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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试者:第一试昇:到门不为通,使人辱骂四十余日,露宿不去,乃纳之。第二:使昇于草中守黍驱兽,暮遣美女非常,托言远行过寄宿,与昇接床。明日又称脚痛不去,遂留数日,亦复调戏,昇终不失正。第三试昇:行道忽见遗金三十瓶,昇乃走过不取。第四试昇:令入山采薪,三虎交前,咬昇衣服,惟不伤身。昇不恐,颜色不变,谓虎曰:我道士耳,少年不为非,故不远千里,来事神师,求长生之道,汝何以尔也?岂非山鬼使汝来试我乎?须臾,虎乃起去。第五试昇:于市买十余匹绢,付值讫,而绢主诬之云:未得。昇乃脱己衣,买绢而偿之,殊无惮色。第六试昇:守田谷,有一人往叩头乞食,衣掌破弊,面目尘垢,身体疮脓,臭秽可憎。昇怆然为之动容,解衣衣之,以私粮设食,又以私米遗之。第七试:陵将诸弟子登云台绝岩之上,下有一桃树,如人臂,傍生石壁,下临不测之渊,桃大有实。陵谓诸弟子曰:有人能得此桃实,当告以道要。于时伏而窥之者,三百余人,股战流汗,无政久临视之者,莫不却退而还,谢不能得。昇一人乃曰:神之所护,何险之有,有圣师在此,终不使吾死于谷中耳。师有数者,必是此桃有可得之理故耳。乃从上自挪,投树上,足不磋跌,取挑实满怀。而石壁险峻,无所攀缘,不能得退。于是乃以挑一一掷上,正得二百二颗。陵得而分赐诸弟子各一,陵自食留一以待异。陵乃以手引昇,众视之,见陵臂长三十丈,引昇,昇忽然来还。乃以向所留桃与之。食毕,临乃临谷上,笑而言曰:赵异心自正,能投树上,足不蹉跌。吾今欲自试投下,当应得大桃也。众人皆谏,惟异与王长嘿然。陵遂投空,不落桃上,失陵所在。四方皆仰,上则连天,下则无底,往无道路,莫不惊叹悲涕。惟昇、长二人,良久乃相谓曰:师则父也,自投于不测之崖,吾何以自安!乃倒投身而下,正堕陵前。见陵坐局脚床,斗帐中,见昇、长二人,笑曰:吾知汝来。乃授二人道毕。三日,乃还归,治旧舍,诸弟子惊悲不息。后陵与昇、长二人,皆白日冲天而去。众弟子仰视之,久乃没于去霄也。初陵入蜀山,合丹半剂,虽未冲举,已成地仙,故欲化作七试以度赵昇,乃如其志也。
我们读了葛洪所写这段张道陵授受道术的传记,对于一般妄求长生不老之方的人士,应知有所反省。须知道家与道教所标榜的神仙可学,必以立德为先。后世的人,以价值观念的小忠小勤,轻心慢心的意气用事,妄求出世超人的道术,岂非缘木而求鱼,哪有这种便宜的事呢?如果神仙不可学,就凭这种做人的德行为榜样,以此为人处事,亦正是儒家所谓大人君子的风规,这样的教化,又何尝有害世道人心呢?拚命大骂其为异端不可学,似乎有欠公允。我们非常简略地介绍了汉末道教形成的前因后果,便可大概了解秦、汉以后政治社会演变的关系,由道家思想促成道教建立的先声。
(二)魏晋以后的道家与道教
我们初步了解了汉末的学术情况,与社会人心逃避现实的趋向,促使道家形成道教的情形,然后再来研究魏、晋人对于学术思想转变的迹象,就有脉络可循,不致凭空臆度了。汉末时期,朝野上下,受到政治、经济、军事种种的激荡,社会的不安,随时随地呈现一片紊乱,因此应运而生的新创各种道术信仰,便能普遍传开,深入各个阶层,加上黠者利用游侠与知识分子不满现实的情绪,纵横牵扯,一拍即合,就形成三国时代的局面了。我们想要了解历史文化的演变,必然不要忘记时代背景的影响,所以要讲魏、晋时期的学术思想,必须要追踪东汉未期学术思想的情况,然后才能了解魏、晋学术思想的原因。
我在讲述佛教与中国文化的因缘中,曾经讲到影响时代学术思想的重心,在于当权执政者的领导作风,当汉末及曹魏执政的先后阶段,传习儒家的经学,绍述孔、孟的遗教,除如郑玄、卢植等少数的大儒,稍具规模以外,一般所谓儒生者,都以文学见长。如王粲等人,醉心于辞章的意境,其余济济多士,大多从事于救亡图存的时事,或奔竞于当世功名的途径,即使从事学术思想,也都以见用于现实的世务为主,如研究科学而哲学的易经象数之学,也只有少数有志之士,肯在业余作部分专长的研究,如郑玄的交辰,费直、荀爽的升降,虞翻的纳甲等有数几人而已。此外,如华佗的医道,管辂的术数,尚有正统道家的遗风,至于以道家法术见长,如于吉、左慈等人,虽然名动公卿,影响人心至巨,但到底不能见重于士林,由此而知由汉末到三国时期,学术思想界的情形,正同当世的时事是一样的紊乱。
曹魏时代,因曹氏父子擅长文学的关系,帏幄中的文士,亦多以文学见长,对于义理学术的探求,已经减色,到了魏、晋转移的阶段,少年贵胄的世家公子,如何晏、王弼之流,既不能做絮静精微的学问工夫,又不能疏通知远,于是,仅于思而不学的心得之下,便以老、庄思想来解释《易经》;不但易经汉学传承的原意,由此丧失,即如老、庄的思想,也从此大为变质。加以名公巨卿,世家大族们对于时势国事,有心挽救而无力挽回,就与当时一般名士们群居终日,手把尘尾,清谈玄理以逃避现实,等于任何一个世纪末期的人,趋向声色歌舞、醇酒美人、玩牌跳舞,是同为时代颓废的心理作用,因此以《易经》、《老子》、《庄子》为主的三玄之学,便应运而兴,所谓清谈与三玄,便是如此这般所造成。恰当那个学术思想中心无主的时代,又加西域佛学的名僧居士们,如支谦、支适等人,开始源源东来,灌输般若谈空,讲论“神我”“涅槃”的思想,蔚为一时的风气。在另一方面,受到衰乱颓风的影响,故作旷达而流于疏狂,如嵇康、阮籍、山涛、刘伶等人,便是受到这种世风刺激的牺牲者。
然而魏、晋之际,除了这般人物,足以影响时代的风气以外,其他讲究学问德业,从事挽救世道人心的工作者,难道真正无人吗?这又不然,人间世事,本来就如自然物理一样,有了黑暗,自然也有光明,有正的一面,当然也有反的一面。魏、晋时期,从事挽救世风的人物,大多走入道家与道教的路线,例如三国时期张道陵的创教以外,便有南方的许逊(族阳),在江西创建净明忠孝教,内用道家、儒家修身敦品立行的传统精神,外用符箓等法术,做为积功累德的修道基础,他的遗风流泽,覆荫千余年以下,成为魏、晋以后南方道教的开建者,也就是唐、宋以后,庐山道术一派的渊源,江西南昌道教胜地的万寿宫,便是为许旌阳而立的千秋庙祀。据道教的传达,许族阳一派的道术,是带家室同修,不必离尘出俗的法派,所以相传许真人道成之日,全家大小,都拔宅飞升,俨然犬吠云中,成为富贵神仙的榜样。其实,许族阳的德业,除如道教所说的术妙通神以外,他的最大的功德,就是对江西及三江上游水利的开发与建设,的确留有极大的功劳,虽然不及秦代李冰父子开建都江堰的源远流长,但泽及南方,诚为不可泯灭的事实,据黄元吉所写的许真君传记,我们简择它的要点,稍作介绍:
如说:
真君姓许氏,名逊,字敬之。曾祖琰。祖父玉。父肃。世为许昌人,高节不仕,颖阳由之后也,父汉末,避地于豫章之南昌,因家焉。吴赤乌二年己未,母夫人梦金凤衔珠,坠于帐中,因是有娠而生真君焉。生而颖悟,姿容秀伟。少小通疏,与物无忤。尝从猎,射一囗鹿,中之,子堕,鹿母犹顾舐之,未竟而毙。因感悟,即折弃弓矢,克意为学。博通经史,明天文、地理、律历、五行、谶纬之书。尤嗜神仙修炼之术,颇臻其妙,问西安吴猛得至人丁义神方,乃往师之,悉传其秘。遂与郭璞访名山,求善地,为栖真之所。得逍遥金氏宅,这徙居之。日以修炼为事,不求闻达。乡党化其孝友。交游服其德义……乃于太康元年,起为蜀旌阳令。时年四十二。视事之初,诫吏臀去贪鄙,除烦细,脱囚絷,悉开谕以道教忠孝慈仁忍慎勤俭,吏民忱服,咸愿自新……蜀民为之谣曰:人无窃盗,吏无好欺,我君活人,病无能为。真君知晋室将乱,乃弃官东归。民感惠赢粮而送者蔽野,有至千里始还者,有随至其家愿服役不返者。乃于宅东之隙地,结茅以居,状如营垒,多改氏族以从真君之姓,故号许家营焉。……真君生于吴大帝赤乌二年己未正月二十八日,住世一百三十六年。凡来参学净明弟子,皆尊之曰道师君。真君既飞升之后,里人与其族孙,简就其地立饲。……隋炀帝时,焚修中辍。唐永淳中,天师胡惠超重兴建立。明皇尤如宣奉。宋朝太宗、真宗、仁宗皆赐御书,改赐额日玉隆。仍禁名山樵采,蠲租赋。政和二年,徽宗降玉册,上尊号日神功妙济真君。正和六年,改观为官,仍加万寿二字。……元成宗皇帝,加封号日至道玄应神功妙济真君。
我们了解了许旌阳与魏、晋之间关于南方道教开建的简略情况,便可知道从东汉到三国时期,中国朝野学术思想的趋向,以及民间社会风气转变的情形。所以张道陵创建教雏形于桓帝、灵帝之际,黠狡者便利用它的作法,在民间纷纷成立各种道门,如黄巾张角等利用太平道而作乱、开三国紊乱局面的先河。但在魏、晋之际,在南方吴、蜀之间,又另有许族阳一派净明忠孝教的发展,综合传统文化儒、道两家的精神,建立即在人间,由积功累德的善行升华,而成为天上神仙的超人境界,其功诚不可灭,岂可独以历史记载中的片面之辞,认为魏、晋学术,唯有清谈玄学足以代表吗?
此外,如与许族阳同学的郭璞,发展易经象数、纳甲、及五行之理,对于地球物理的研究,开创后世地理(也有专称为堪舆)占验学术的先声,可惜他德业的成就,不及他的同学许族阳,立身的方针,又不及葛洪的自处,后世学道家学术,流入江湖之辈,都同有犯了郭璞的错误。葛洪研究神仙丹道,著作《抱朴子》,概括内养精神、服气、炼气、丹砂、服药、符箓等道家传统的学术,外涉用世之学,包括政治哲学原理,以及为人处世的规范等等,都足以垂范千古,富有科学、哲学的宝贵价值。如抱朴子的自序说:
道士弘博洽闻者寡,而意断妄说者众。至于时有好事者,欲有所修为,仓卒不知所以。而意之所疑,又无足咨。今为此书,粗举长生之理。其至妙者,不得宣之于翰墨。盖粗言较略,以示一隅,冀悱愤之徒,省之可以思过半矣。岂谓暗塞,必能穷微畅远乎?聊论其所先觉者耳泄儒徒知服膺周、孔,莫信神仙之书,不但大而笑之,又将谤毁真正。故予所著子言黄白之事,名日内篇。其余驳难通,释名日外篇。
据《晋书·葛洪传》所载,他除著作有《抱朴子》一百十六篇外,还有碑诔诗赋百卷,移檄章表三十卷,《神仙》、《良吏》、《隐逸》、《集异》等传各十卷。又抄五经史汉百家之言,方伎杂事三百一十卷,《金匾药方》一百卷,《肘后要急方》四卷。又云:。
洪博闻深洽,江左绝伦。著述篇章,富于班马。又精辩玄赜,析理入微。
我们试读修撰《晋书》的唐代大儒房玄龄等人,对于郭璞与葛洪两人的中肯评语。如说:
景纯(郭璞)笃志绨缃,洽闻强记。在异书而毕综,瞻往滞而咸释。惰源秀逸,思业离奇。袭文雅于西朝,振辞锋于南夏。为中兴才学之宗矣。夫语怪征神,伎成则贱。前修贻训,鄙乎兹道。景纯之探策定数,考往知来,迈京管于前图,轶梓灶于遐篆。而官微于世,礼薄于时。区区然寄客傲以申怀,斯亦伎成之累也。若乃大块流形,玄天赋命。吉凶修短,定乎自然。虽稽象或通,而厌胜难恃。禀之有在,必也无差。自可居常待终,颓心委运。何至街刀被发,遑遑于幽秽之间哉!晚抗忠言,无救王敦之道。初惭智免,竟毙山宗之谋。仲尼所谓:攻乎异端,斯害也已。悲夫!
至于对葛洪个人的评语,却说:“稚川(葛洪)束发从师。老而忘倦。纟由奇册府,总百代之遗编。纪化仙都,穷九丹之秘术。谢浮荣而捐杂艺。贱尺宝而贵分阴。游德栖真,超然事外。全生之道,其最优乎?”我们只要读了魏、晋以后,神仙传中的人物,如郭璞、葛洪的传记及其评语,便可了解后代的人所谓:“英雄到老皆归佛”,“未有神仙不读书”真正含义的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