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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浩撤掌旋身,见一名中年僧人,正双手合十肃立墙转角处,目光炯炯瞪着自己。
显然,这和尚是从另一道侧门出来的,不过站在那儿一直没有出声罢了。
康浩心里有气,语气自亦不善,冷冷道:“总算出来了一个,我还以为少林寺的和尚都死光了呢!”
那中年僧人目光一闪,也有了怒意,上下打量康浩一遍,才冷然答道:“少林封山已有数朋,门侧招示犹在,施主莫非跟瞎了,看不见?”
康浩一怔,退开数步,扬目一望,果然,寺门左首墙上,贴着一张已经褪色的纸招,写着“本寺即日封山,敬请香客止步”两行字迹。
那中年僧人说的不错,纸招上日期,距今已三个多月,只因自己来时匆匆,没有留意到墙头招示。
不过康浩人在气头上,往往会强词夺理,康浩虽明知自己理屈,仍然不认错,把头一昂,冷笑道:“这是对一般香客而已,但在下却不是进香礼佛的香客。”
中年僧人讶然道:“那么施主来此何事?”
康浩道:“我是特来拜访少林掌孝法元和尚的。”
那中年僧人怒意更浓,沉声道:“施主年纪轻轻,何以如;此狂妄, ‘和尚’两个字,岂是施主叫的呢?”
康浩脸色—沉,道:“他本来就是个老和尚,不叫他和尚难道该叫他尼姑?”
中年僧人勃然大怒,叱道:“少林虽已封山,却不容狂徒上门撒野,施主若仗悖几分功力,以为少林好欺,那就找错主意了。”
康浩晒道:“和尚,你别口口声声把少林两个字抬出来唬人,老实告诉你吧,如今事过境迁,在下已经一再忍耐了,若是三个月以前,早叫你爬着回去,谁还耐烦跟你说这些废话?你想拿少林寺的招牌吓唬在下,那才是打错了主意哩!”
中年僧人气得眼中冒火,乾指喝道:“小辈,报上名来!”
康浩冷屑地道:“凭你还不配问我姓名,识趣的,快去把法元叫出来,我没有工夫跟你这种小沙弥闲扯。”
中年僧人—摆大袖,身形倏忽欺近,沉声道:“好!贫僧就叫知道少林小沙弥的厉害。”声落,单掌一亮,五指微屈如钩,飞快向康浩肩头扣了下来。
康浩傲然一嗤,负手屹立,连正眼也没看那和尚一眼。
中年僧人也非弱者,一见康浩气定神闲之状,便知道自己这一抓多半要落空,招至中途,突然吐气开声,掌心一登,变抓为推,人已藉势仰面倒射,退了回去。
哪知事实却不如他想的简单,掌力才吐,对面的康浩忽然失去了人影。
中年僧人一掌拍空,情知不妙,急使“金刚拄地”身法,沉气欲落……
饶他应变再快,康浩早巳在身后蓄势而等,和尚脚甫沾地,衣领一紧,已被康浩挟脖子抓住,振臂一抖,笑道:“对不起。暂借尊头,作一次撞门槌吧!”
中年僧人身不由己,飞丸般直向寺门撞去,任是“金刚拄地”, “神针定海”, “千斤坠”全都无法歇止身体去势,无奈何,只得急忙运气,护住头顶……
那中年僧人撞开寺门后,仍然力道未衰,箭矢般直向广场中飞去。
中殿中正在做早课的和尚齐吃一惊,刹时人影飞闪,迎出来五六个,纷纷张臂,打算凌空接住那中年僧人。
蓦地,一个苍劲的声音喝道:“硬接不得,闪开了!”
群僧闻声突然分开,殿中黄云似的掠出一个老和尚,大袖迎着来势一拂一抖,双掌齐出,一式“天坛授印”托住了中年僧人。
托是托住了,老和尚一身黄色袈裟鼓荡如潮。肩头连晃几晃,才算拿桩站稳。
在场群僧,个个变色,却听一阵震耳大笑,康浩已施施然跨进寺门。
黄衣和尚霜眉一皱,缓缓放下那中年僧人,一双精芒四身眼神,凝注康浩,瞬不瞬。
好半晌,才举步迎上前去,肃容问道:“少施主可是姓康么?”
康浩一脸傲色,点头道:“不错。”
黄衣和尚又道:“这么说,少施主就是风铃魔剑杨大侠的传人了?” .康浩不禁微诧,挑眉笑道:“老和尚,你认识我?请教法号是……”
黄衣老和尚双手合十,接口道:“老衲法明,现掌少林第二十一代门户。”
康浩讶道:“那法元和尚呢?”
法明大师敛容道:“家师兄业已退位,现为本寺长老院护法。”
康浩释然一声“哦”,拱手笑道:“原来是新任掌教,失,做得好!”
法明大师微—欠身,道:“岂敢,少施主驾莅敝寺,想必是为令师仰毒九峰山之事吧?”
康浩谈淡—笑,颔首道:“看来在下心意,早在掌教预料之中了。”
法明大师敛容道:“家师兄自九峰山返寺,就料少施主会来,少林全寺僧众,亦已恭候多时。”
语声微顿,回头向一名随侍僧人吩咐道:“传谕下去,鸣钟聚众。”
那随侍僧人神色立变,俯首恭应一声,飞步而去。
当!当!当!
刹那之间,一连串宏亮的钟声,由钟楼上传送出来,其声悠杨,响彻山谷。
钟鸣九响一歇,周而复始,共计九九八十一响,是名“九晶莲台”。
这是少林寺最紧急的命令,代表着掌教因特殊重大事故,下令召集全寺弟子。
是以,钟声一起,全寺千余名僧俗弟子,立即像蚁群般分由全山向大殿广场汇集,各按职位等级,列队肃立候令。
钟声未落,千余僧众已经到齐,广场上黑压压挤满人,却静得听不到一点声。
法明大师又命人从膳堂抬来一只巨大木桶,桶中注满清水,然后由怀中取出一个玉盒,揭开盒盖,长在左掌上。
玉盒上,是一粒龙眼般大小,碧绿浑圆的珠子。
只见法明大师满脸凄迷之色,目注盒中绿珠,口里喃喃念道:“其形沌沌,其色苍苍,与人何尤?于尔何伤?毒珠!毒珠!何乃不祥。”
话落,一声浩叹,腕间微微—扬,将盒中珠子飞投桶内。
绿珠—入水中,整桶清水突然沸腾起来,翻翻涌涌,宛如鼎煮沸一般。
不久,水波复归平静,桶中清水已变成碧绿色,那粒珠子却溶化不见了。
康浩不知那绿色珠子,就是害死师父的“毒龙珠”,故而一直负手卓立丹挥檐下,冷眼旁观,没有开口。
法明大师调好毒水,合掌转身,凝重地道:“少施主看清了?少林寺僧众俱在,桶中毒水,沾唇立毙,只须老衲一声号令,千余弟子便将分饮这桶中毒水,少林一脉,也至此而绝,少施主有何感想?”
康浩耸耸肩,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道:“这是你们的事,和在下有什么关系?”
他说的本是老实话,心想:我是找法元和尚查证师父生死之谜,事情真象未明之前,是敌?是友?尚难认断,你们弄出这些阵仗难不成倒想拿“死”来要胁我?
但话人法明大师耳中,却全不是同样滋味,霜眉微轩,冷然一哂,道:“少施主庆不愧杨大侠传人,千余条性命,竟不值施主一顾……”
康浩最厌恶别人讥辱师父,顿时不悦道:“家师在承天坪上含冤惨死,四门五派中人,谁又‘顾’过了呢?”’法明大师精日炯炯,沉声又道:“但老衲要请问少施主一事,九峰山会,乃四门五派共同行动,家师兄以悲天悯人胸怀,不忍见令师惨遭兵解,仰毒饮鸩,亦出令师自愿,少施主何以恩怨不分,独罪少林?”
康浩未加思索,接口应道:“在下如查明家师负冤内情,四门五派都别想脱去干系。”
法明大师未听清话中那个“如”字,只觉心弱猛震,满腹恚愤尽化,浩叹黯然,点了点头,长吁道:“罢!罢!罢!看来这怨毒深恨,是万难化解的了。”
紧接着,端正合十一礼,凝声又道:“此事虽由家师兄一念之仁,种下孽因,老衲却忝为当今掌教,常言道: ‘冤有头,债有主,老衲原以少林掌教之身,代家师兄偿还血债,少施主若意犹未足,全寺千余僧众,亦仰毒陪殉,只求少施主网开一面,放过家师兄和后山长老院中四位垂暮之年的长老……”孰料话犹未毕,忽听殿内一声震耳佛号,截口道:“掌教何出此言?莫非嫌法元罪孽还不够吗?”
随着喝声,殿内缓步走出五位身披黄色袈裟的老和尚,法元大师为首,其余四位老僧,都已八九十岁,形貌枯槁,眉须俱白。
法明大师一见是师兄和四位长老赶到,神色骤变,缓缓垂下头去。
法元大师目光一招康浩,连忙抢前几步,合十道:“阿弥陀佛,少施主终于来了。”
康浩淡淡一笑,也拱了拱手,道:“不错,在下是专程赶来的。”
法元大师颔首道:“马岭关上一别,老衲内疚良深,返来后,便封山退位,留此待罪之身,日久企盼,以候少施主。”
康浩哂道:“这么说,倒是在下来得在晚了?”
法元大师正色道:“冤怨相报,因果不爽,时日或有早迟,报应总无宽贷。不过,事由法元一人肇因,与全寺僧众无关,尚裨少施主深体上天好生之德……”法明大师突然抗声道:“师兄身系少林振兴契机,乃全寺弟子希望所寄,倘若师兄撒手,全寺弟子岂愿苟活!”
法元大师勃然怒道:“愚兄退位之际,矢志已决,当时你为何满口应承,如今却出尔反尔?”
法明大师挽首道:“小弟若不应承,师兄怎肯将‘毒龙珠’交付,实则接位之时,小弟亦已早存代死心愿,只求师兄体念少林命脉矜于成全……”
法元大师喝道:“胡说,师门长幼有序,你怎敢食言欺兄?”
法明大师哽声道:“小弟既为掌教,自有专断之权,师兄如再坚持,小弟只有请出‘绿玉贝叶’令符,以祖师之名,断然下令了。”
法元大师眉须拂动,浑身颤抖,怔了怔,忽然热泪盈眶,控手从袖中取出一束纸圈,巍颤颤地道:“好!你尽管动用掌教的权柄吧!这是愚兄百日之内,手录‘金刚降魔大法心解’,愿欲趁涅磐之前,交付藏经阁留传弟子研习,只要你动用‘绿玉贝叶’,愚兄就宁作师门罪人,亲手毁了它!’’师兄弟竟各不相让,弄成僵局,直看得四个老和尚不住摇头,只有念佛的份儿,场中各千余名僧众,个个含泪垂首,无法置喙。
康浩目睹这番经过,却忍不住仰面哈哈大笑起来。
法明大师沉声说道:“少施主,笑什么?”
康浩耸肩道:“在下是笑两位都太性急了,即令两位之中必须死去—个,那也不用争持不下呀。”
法明大师瞿然道:“少施主师门血仇,难道不报了么?”
康浩正色道:“师仇不共戴天,怎能不报,但在下今日登山,却不是为了报复师仇。”
法明大师一阵迷惘,道:“老衲不懂少施主的意思……”
康浩道:“在下的意思很简单,报仇之前,在下必须先问清楚,究竟我师父是不是真的死了?”
法明大师和四个老和尚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全将惊疑困惑的目光,投注在法元大师身上。
法元大师也是满头雾水,怔仲地道:“康施主怎会怀疑令师未死?令师遗体,是老衲亲手掩埋在承天坪上。”
康浩敛容道:“承天坪上确有家师坟墓,但江湖中也已先后两次,传出家师尚存人世的消息。”
法元大师骇然失声说道:“真有这种事?”
康浩又从怀中取出“定穴护元带”,继续说道:“而且,据在下亲赴太原府金祥发银楼查证,他们并没有承制过这知金带,带上店戳图记,也是伪刻的……”
语音微顿,举目暴射出慑人光芒,寒声道:“请教,家师如果确已去世,这些不符之事,应该如何解释,假若他老人家真没有死,大和尚弄此玄虚,目的何在?”
一番话,问得法元大师目瞪口呆,无词以对,好半晌,才摇头喃喃道:“阿弥陀佛,老衲不信世间竟有如此奇事。”
康浩冷冷道:“在下也不信有此奇事,但事实摆在眼前,却令人不得不信。”
法元大师凝神顷刻,肃容道:“事出诡异,老衲有两件事想请问少施主,那日马岭关上一晤之后,少施主折返承天坪,可曾发现令师坟墓有被发掘过的痕迹?”
康浩摇头道:“没有。”
法元大师又道:“当少施主前往太原府金祥发银楼查询时,见到的那位掌柜姓什么,相貌如何?”
康浩道:“那掌柜姓李名祥春,约莫有五十多岁,身裁肥胖,左颊上有一粒黑痣。”
法元大师深自一怔,茫然道:“这……这就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