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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禅日记+南怀瑾-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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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十七日 雨
  天气真怪,忽晴忽雪忽阴忽雨,这和情绪不定的人一样。有一种人就和这种天气一样,有时候见人蛮和气的,可是忽然很熟的人竟能视若无睹,你亲切和他打招呼,他看你一眼,似乎陌生得很。人家说某人在闹情绪。我既非这种人,更不懂这类人的心理。美国这种人最多,所以心理医生也最发达。
  四月十八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想到佛学在中国确实历史悠久了。抗战时在云南我第一次听到乡下人说:“他呀,人我山高!”我不懂是什么意思。至于西南一带的人都会说“提得起,放得下”“四大皆空”,“佛在灵山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人人有个灵山塔,只在灵山塔下修”之类的话,这些我常听到,我也懂。可是在东北,在平津从没听过,而《指月录》上的话,也大半是西南土语,这点我却不了解。
  四月十九日 晴
  晚间写日记时不觉长叹一声,唉!又是今天,自他去后,年年有个今天,本来人与人之间,缘会则聚,缘散则灭,人人如此,家家如此,我们又何能越过此限。不过我毕竟还是人,难免仍有一点痴念。那就是:我现在已入空门,但愿他来生亦能如我,那么,或许能在不同的场面,以不同的身份再见,否则人间天上将愈去愈远了!唉!这是从何说起。抬头看钟,已近夜半。熄灯,打坐。
  四月二十日 雨
  近来体内很热,不能吃辣椒,做菜在火边站久了,皮肤也会发红甚而发痒,若遇天阴下雨就比较舒适,总之皮肤凉得热不得。据说是过敏症,我也是第一次得这个病,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女儿看我的手相,据说我的生命线太长,但老来多病,希望不准才好,看准了岂不是八难之一?
  四月二十一日 阴
  晚间感到身上不太舒适,背及手臂有几处红斑也痒,大约在厨房做菜时,烤多了火之故。据说这种病有先天后天之别。我一生从无这种病例,不知新病医起来是否容易一点?从牙痛、拔牙到现在四个多月了,又染上过敏症,这真是神仙没修到,就先遭劫了!(怀师批示:我寄十味败毒散给你,照方服用可好。)
  四月二十五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听到楼上楼下响起一片音乐,我知道上下的音乐不同,但不想分别,不料下意识却已清清楚楚地知道楼上是美国的摇滚乐,楼下是印度的宗教音乐。这就看出来了,一个心同时能起很多妙用,平时没人注意。
  四月二十八日 阴
  早餐后不太舒适,我想到过敏症,何以我会传上。有些人是先天的,如我这种后天的,我还没听说过。我认为后天的是新病,应该好医。我很讨厌美国医生看病,多半小题大做,一动就照X光、验血,我拔牙也照了X光,常常听到查不出病源这句话,医生不兴凭经验去诊断。(怀师批示:你忘了小止观六妙门,早已告诉你经验,酸痛麻痒胀,甚至排出浊质而生疹疱,此乃过程现象。)
  四月二十九日 晴
  今天是试新牙的日子,下午三点女儿陪我走路去,医生换了诊室,比过去的大两倍。一般人认为在美国的职业最容易发达的就是医生和律师,当然这种说法也不无理由,不过我认为哪行都不容易,尽管不喜欢他们的作风。以事论事来说,譬如为我拔牙的医生向我女儿说:“有什么问题来电话,我们这里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由这两句话证明他仍是担心的。人们只知道别人发达,更羡慕别人发财,却很少人注意到人家的辛苦耕耘。事实上各行都有苦经,而且各行有各行的人才。别看别人发达赚钱,如果自己去做说不定赔了本还会倒霉。唉!又惹起我的谬论了。
  四月三十日 阴
  晚间看笔记。我认为学东西,该学的有机会就学,不必考虑太多,更不必怀疑自己不是这份材料。就算不是材料吧,人家做一天,我做十天,所谓“勤以补拙”。我有此经验,因为我未婚前从不做家事,婚后做公务员,又值警报期间,更来不及做家事,所以虽身为家庭主妇,却从不知家事为何事。到台湾之后,才开始学做家事。刚开始时,人家几分钟做完的事我要做一小时,于是我耐心地做,不久就赶上别人的进度了。所以说:“天下无难事。”以我之拙有时候也会得到意外的收获。回忆我的一生,处处都用勤以补拙的工夫,也从来没失败过,可见勤确实是能补拙的。但愿学禅也能如此。
  五月一日 阴
  晚间我看笔记。记得过去见过一本书,是以姓名的笔划多少而定吉凶,说来近乎迷信,但也有人因改名而得转换运气的,我想它还是有它的道理。至于姓名笔划相同,而命运各殊,那是业力不同之故吧?(怀师批示:众生命运如何,各有因缘构成业力,岂是笔划音声所能左右。但亦有偶尔偶合之事,唯不能以偏概全耳!)
  五月二日 阴
  晚间我看笔记。人家说,曾国藩只要与人谈话一次,就知其人的材器和优劣。其实普通人都办得到,看人有的要从正面看,有的要从侧面看,更有些人要从反面看才行。总之,那点微妙处是直觉的,也并非一定说不清楚,但以我的拙笔,难免词不达意,还是不说的好。
  五月三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想到有些人做错了事,痛苦流涕,再三悔过,但事后却又故态重荫。人家说这种人的哭是骗人的,我认为人不伤心不落泪,他确是真心想改,无奈他的理智胜不过他的欲望。孔子说:“听其言,观其行。”譬如一个修行的人,他虽决意修行,但他的行为并不向这条路上走,那么他的成绩一定有限,是可预料的。但他也不是骗人,只是意志薄弱,胜不过他那顽强的习气,当然业力是最大的因素,这类人是最可怜的。倘若有一天我有资格救人,我就先要救这种在理智边缘挣扎的人!
  五月五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想到有人说:“环境能使人失去自我。”因为“时之所趋,势之所归,虽有大力,莫之敢逆”。当然,一人的力量有限,要和整个环境对抗是很难的,但如果是一个视死如归的人呢,如古代的英雄烈士,义夫节妇,那些环境又如何囿得了人!
  五月六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想到有一本道书讲到伏' '(上无下、、、、)法,它说:“平时把气沉下去,不要提起来,遇事不可动意气,如训练有素的人,遇大难而不惊。”我想这就是镇定,气不浮,心不易动吧?我试做过,确实有道理,不过长久训练,并不太容易。当遇事而不动意气,在开始时颇要有自制的力量才行。
  五月七日 晴
  这几天耳朵、眼睛都有毛病,常听到远处有人讲话,又听不清楚。当他们都不在家时,又觉得还有人在。忽然记起那年住在哈佛宿舍的时候,一天晚上,我同女儿在客厅看书,十一点我回卧室,闭门打坐,坐中忽见门、墙都没有了,清楚地见她一人独坐看书。这种情形很怪,幸而也没第二次。(怀师批示:此乃识神发生透视的功能,近于眼通之一种功能。)
  五月八日 晴
  今天收到《知见》杂志,一翻正看到《外婆禅》,不觉好笑。前些时收到广先生的来信,信末提到希望寄稿。当时我本想回信时写下面这段话:“《知见》园地虽然公开,但执笔的除老师之外,也都是饱学的先进,不学无术的我,只敢在门外转转,怎敢班门弄斧,贻笑大方。”可是在回信时我没这么写,因为我想人家只是客套应酬话,认起真来,岂不更是可笑。却不料《外婆禅》竟占了《知见》园地的一角,这真是俗话说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了。”
  五月九日 晴
  今天是母亲节,这家男主人特地去中国店买来两把扇子,送他太太的是团扇,上面尽是花;送我的是摺扇,画面是一株梅花,上边有字:“老树有余韵,别花无此姿。”我和女儿相视大笑。这又不知是哪一朝代的秀才写出来的歪诗!恰巧又被这位不识中文的外国女婿买来,这也是无巧不成书了。
  五月十日 阴
  下午在电视上看到一个节目,谈夫妇之道,其实处人处事都各有其道。我认为博士应该有两种:一种是精通一门学问,另一种是对人间一切事物有普遍的知识,包括处人处事之道,所谓的“万能博士”。一个人无论在一门学科上有多大学问,如果太缺乏常识,也是一种遗憾!
  五月十一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似乎浮在云端,太阳从正面照来,虚空空旷无比,我也舒畅无比。忽然俯视下面,在两边摩天大厦之间的行人道上,人、车络绎不绝,如同一些蚂蚁,在万丈悬崖之下蠕动,我奇怪为什么人们要在那下面活动呢?就醒了。
  五月十二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忽然从眉心爆出一圈光来,从眉心一直亮到心里,我一惊,马上镇静。虽然电光一闪的现象常有,但从眉心爆开还是第一次。这时心如止水,呼吸很匀。将下坐时,听到体内有声如流水,心一动,再又听不见了。花样百出,听其自然。
  五月十三日 晴
   今天下午三点,女儿带小妞陪我去牙医处,这是最后一次,牙配好了。可是真不习惯,尤其吃东西比没牙还不方便。想到人的一生,婴儿时开始适应这部机器,也不知受了多少辛苦,总算熟练了,可是这部机器又将报销了,虽然修修补补将就用用,毕竟是很别扭。一个人如果不能借假修真,不但白来人间走一场,也白糟蹋了一部机器。
  五月十四日阴
  晚间我看《知见》杂志上老师讲译的《成唯识论》,我觉得有自我学禅以来,如《楞严》、《楞伽》的原文,也不像《成唯识论》这样难解,问题是它一句里包括许多意思。如果不看老师的讲译,即使再用功也只能似是而非地知个大意,休想弄得那么清楚。我认为这种书最好把它整个地翻译出来,后学才能得益,否则就只好置诸高阁了。它的文字不但艰深,而且很怪!
  五月十五日 阴
  晚间在《禅修特辑》上,见到许多心得报告,从来没参加过禅七的我,认为在那种环境之下,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点飘飘然的感觉,加上老师的香板一拍,更深入了另一个境界,所有妄念、欲念全消。这时有两种情形:一种是迷迷糊糊,另一种是忘了身体的存在,只剩下一点灵知,这时一经接引,就很容易肯定自我。所以禅七期间最容易接引人。我又在发谬论,但也是一点心得报告。
  五月十八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想到人真是奇妙的东西,我们学禅也就在探讨人生的奥秘,找回自我。这东西不是什么人都能学的。譬如一个不识字的人,给他讲书上有什么,他不会相信,因为他无法体会,况且这东西越深入越难解释,只许自己知道哩!
  五月二十日 雨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想到读小说,能在意境上形成一种幻境,书上有什么,意境上就有什么。我们打坐得的境界是不是一样呢?不也是无中生有,生而不生的吗?
  五月二十一日 晴
  上午接到护士的电话,叫我去听身体检查的结果。下午三点女儿陪我去了,医生说一切正常,他还以为我得癌症呢。他对我的健康很莫名其妙,美国医生最怕病人瘦,他们全靠检查,也常常宣布检查不出病源,如我的病即是一例。我知道我没真正的病,至少内部没什么病,可能是点湿热,但此地没中医,只好以后再说。我想是打坐和做瑜伽把内部的湿热打出来了,我没给医生多作解释,因为说了他也不懂。学禅的人胖了如何飞身呢!
  五月二十二日 晴
  晚间看笔记,我想到有学问的人,都爱写文章,有些人写小说,借题发挥,这是文人的特性,固然无可厚非。当然,我也没这份资格,假若我能,我也不愿意写。文章这种东西,一个人一个看法。所以说:“状元是命,榜眼、探花是正。”只要换个主考,三鼎甲就可能易了位置。我认为“文章千古事”,一本书只要一出版,就如流水一样,不知道会流到什么地方。如果真能利他,自然功德无量,否则说错一句话,就驷马难追了!唉! 我也是笨人,专门说傻话。
  五月二十三日 雨
  晨六时打坐。坐中听雨声,我体会到心不动,气不动时,似乎呼吸轻微了,犹如胸腹之间一直达到子宫,有热气回旋而已。下丹田当气通过时发热、发紧,像有什么在里面动。
  五月二十四日 阴
  晚间我看笔记。看到“不以人废言,不以言废人”。一般说来,这种人不多。如果一位皇帝或是一为主管能有此作风,其英明就可想而知了。过去的北平,无论贩夫走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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