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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禅日记+南怀瑾-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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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完日记,读经,十一点,打坐。
  一月十二日 阴
  晨六时打坐。心里很净,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着。(怀师批示:正此时也。)正坐得好,听到他们带小妞走了。一会儿电话铃响了,本不想接,忽然想起师谕要动静一如,只得起坐,借境锻炼试试,开开房门,走进客厅,拿起话筒,又是一个错电话。我立刻警惕自己,不要起分别心,然后回屋,关好房门,再上坐。没有破坏一点清净,完全与未下坐前一样。这东西真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处处都要警惕,一点大意不得。愈学愈感到不简单了。(怀师批示:此正是学道人用心处,是极。)
  十一点半,小妞回来了。因为她在学校湿了裤子,她自己把它脱下来,身上只穿一条空裙子,一进门我就知道她受凉了。又流鼻涕又发烧,又咳嗽。什么都不吃,我就抱着她看电视。我本来也不舒服,这样就更觉得累了。等她爸妈回来,我告诉他们小妞病了。他们都知道是会病的,似乎也无办法。我催他们打电话给医生约时间,他们都说明日不好再看。
  晚间,我想起女儿小时侯生病的情形。因为疏散,各机关都在乡下,那时她一岁,咳得很厉害,一星期没有便车进城,我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等到医院时,我告诉医生,孩子病了。医生都笑起来,他说:“我看她不严重,你自己病了倒是真的。”经他一提,我才感觉到自己喉咙都哑了,而自己并不知道。于是医生开了药方,也为我开了一份。因为路远,决定住院一周。出院的时候,收拾东西,才发现我自己的药并没有吃,还放在抽屉里面,可是我的病竟随着她的病愈而痊愈了。写完日记,十一点半,读经,打坐。
  一月十三日 晴
  晨六时打坐。观明点,一身发热,有微汗,正想下坐。忽然眼前出现一轮明日,而晴空如洗,万里无云,这时我的心境也是那么清净广阔,非常恬静,也非常舒适。我又再坐了一下,等此一境界过去才下坐。(怀师批示:此正是自心相之反映,亦幻亦真,不真不幻,不取不舍可也。)
  今天是周末,他们系里有一个讨论会,正好轮到女儿主持,只要准备茶点。我仍带小妞。讨论的题目是二十四孝,先由女儿讲中国的孝道,然后由大家来批评。当女儿讲二十四孝时,他们都听呆了。有一位女士说:“我父母有不对的地方,我一定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的错。否则就是欺骗了他们。”又一位教授说:“我读过曾子不逃杖,据说如果他被打死,人家一定说他父亲不义,但不给父亲打也是不孝。总之都是儿子的不是了。”大家都认为中国的儿子太难做了。最后讨论父亲偷了一条牛怎么办?杀了放了,都不对。我说从后门把牛放了。大家都说那么父亲一定怪他不小心放走了牛,那又难免会挨打了。我说:“那是一定的结论。只能说以自己挨打来为父亲赎罪,子不言父过。有什么办法呢?遇到这种父亲!”大哄然大笑。这家男主人说:“我很奇怪,你们中国的母子何以能那么亲热。在印度男孩到十二岁,就算成年。这时母亲都会哭,因为经过一种仪式之后,母子就很少接近了。我就没有摸过母亲的手。”大家又笑一阵。五点她(他)们才散。
  晚间我因感冒,不舒适,顺手拿来一本《西游记》,一翻正是鸟巢禅师为唐僧讲心经。书上的标点,把书名标成多心经。我想这不是笔下误,实在是外行之误!文人随意执笔,太可怕了。连在国内都有人说多心经,这一来更说不清楚了!
  写完日记,十二点,打坐。 
  一月十四日 阴
  晨六时半打坐。今天是星期,十点多钟,女儿带小妞在我屋里玩,她们在我床上跳呀!笑呀!我也随着她们笑,不知怎么我就忘了自身的存在了,眼睛望着她们心里也很清楚,但似乎定住了。她们出去时,我也知道,她们是从我身边经过的,但我却没有一点反应。这是不是又灵魂出窍了?(怀师批示:非出窍,是定境,莫错认。)
  下午她们带小妞出去了。我接到一封老同事萧先生的信。说起来也真有趣,他是我在滇缅铁路的同事,他夫人又是我在中运公司时的同事。记得在中运时,那么大的公司,那么多单位,只有我和他的夫人两个审核员。当时正是昆明轰炸得最厉害的时候,我们早上不敢审核大报销,譬如修理厂、保养场的报销,一来一大卷,单据又零碎杂乱,即使一分钱的单据丢了,就无法代他补上。因为周转金报告表上,填得有某张单据的商家字号,所以如果遗失,就必须上签呈请示上级,然后再作公函通知该单位,一直等到那一分钱的单据补来,才能继续审核。而当时公司的规定,警报一响,每人必须把正办的文件装入公事箱内,锁好,看着工友搬上疏散车,自己才能自由疏散。在警报解除后又必须在规定时间内返回办公室。有一次我们刚出门,飞机——敌机已在头上,我们就躲进附近一个壕沟内,只听一声响,连地都转起来,我们闭上的眼睛都给震开了。不知什么东西打在身上,沙沙地响。那次附近炸死不少人。我们两个又回来了。也不知是真的,假的,据公司说他们要训练全才,譬如在别的地方,审核员专办审核,而中运的审核员兼开传票,办公文谁管哪些单位的报销,就负责哪些单位一切事情。如果不是警报关系,我是最喜欢学习的人,多学、多懂不吃亏的。我离开中运到滇缅铁路,就和萧先生同事,在不跑警报的地方,大家是轻松一点。我仍办审核,他办公文。我们的办公桌比较接近,而他办公文又比较空闲,有时我正忙的时候,他丢过来一个字条,不是说那个同事睡着了,就是说那位小姐又如何,真是令人啼笑不得。总之我们很熟。滇缅铁路解散之后,大家没有消息,不料在台湾的空军医院,他俩双双出现在我的前面(抗战时他俩不认识),已是二男一女的父母了。这个世界实在不算太大!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半,打坐。
  一月十五日 晴
  晨六时十分打坐。仍观明点。
  小妞病了,发烧,咳嗽,她妈妈又忙去上课,我打完坐就带她。当然她吵吵闹闹比平常难带,我只得打电话给女儿,叫她下课就回来。下午她回来了,又打电话给医生约时间。美国看病虽然都有固定的医生,仍然要约好时间,不兴随时去看。有时候,时间会约在一星期之后,有时甚至叫病人先自己治疗,实在不好才给时间。如果不太厉害的病,常常病人的病都好了,而约定的时间还没到。今天很幸运,十分难得,护士小姐居然叫她三点半钟去。于是又打电话给小妞的爸,要他开车送去,他回答要上课,时间不巧。想来想去没办法,只得我陪女儿用小车推着小妞去。医院相当远,路又滑,女儿又忘记了路,街上又没计程车,美国不兴在街上叫计程车,人们又不兴走路,来往的车子又走得快,想找个问路的人都找不着。我们一面转一面说,如果是在台湾到处都有人。真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在街上转来又转去,总算找到了,到医院已五点,再晚一步,就要停诊了。看完病又等了二十分钟,小妞的爸才开车来接我们。这一天,我一直不断地警告自己,别急,别烦,动静如一!
  晚间小妞早睡。我也累了,只看了一点笔记。写完日记,十点半,读经,打坐。(怀师批示:黄山谷有诗云:“花气薰人欲破禅,心情其实过中年。近来诗思知何似?八节滩头上水船。”借用末句,可当学佛修持之警策也。一九七九年三月十五日下午三点半阅。)
  一月十六日 阴
  晨六时五分打坐。仍观明点。昨夜一夜都似睡非睡的,又似乎睡着了,又似乎没有睡,也没有做梦,也无游丝杂念,只能说没有睡好吧!(怀师批示:是好境界,修行人当如是也。)
  下午带小妞玩,掀起窗帘,见马路上远远走过来一位中年妇人,腿一拖一拖的,似乎是走不动。再看看过来过去的男男女女,中年以上的人,似乎都有问题。我忽然想到这些人最好学学打坐。于是我又联想到另一问题:记得初中毕业的那年,家住关外,父亲在哈尔滨,长通河县,暂时不能入关,而叔父在鸭绿江长税捐总局,任满十年,请调天津。我奉父命在叔父家住,等待入关升学。那地方叫洮南县。有一天一个镇守使的副官来见我,说他家四姨太和一位军长的二姨太合办了一个小学,现在开学在即,而去省城请的教员还没到,特来请我去代几天课。这学校我早有所闻,因为是几个姨太太办的学校,至少也是物以稀为贵了。一时好奇心重,我就答应下来。那学校经费充裕,规模不小。当地有钱有势人家的子弟,都以入这个学校为荣。就在该校附近,有一个尼姑庙,又是一个旅长的姨太修的,当然,有钱就好办事,庙字修得很别致。这些人都是名噪一时的人物。我们几个代课教员几乎每天晚饭后闲步去庙里玩玩。老师太身着深蓝色的长衫,端庄稳重,年纪不会超过四十,确实难得。有弟子出来送茶,看来都是半路出家的人物。当时我还是个孩子,人云亦云,真是佩服之至!可是现在想起来,真是为她担心。她要不要教打坐呢?要不要念经呢?别说讲经了。如果遇着一个笨弟子如我,一天问题都问不完,那怎么办?真是初生之犊不怕虎,愈是什么都不懂,就愈是什么都不怕!如果我叫人家打坐,坐出问题来,我怎么办!晚间,我看《禅密要法》。写完日记,十一点,读经,打坐。
  一月十七日 阴
  晨六时打坐。仍观明点。要等老师的批示下来,才能往下观。小妞好了,我却病了。感冒,咳嗽,我又不敢吃药。因为打坐的关系,我现在的心理、生理都与过去不同,我也说不清楚。但咳得厉害,妨碍打坐。在美国必须有医药保险,否则真病倒了,是医不起的。有一次我头痛,医生就叫我去电波检查,我想如果告诉他,有打坐关系,怕伤脑,他不会懂,此地又没中医,但经考虑再三,我仍拒绝了。我现在最怕的是伤脑,因为我已经够笨了。当然美国的医生也不简单,如果开错了方,就会依法赔几十万,所以总是叫病人去检查,照X光,验血,甚至开刀。这样就不会一个人负太多的责任。至于药方,一到药房就被留下了,不再交给病人。不重要的药,还可用空瓶再买一次,药瓶上有病人的名字。如果是重要的药,那就要医生开一次方才能买一次了。在美国生病,真是不方便之至。药方既不在病人手里,药房又不随便卖药,而市面上的成药,简直不能吃,不像台湾普通成药,都可以吃。幸而经人介绍一位中国西医,人极和气,中国人只算半价,人情味很浓。我偶尔如咳嗽、感冒之类的病,也去找他看看。但有些病如胸部气阻,呼吸会痛,或气穴发胀,诸如此类,我就不敢去找医生,我就以打坐治疗。气脉通了,也就好了。我常常自己治病的。
  晚间看新到的《楞严大义》。此书采用慧因法师的《楞严经易读》简注很好。我已得到些东西。谢谢老师。
  写完日记,十二点,读经,打坐。
  一月十八日 晴
  晨六时打坐。仍观明点。总是最初奇冷,以后又热。
  我不舒服,主要是咳嗽。还好黄医生的药很有效。已好了大半,只是有点疲倦而已。小妞无病是很乖的,她不吵,也就够满足了。她本来从出生就非常健康,从不生病,连流鼻涕都很难得。尤其气管,譬如厨房里辣椒气味太重,大人都受不了,她都不咳嗽一下。自从有一次,她妈妈不知从哪家借来一本营养学的菜谱,为她做了一道营养菜,因为我不赞成,所以我也不知道做的是什么东西。我认为小妞那时不满周岁,还是一株幼苗,施肥尚觉早了一点。但现代的人,迷信科学,相信书本,不重视经验,在劝不听的情形之下,我只好得放手时且放手了。当夜小妞大吐大泻,眼睛闭起,口唇发白,吓坏了一家人。以后的身体就大不如前了。现在一动就感冒,咳嗽。真是尽信书,则不如无书!
  晚间的餐桌上,女儿告诉我,距此不远,大约两个多钟头的车程,有一个打坐中心。那位禅师去过波士顿,在麻省理工学院教打坐,某大好多同学都抱着枕头去参加,她和罗海伦也去了。(老师是否还记得那个美国女孩,胖胖的,在台北也参加过老师主持的禅七静修。她已于去年拿到某大哲学博士。因为她还没结婚,所以轻松一点。女儿要今年才能拿到。)据说那位禅师也是日本学来的日本禅,专门打人。(怀师批示:可笑之至!)夜间,我看《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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