,当着于钧反而不便,遂住口没说下去,遂暗中掏出那支响箭,偷偷塞在于钧手中,眼光中透出一阵感激之意。
于钧接在手中,脸红了一下,才压低了声音道:“诸位侠士功力无双,一昼夜间闯过七阵,足以睥睨当世,于钧山下之举,反嫌画蛇添足矣……”
大家想不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正想解说一下,于钧忙使眼色止住,厅前黄影一闪,独醉生的身形已飘然而入道:“甲刻已到,岛主夫妇正候驾招贤馆中,独醉生奉命偕于堂主迎宾。”
于钧也连忙抢至门口,伸手让客道:“诸位大侠请!”
欧阳子陵等人见状,也只好将话咽下肚去,纷纷起立,逊谢一番,朝门外走去。
由金龙堂至招贤馆,约得百十步路,而且都是山坡,均以白石为砌,雕银作栏,端的一派气象,沿阶都站满了着锦装的侍女与手执金钺的武士,见众人行至,低首垂臂屏息而立,在恭敬中透着无限威严。
独醉生在前面陪着欧阳子陵,少年侠士虽然行道不久,却接连的见过不少大场面,所以尽管这一阵迎宾的仪式是如何的庄重,少年侠士却依然谈笑自如,恍若未见,这种镇定功夫是半丝都假装不得的,独醉生看在眼里,敬服之心就又加了一成。
眼前一座朱楼,金碧辉煌,欧阳子陵心知必是招贤馆,朗声朝独醉生道:“欧阳子陵武林末进敬谒璇珠岛主,请先生代为先容。”
他的话是朝独醉生说的,其实中气内涵,数十丈方园但可听闻,独醉生笑着尚未开口,楼中已传出一阵雄壮的笑语道:“欧阳大侠远来是客,请不必客气,愚夫妇恭候多时了。”
语毕金锣两响,就在白羽宫旄的簇拥下,自楼门口出来了一男一女,男的身材魁壮年约四十多岁,涧口虬髯,黑脸膛遍体绮装,俨然王者威严。
女的满头朱翠,耳垂明珰,面目姣好如二十许佳人。
这一亮相,倒使欧阳子陵吃了一惊,想不到赫赫不可一世的璇珠岛主竟是猛张飞似的人物,更想不到他的夫人会如此年轻。
不过这种惊异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立即恢复了一往的从容风度,深作一揖道:“欧阳子陵冒昧造访,承蒙岛主以重仪相邀,实愧不敢当。”
骑鲸客亦卑亦亢还了半礼,然后圆睁着彪眼,盯了他片刻,突而哈哈大笑道:“风闻欧阳大侠扬名中原,常恨无缘识荆,今日得见,何快平生,更想不到大侠竟是风秀儒雅的人物,与公瑾交令人自醉。
今日方知古人设辞立语,确有一番道理,薄肴水酒,村歌俚舞,本不足待佳宾,权表海外之人一点迓客情意,请!”
说完举手礼客,这时其他人都已来到,欧阳子陵一一为己方的人引见,骑鲸客夫妇对大家的礼貌还不差。
虽然曹一江的脸上隐隐已泛起愤怒之色,骑鲸客直如未觉,欧阳子陵见他那样沉得住气,心知此人必不易与,一面在谦让入座,一面在心中暗暗沉思对付之策。
再看左棠面色庄重,知道他跟自己一样地打算盘。
老和尚师徒两人成了没嘴的葫芦,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响。
曹一江瞪眼干生气。
只有辛红绢,大姑娘今天是第一次遇见这种场面,她觉得怪有意思,一双活溜溜的眼睛东扫西扫的最不安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