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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罪人了。”皇帝问:“怎划?什么颜色的?向那儿划?”沈醉同情我说:“过去的事别太伤心,慢慢说,心里痛快……那时我们在押,不知道反右。”又用手势对皇帝摆着说:“老溥别搅闹乱问,听着好不好?”我看大伙都不能理解,得仔细向他们说:“右派分子什么颜色也没有,只是因为我丈夫吴祖光,他提意见,照说是好心,动员他说是帮助党,多说更好。他真的说了,就成了反革命向党进攻了,给他戴上了反党、反社会主义、反革命右派分子帽子……”皇帝又不解地问:“是铁帽子还是钢帽子?反正是沉重的。临狱罪犯,戴的手铐、脚镣?是刑法呀?……”杜聿明说:“别乱说了。”沈醉说:“是个名称,战犯不也是名称吗?”我说:“就是个运动中时兴的罪名。”皇帝仍是不解地问;“你干了什么犯罪的事?”我说:“我是从小唱戏的,也没有读过书,从来一步两个脚印,不敢做错事,连话都不敢多说,哪敢做错事,哪敢犯罪呀?我看见警察就鞠躬,面前有个电线杆子,我都行礼。”沈醉、杜聿明等都笑了,惟有皇帝不笑,还在认真地问:“那你怎么也在一九五九年十二月有得到新生的体会?我更不明白了……”我就进一步回答说:“我丈夫在一九五七年因提意见被戴上右派分子帽子,定了反党的罪,逼我和丈夫离婚,我想我们结婚后生了三个孩子,他在文化上、艺术上都帮助我,生活上照顾我,是夫妻也是师徒。他在好的时候是专家,是爱国的名人,我跟他结了婚,现在我也受了冤屈被划成了右派,反党反社会主义的罪人了,我要跟他离婚,以后怎么做人?会应了那句旧话:‘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了,我把心一横说:‘我是唱戏的,演的尽是贞烈节妇,要是跟祖光这时候离了婚,人家会骂我杨花水性,我不能这样。他改造好了,我们还是一家人!’对方说:‘我们把他送走!’我说:‘送他走,我等他回来!’‘你……你等他多少年?’‘王宝钏等丈夫十八年岁,我等二十八年!’对方大怒,拍了桌子,我也胆大了,豁出去了,心里坚定了。”
皇帝会作戏了(2)
“由于这次对话不顺对方的心,因此我也被判了罪,被戴上反党反社会主义右派分子帽子。从那天起,我的罪可受多了,一家人骨肉分离,深夜冰天雪地,丈夫被送到远离北京的北大荒劳动改造,因为需要我唱戏,台上唱戏,台下劳动改造,观众看戏还没有全部离开剧场时,我这个台上唱主角儿的已经脱了戏装去扫厕所了……从一九五七年后戴着右派帽子的我,盼啊!盼啊!盼来了一九五九年,这年十二月一天,我也被宣布摘掉了右派帽子,也说我改造得好,那一时刻,我从心里感到轻松,也认为是得到了新生啊!和溥仪当时有共同的感情。”听得出神的皇帝溥仪两眼泪汪汪,他说:“原来是这样,要不咱们怎么成了难友了,难友有共受难的感情,难友真好。”我说:“没有几年,这不是又来了个文化大革命吗?我又是个名牌摘帽右派死老虎,痛打!也好,能和你们这些有名的人物一起劳动改造,在我的生活上又丰富了一页呀!”
这时,巡诊的医生过来了,因为医务人员也是属于旧军、警、宪、特、地、富、反、坏、右、知识分子臭老九之列的人,也大都是批斗对象,她们对我们也有同情,也有挨批斗的感受,大都对我们不错。皇帝听到我的这段苦难经过,两眼哭红了,他本来有点牙朝外,这时下意识地张开了一点嘴,流出了口水。听直了眼正发呆,看管人大声说:“干活!你们这些牛、鬼、蛇、神干什么?开什么反党会议?”大伙都听着没有动,只有溥仪紧张地站起来了,个子又瘦又高很突出,医生这时走近皇帝,用手摸摸他的头对看管人说:“溥仪他发烧了。”说着用手指着溥仪说:“你跟我来,到医务室拿点药!”沈醉看皇帝发愣不敢走,说:“你去吧,这些活我替你完成好了,快去吧。”
皇帝竟也变得聪明了!他装着很难过,又是鼻涕又是眼泪地低着头,弯着腰,突出了驼背,跟医生走向了医务室。沈醉、杜聿明跟了几步对我说:“溥仪他也学聪明了。”我说:“这叫随机应变,连皇帝也学会做戏了。”
皇帝怕孤独
跟沈醉、杜聿明、杜建时、皇帝溥仪等人一起劳动,干活、吃饭、休息,总是集体活动,一次我们一起参观一个机关劳动改造成果,看到被改造好的人学了技术、木工、瓦工等等。我们这些人是很特殊的,穿戴的都很好。很多人用手指指点点,大家都很自然,唯有皇帝总是向人家点点头,不自然地笑笑。看管人不耐烦地说:“溥仪!你别自讨没趣了!老实一会儿!”他不敢笑了,但他的手总是狠拉着杜聿明。沈醉小声说:“拉着人他觉得有点依靠,叫他拉着吧,他怕孤独。”
有一天劳动完,深醉提议去新街口吃羊肉泡馍,路不远要坐两站车,我们出门几个人,只有皇帝动作最慢,一会儿衣服忘了,一会儿烟盒丢了,大家等了一阵,便一起坐七路公共汽车。挤公共汽车,在北京可要靠点本事呀!排队上车,要在后门上好些,也是上车的窍门儿,一个挨着一个上车,忽然一个年轻的冒失鬼猛地从车上狠劲地一推,我和沈醉、皇帝都被推下车,摔倒在便道上,我手提包里老爱装着毛线活,毛线球掉在车上,我说:“别着门!我的毛线在上边……”司机哪里听得到,车开走了,毛线拉了好长,这时沈醉已爬起来,可是皇帝却坐在地上不起来,仰着脸伸出双手,沈醉也伸出双手把皇帝扶起来说:“老溥哇!你这个男子汉,看看女同志都爬起来了,伸着双手像个小孩子,乖乖呀……哈、哈……看你这一屁股土,快把灰打掉吧!”说着沈醉帮皇帝打灰,皇帝双手垂下就一动也不动,让沈醉帮他打灰,沈醉为他打干净了,大家笑笑。我为丢了一团毛线在公共汽车上,心情很坏,便对皇帝说:“老溥是有时还带封建专制的旧习,看看他那依赖性,摔倒了就赶快爬起来,还在等人扶拉你!你起慢了,眼看着一团毛线被汽车拉走了!真是倒霉!”皇帝有些不高兴,赌着气说:“一团毛线算什么,我赔你行吧?别说这难听的话,那些老话过去了,现在我是新人,别说了。”我看皇帝真生气了,感觉到有些失口,我向皇帝道歉,说:“打人别打脸,骂人别揭短。我不该说那些老话,以后保证不再说了,请原谅。”皇帝反而向我点头哈腰说:“我是太不努力,太不要强了,依赖性大……”这时有人大声叫:“快吧!集合了……”那是叫别人的,皇帝狠命地跑过去,他认真地说:“是叫我吗?”我们一个也没动,他去了,东看西看,一个我们这边的人都没有,又被人家轰赶回来了。汽车又来了,还得上车,皇帝呆呆的,沈醉赶紧走近他,用手拉住他小声说:“咱们拉着手好吧?”皇帝笑笑点头,感到有了依靠和温暖,又排队上车了。
皇帝改名
文化大革命中,江青搞八个样板戏,她接触文艺界人,给人改名是她的最大兴趣。她给当过我们评剧院领导,后调北京京剧院当领导的薛恩厚,改名为薛今厚;给京剧演员钱浩梁改名浩亮;给钢琴家殷承宗改名殷诚忠,还给很多人改名……当时很轰动。
由于“文革”中改名风很盛,改名“革”字是革命意思,改名“武”字的武装意思,改名“争”字是斗争有理意思,改名“翻”字是翻身的意思,改名“造”字是造反的意思。我们单位有一位唱三花脸的老演员,他叫窦立如,忽然有一天,他胸前贴了一张白纸,写着:从今改名“斗批改”。他从前院走到后院,边走边自我介绍,“斗批改”……敲着一面大锣高喊:“革命了!革命?改名‘斗批改’!”大家互相看,用眼色表示好笑。过了这阵风,他又照样胸前贴着白纸写着:“改窦立如”。他从前院又走到后院,仍大声自我介绍。后来我们问他为什改名?他说:“现在不唱戏闹革命,咱就跟着哄!反正大伙都在演戏,咱也跟着过过戏瘾,起哄!别认真……”
我跟皇帝溥仪一起在全国政协后院劳动,休息聊天,皇帝也偷偷地议论江青,我说:“江青是演员出身,她对文艺界感兴趣,改名是关心人,她是毛主席的夫人,她给谁改名,谁敢不同意,还得说是光荣了,她要给我改名……”皇帝接着说:“她是有道理的,要新。你已是新凤霞,不能改成旧凤霞。”我说:“给我改成旧凤霞,我也不敢说不好哇。”皇帝说:“人就是在当权的时候要独断,我也有这种唯我的独裁心理。记得在宫里,有一个小子他姓黄,叫黄立金,听了这个名字,我当时心里就反感,好像他姓黄就不该,他还叫立金,黄和金都应是皇家的,随便一想,我给他改了个名叫黑小三,但不许说姓,只叫‘小三’,因为他在兄弟中行三。现在想想也真太可笑了。”他用手捂着嘴对我说:“江青心里也有一种独裁兴趣。”我说:“要是封建不倒,你哪能跟我一起劳动改造哇。”皇帝说:“这是挽救了我,要不我哪里知道这么多知识,又学了这么多能耐呀!”接着,皇帝又说:“人生一世能够干活,懂得什么是真正人的生活,我得感谢劳动人民,想想前半生,我才真是个会吃不会干活的废物了,可怜又可恨!”
皇帝搬砖
看了《末代皇帝》电视片后,想起了跟皇帝溥仪认识的一些事,我觉得他为人很老实、善良,也知道同情人。在封建宫廷里,他是那样凶狠。环境造人,解放后的新社会里,他被改造得懂人情,老实可亲。
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皇帝溥仪和我都被列为是封建残余,被打倒的对象,他的单位是全国政协,我的单位是中国评剧院,两个单位都在北京西城区赵登禹路一条街上,劳动、学习、上班也经常组织在一起。
皇帝他也想劳动好,干些好事,由于他的出身和他的生活基础,想干好可总得反效果,干坏了,叫人哭笑不得。
我是历来运动的对象,哪一场也没有漏掉了我。文化大革命一开始我就被关押、批斗、打骂、示众……审查结束了,什么事也没有,我又被派到单位深挖防空洞,长达七年之久。
深挖防空洞,干的是重体力活,推车、抬泥土、搬石灰、抡大镐刨冻土、和泥、洗石头子等。
一次,我出了单位的院子,过马路去装砖,装满一车砖千斤以上的分量啊!一个上午推砖多少趟,用钉子在墙上划“正”字,一个“正”字五趟,一个上午至少要划两个“正”字。这天我干得很顺。推车速度也快,已推十几车了。这回又装满一车砖,扶起车把转头,过马路准备向单位推到防空洞口,忽然过来了一辆大卡车,我一急,他也开得太快。他没来得及停,撞在我的小推车头上了,我赶忙撒手跑开了,小车被撞翻了,大卡车飞快开跑了。
我只有扶起车,蹲在地上拾砖,这时皇帝正好上班路过我们单位,看见我这个狼狈相,他好心地说:“凤霞,我来帮你装砖吧。”他哪里有这么大的力气呀,一把砖夹子夹起四块砖,就是二十斤重,他哪成!可又不能伤害他的自尊心。我用砖夹子一把四块,向车里摆得整整齐齐,一夹四块,又手两把夹子向小推车里摆八块。
皇帝用手一块块地向车里搬,搬了一会儿,他说:“用手摆砖手痛!我用砖夹子吧!”我说:“这砖夹子太沉了,一夹子二十斤啊!”溥仪说:“我干过泥瓦活,这分量我知道。”我不好再说了,交给他一把砖夹子,他又帮我向小推车里装砖,虽然很吃力,倒还能干,我是一手一把砖夹子向车里摆,他是两手一把砖夹子向车里摆,我看他很吃力,但他很用心努力,这时我们单位的一个小青年造反派看见了,大呼一声:“新凤霞!你干什么?洞里等着用砖了!”我惊了一下还没有说话,溥仪被吓得一哆嗦,手一松,四块砖掉下来砸了他的脚,这可糟了,鲜血湿透了袜子,我扶他到我们医务室,杜大夫为他上了药,包扎好,他走不了哇,这可怎么办啊?好在政协离我们单位很近,我一看有这辆小推车可好了,我把车上摆的砖都卸下来,对皇帝说:“那只好让你受点委屈了,你就坐在小推车上,我推你去政协上班,别误了上班啊!”
我把劳动围裙为皇帝垫在车上,溥仪开始不太愿意,我说:“这叫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别误上班,你就坐在车上,我推你去政协,比推砖还轻啊!”皇帝被我一说,侧过身,用手托着脚坐在小推车上,显得很憋屈。好在很近,到了政协,几位老人扶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