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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屏轻声叹息,不愿再增加母亲的烦忧。回忆十个月前,真像一场死里逃生的噩梦。她从医院返家,国不得她那封信掀起的风暴,首先要面对的就是父亲的勃然大怒。
“你药为何不多吞一点?刀为何不割深一些?你不彻底死个痛快,难道要等我来动手吗?”程子风大吼着。
她当时身体极虚,加上父亲的残暴指责,几乎到了精神无法负荷的程度,结果是母亲挺身保护她,一生认命又很少顶撞丈夫的简秋华,以她一手处理的美国汇款做威胁,不准他碰女儿一根寒毛。
“我们完了!雁屏已遇到她前世的冤孽,所以孙师父倒了,北门党也要走投无路了!”简秋华告诉他。
“什么?原来这就是我去一直衰的原因?!”程子风又悲愤、又不甘地说。
雁屏很快地被安排出国,而程子风也随即搜刮所有的产业,在北门堂尚未倾败之前,偷偷移出资金,大房、二房的妻女都毫不知情,这就是后来发生的倒债及倒闭的风波。
雁屏觉得自己是一切事情的罪魁祸首,沉重的罪恶感让她走出温室,走出怯弱,独自去面对外面的生活,也独自感受着凄凉。
因为太专注于自己的思绪,以致雁屏没注意到有人敲门。
简秋华夫应门,一会儿走过来说:“何永洲要见你。”
听到他的名字,雁屏吓了一大跳,本想摇头。但进一步考虑,他们是该谈谈的。于是说:“我去见他。”
“你确定吗?”简秋华皱着眉头问。
“我知道该怎么做。”雁屏肯定地说。
但当她看到门外摆着一张迷人笑脸的河永洲时。心跳不禁微微加速,尽管表面上维持冷静,内心里仍忍不住的心醉神迷。
他从身后拿出一束红玫瑰花,并且说:“我记得你曾教我,只要几句甜言蜜语,几束鲜花礼物,再死皮赖险些,天底下没有打不动的芳心。只是,不晓得这一把对你有效吗?”
对他前所未有的殷勤及浪漫,雁屏连仅有的一点冷静都差点飞走。但她强迫自己戴牢面具,故意说:
“你有没有弄措?在我的记忆中,你是讨厌做这些哄女孩子的事,说是女男不平等。”
“对你,我什么都会做,只要能让你高兴就好!”何永洲毫不迟疑地说。
这话又撼动了她的心,也为了怕房内的母亲听到,她迳自走向走廊底端的小阳台。
十楼的高度,可以看尽旧金山湾的夜景,有些地方洒着碎钻似地灯火,有些地方则是浓黑一片,远远的金门大桥像吊着闪烁的弦琴,正在轻柔的海风中奏着夜曲,而半圆的月掩映在云里。像被拨动心弦的少女。
何永洲的眼里没有这片美景,只有她。他说:
“小雁,求你不要那么冷漠好不好?这根本不像是你!”
“我是程子风的女儿,你又能期待什么呢?”她不打算和他友善。
“我就知道,你心里一直在怪我说的那些话。”何永洲想靠近她,却发现玫瑰花挡在中间,他干脆将它们放在一旁的椅子上,上前一步说:“这些日子以来,我不停的在找你,想表达我的歉意……”
“不!我没有怪你,你也毋需道歉,一切都是我们程家的错,你没有错……”雁屏打断他的话,自己却说不下去,只能将目光放在遥远的黑暗中。
“好!不管是谁的措,你也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做代价呀!”何永洲因她的疏离而激动,他突然抓起她的手腕,按住她的伤疤说:“告诉我!你怎么狠下心的?痛不痛?当你做这傻事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这也是在割我的心上?”
这一触碰,让她浑身颤抖,她拚命挣扎着说:
“但这两刀也化解了你的劫难呀!永洲,求你不要再提了,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
“不!没有过去!为了你,我离开台湾:为了你,我流放美国,你怎么能说事情过去了呢?”他仍不放手的说。
雁屏惊愕极了,她停止抗议,任双手在他的掌握中瘫软无力,“不!不要为我!永洲,你明白你是在铸成更大的错误吗?我屡次用我的命来保你的命,你为什么还执迷不悟呢?”
“你在说什么?我不懂。”何永洲一脸执着地说。
雁屏很想讲前世情孽及今生业报那一套,还有她那结局极悲惨的梦,但她知道,何永洲不会相信的,反倒会更加强他的决心。
所以,她只有说:“其实你懂的,我们两个来自背景完全不同的家庭,你是何舜渊的儿子,我是程子风的女儿,这是永远改变不了的事实,因此,我在你的生命中只是污点,只有破坏的份,对你的未来没有好处。”
“我已经不在乎未来,我已经看透名利了!”他说。
“不!那不是你!你生在政治世家,天生是领袖人才,注定要荣华富贵,你逃脱不了名与利。”这次她很轻易地抽出手,用平静的口吻说:“这也是我今天和你谈的目的,我希望你不要再插手绑架案的事了。”
“我人到了,就要管到底。”他不妥协地说。
“你不怕记者发现,又要炒热新闻,造成可怕的风波吗?”她苦口婆心地说。
“我不在乎!”他不耐烦了,直盯着她说:“我只想问,你还爱不爱我?”
雁屏的手握着栏杆,紧得痛到筋脉骨髓她望着漆黑天幕上的一架飞机,红光闪呀闪的,她想像它若坠入海里,海便会在一刹那吞噬了人间无数的爱恨情仇。
她的手扭得更紧,直到指甲像要脱落了才说:
“不爱,已经不爱了!”
话随海风吹散,每个字都打到他的脸上。他愤怒、不信、受伤害,狠狠地抓住她的肩说:“不!你骗我,你说谎!你曾为我而死,那么深的爱不可能消失的!”
“就是因为死亡,才让我大彻大悟的。何永洲,别让我们再自相残杀了,醒醒吧!求求你,醒醒吧——”雁屏猛地住了嘴,这情景好熟悉呀!仿佛在很久以前的某个时候,她也管如此求过他,然后惨剧就发生了……
她再也受不了了,用力推开他,转身就奔回自己的房间。
何永洲还留在原地,咀嚼着那句“自相残杀”所带来的苦涩。或许他不该问“爱或不爱”的问题,因为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比一个“爱”字复杂许多,就像在一张涂满颜色的纸上,想找出原有的洁白一样困难。
他们虽能擦呀洗的,但洁白的爱仍隐匿难寻。
所以,哄让没有用、理性没有用、相敬如宾没有用、成熟独立没有用……他所受的教育,所建立出的原则方法,一切爱情的定义及公式,对雁屏都没有用。
因此,这束美丽的玫瑰花也是白买了……
他靠着栏杆,望着湾区神秘如梦的夜景,他仍没有欣赏的心情,只是站在那儿,将细柔的玫瑰花瓣一片片扯下,交给山海之间回荡的风。
很快的,玫瑰飘零,在黑暗之中,完全失去它们的艳红及明丽。
雁屏是由岳海栗陪同,由旧金山一路往东部开。她一早便没看到何永洲,也不想问,只任由心情独自去沉重。
她愈和岳海粟相处,愈觉得他这人怪。有时候,他看起来像阳光,幽默风趣,可以逗得周围的人开心大笑,有时候,又沉郁得如同黑夜,一言不发,使人不知该如何反应。当然,人都会有这两种情绪,但岳海粟又变化得太快、太极端,像碧澄澄的晴天突然狂风骤雨,给人一种不太舒服的诡谲感。或许,何永洲喊他狮王是有道理的。
他们在一处果园分手,雁屏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第七章
穿过一座整齐栽种的桃子、李子、樱桃、草莓…… 树林,再穿过一个小镇,景色丕变,黄沙开始飞散在车窗及公路上。
这是近治矾山脉尚未开发及绿化的谷地,带着沙漠荒芜的景象。
有好长的一段时间,她看不到另一辆车子,而公路起起伏伏,像没有尽头似地。她在光凸凸的小山之间迂回绕着,晓得也有另外几队人马在其他小道奔驰。
在最后一刻,她仍盼望何永洲不会参加,因为她,他的前程已损伤一次,而且疤痕水难消除,她好怕这一次的行动,又会带给他重挫。
“不会吧!若他能劝你父亲归案,可能是大功一件。”岳海粟针对她的疑惑说。
但愿如此,别的忧虑,她也无法再深入与岳海粟谈了。
一株株枯黄的矮灌木横亘在面前,最矮的土坡上出现了第一座风力发电用的大风扇,接着是第二座、第三座……一排排立着,成了加州特殊的景观之一。
雁屏按照指示,在经过这片发电区后,往较高的山麓走去。
山上似乎有人放过牧,平坦的草原直到远方,但因为是干季,草垂死似地萎黄着。
雁屏这时才感觉到害怕,万一勒索的歹徒不是她所预期的,而岳海粟他们也尚未布置好,该怎么办?在这穷山恶水之间,她完全是孤立无援的,如果对方真要杀人灭口,那她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也不应呀!
她第一天来到旧金山,母亲就偷偷对她说:“我在怀疑,那个绑架的人是蔡明光。”
“他不是逃到缅甸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美国?”她问。
“你老爸不也到美国了吗?他们那些人多少都会有门路的。”简秋华说:“你看,这里人人都知道你爸至少带了五百万美金过来,可对方只要一百万,又指明要你送去,这都是蔡明光要的价码,活像他来讨债似地。”
“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雁屏不解。
“当初蔡明光替你父亲顶罪的条件之一就是你。”简秋华说。
“什么?爸怎么可以——”雁屏大惊讶了,但随即想,以父亲的观念,女儿都是货品,她也不例外,而且要伤的心也早就伤过了。
“这也是我找刘家志的原因。”简秋华说:.“我不能再让你出任何意外,而刘家志大概是全世界唯一对你父亲无所求的人。”
“他既然那么讲义气,爸为何赶走他,而重用蔡明光呢?”雁屏又问。
“还不是玉屏那个番丫头害的!惠娥生的女儿,没一个像样的,现在你老爸一倒,她们母女就守不住,又跑回酒家上班了。”简秋华不屑地说。
雁屏不予辩解,其实哪能怪程玉屏她们?是父亲不给人留活路的。像她,若不是有个坚强又善计划的母亲,她如何能死里逃生,又在异国的土地上生存呢?
今天,她也要本着这一年来的磨练救出父亲,也救出自己,不能让原有的怯弱再拿控她的生命。
车开到几乎无路时,一条锈掉的小铁轨出现在草丛中,那也是交赎金的指定地点。她往四周看,居高临下,所有的风力电扇及公路尽在眼帘,这才有些了解对方会选择这真的原因了。
因为,如此一来,他们很清楚便可以知道她是否是单独一人。
但他们却没算到有个对这地区了若指掌的傅尚思,一个华裔混血儿。他给制了矿坑地道及废弃木路,使岳海粟和何永洲一行人能做适当的掩护,连她都看不出个动静来。
她的目光专心向前,没三分钟,就见有一辆小货车缓缓驶来。她立刻正襟危坐,从一数到十,让自己不要露出软弱的样子。
小货车停在她的不远处,一边的车门打开,雁屏为了表示诚意,干脆先跨下车,将装钱的手提箱正正的摆在车头盖的上方。
六月的焚风迎面吹来,炙热的阳光灼着她的眼睛,令她无法看明对方车里的状况。
突然,有个人被推下来,踉踉跄跄的,雁屏定睛一看,原来是许久未见的父亲,他的模样还算好,只是双手被反绑,嘴上贴着胶带,一脸气愤得要杀人的神情。
“爸——”她叫了一声。
车内的另一个人出现,他长得矮矮壮壮,中国人长相,手中还拿着一把枪,对着她说:“钱带来了?”
“带来了,一百万的美金现钞。”雁屏指着手提箱说。
程子风听了,立刻上下跳动,一双眼地狠狠瞪着她,又往车内咿呀乱吼。
绑匪不只一人?雁屏因看不见蔡明光而有些心慌,如今又不知绑匪人数,她很庆幸自己没有拒绝何永洲他们的帮助,晓得有人当后盾,让她安心许多。
她正想着,第三个人便现身了,虽然他变得又黑又瘦,但雁屏一眼就认出他是蔡明光。
“蔡大哥!”她仍本着习惯叫。
“雁屏,很抱歉在这种情况下碰面,但如果不这.样的话,我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你。”蔡明光走过来,脸上还带着笑容。
此刻若问他为什么要掳人勒索,似乎有些可笑。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