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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丽克不觉得饿,可是想喝水。
洛兰打了一个电话给克尔恩,他立即从他的工作室走来了。
“喂,你觉得怎样,新生儿?”他给她检查了一遍,认为很满意,“一切都令人满意,但要有耐心,小姐,那你很快就可以跳舞了。”他作了一些指示之后,就离开了。
勃丽克“恢复健康”的好日子拖延了很久,她是一个模范病人:她耐着性子,安安静静地躺着,吩咐她怎样她就怎样。最后,给她拆绷带的日子终于来到了,可是说话还是不允许的。
“你感觉到自己有身体吗?”克尔恩有一点激动地问。
勃丽克垂下了眼皮。
“你动动你的脚趾头看,不过要非常小心。”
勃丽克显然是作了一番努力,因为她脸上现出了紧张的表情,可是脚趾头没有动。
“很明显的,中枢神经系统的功能还没有完全复原,”克尔恩确定地说,“不过我想不久就会复原,那时候,动作也就复原了。”可是他心里思忖道:“勃丽克的两条腿别真的全跛了才好。”
“复原——这两个字听起来多么奇怪。”洛兰想起了手术台上的冰凉的尸体,这样想着。
勃丽克有了新的要操心的事情了,现在她一连几小时地想要动动脚趾头。洛兰也怀着几乎同样程度的关心观察着这件事。
有一天,洛兰兴高采烈地大声叫道:“动了!左脚上的大拇趾动了。”
后来事情的发展就比较快了,手指和脚上的其他趾头也动起来,不久勃丽克已经可以把手和脚微微抬起了。
洛兰简直惊呆了,一个奇迹在她眼前完成了。
“不管克尔恩是多么可恶,”她想,“他究竟不失为一个不寻常的人。当然,没有陶威尔的头颅,他是不会做成这个死人的双重复活的。然而,克尔恩本人到底是一个有才能的人——陶威尔的头颅不是也承认这一点吗。啊,假使克尔恩把他也复活了,那多好!不过,不会的,这他决不肯做的。”
又过了几天,克尔恩允许勃丽克说话了,她的嗓音相当悦耳,可是有一些倒嗓的音色。
“会变好的,”克尔恩肯定地说,“将来你还能唱歌呢。”
不久,勃丽克居然试着唱歌了,唱歌的声音使洛兰异常惊愕。勃丽克以相当尖而刺耳的声音唱出了高音符,中央音域很弱,甚至有些嗄哑,然而低音符却美妙动听,这是一个从出色的胸间发出来的女低音。
“声带位于颈部切口的上方,是属于勃丽克的,”洛兰这样寻思着,“这个双重的声音,低声域和高声域的不同的音色,又是从哪儿来的呢?真是一个生理之谜。是不是由于勃丽克的头发生了青春化——因为勃丽克的头比她的新身体的年岁要大——的缘故呢?要不,这也许跟中枢神经系统的功能的被破坏有什么关系吧?真有点费解……若能知道这个年轻而优美的身体是谁的,是属于哪一个不幸的头颅的,倒挺有意思……”
洛兰什么也没有对勃丽克说,开始寻找载有那次翻车事件死亡名单的报纸。不久她就发现了一段简讯,简讯里报道了乘在这辆惨遭翻车的列车里的著名意大利女演员安琪丽克·加苡失踪的消息。她的尸体没有被找到,对这个谜,新闻记者们作了一些想入非非的推测。洛兰差不多已毫不怀疑地确信,勃丽克的头得到的就是那个死去的女演员的身体。
第十一章 逃跑了的展览品
勃丽克一生中的一个大喜日子终于到来了。最后的一些绷带已从她身上解下来,克尔恩教授允许她起床了。
她倚在洛兰的手臂上,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走了一会儿。她的动作是飘飘忽忽的,有些断断续续的。有时候她的手做出一些奇怪的手势:在某一限度之内,她的手的动作很顺利,后来就顿一顿,好像在做一个被迫的动作似的,以后又转为顺利。
“这一切情形以后全会没有的。”克尔恩有把握地说。
只有勃丽克脚底上那个小小的伤口使他有一些不安,伤口好得很慢。然而随着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伤口也渐渐好了不少,勃丽克不觉得疼痛了,甚至可以用那只有伤的脚踏在地上。再过几天,勃丽克已经试着跳舞了。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她说道,“有些动作我随随便便地就做到了,有些动作却很难做到。大约是我还没有习惯使用我自己的新身体吧……这个身体可真是美极了!洛兰小姐,你瞧瞧我这两条腿。身材高矮也正好,就是脖子上这些伤疤……一定得把这些伤疤遮起来。可是肩上这个胎记是很迷人的,不是吗?我要做那么一种式样的衣服,让这块胎记露出来……不,我非常满意我自己的身体。”
“自己的身体!”洛兰心里说,“可怜的安琪丽克·加苡!”
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压制在勃丽克心里的一切欲望,现在一下子全爆发出来了。她向洛兰提出各种要求,要定购东西,要给她做衣服,买衬衣、鞋子、帽子,买时装样本,买化妆用品。
穿着一件灰色的新绸衣,她被克尔恩领着介绍给陶威尔教授的头颅。既然面对一个男人的头,勃丽克就不能不卖弄卖弄风情,她被捧得心里乐滋滋的。陶威尔的头颅嗄哑地说:
“好极了!你非常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朋友,我祝贺你!”
接着克尔恩就搀扶着勃丽克,像一个新郎那样满脸放着喜悦的光辉,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小姐,请坐。”当他们到了他的工作室里时,克尔恩很有礼貌地说。
“我不知道怎样感谢你才好,教授先生,”她懒洋洋地垂下了眼睛,继而又卖俏地瞟了克尔恩一眼说,“你为我做了那么些事……我没有什么东西来报答你。”
“这不需要,我所得到的报酬要比你想的多得多。”
“我听了很高兴,”于是勃丽克又给克尔恩飞去一个更明亮的媚眼,“现在请允许我走吧……让我出院吧。”
“怎么走?出什么院?”克尔恩一时没有马上明白她的意思。
“回家去,我可以想象到,当我在朋友们中间出现的时候,会引起多么热烈的狂欢呀!”
她打算走了!克尔恩不能容忍这个念头。他花费了那么多的心血,解决了最最复杂的问题,完成了绝不可能的事,这绝对不是为了让勃丽克在她的那些胡闹的朋友们中间引起狂欢的。他要把勃丽克在学会里公开展览出来,给自己引起狂欢。事后他可能会给她一些自由。可是现在,关于这件事是想也不用想的。
“抱歉得很,我还不能放你走。你必须在我这里,在我的看护下待一些时间。”
“那又为什么呢?我觉得我身体已经很好了。”她玩弄着两只手,反对说。
“不行,你又会觉得不舒服的。”
“那时我再到你这儿来好了。”
“你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儿, 我总比你知道得清楚吧, ”克尔恩暴躁地说,“别忘记,没有我,你是个什么。”
“这我已经谢过你了。可是我既不是小孩子,也不是奴隶,我会安排我自己的事!”
“哟,她居然还有脾气!”克尔恩惊奇地想。
“好啦,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谈吧,”他说,“现在请回到你自己的房间里去,约翰大约已经给你把清汤送去了。”
勃丽克撅着嘴站了起来,一眼也不看克尔恩,就走了出去。
勃丽克平常总是跟洛兰一起在她房间里吃饭。当勃丽克走进房里的时候,洛兰已经坐在桌子跟前了。勃丽克在椅子上坐下来,右手的手指做了一个漫不经心的极优美的姿势。洛兰已不止一次地注意到这一姿势,她思索着这个姿势原来是属于谁的:是属于安琪丽克·加苡的身体的,还是属于勃丽克的。可是,在安琪丽克·加苡的身体里,难道不能留下一种在运动神经里有稳定自动作用的动作吗?
对于洛兰,这些问题是太复杂了。
“这些问题大概会使生理学家感兴趣。”她想。
“又是清汤!这种病人吃的清汤真腻死我了,”勃丽克任性地说,“现在让我吃一打牡蛎,一杯葡萄酒,才称我心呢。”她从杯子里喝了几口清汤之后继续说,“克尔恩教授刚才对我宣布,还要过些日子才能放我出去。哪有这种事儿!我不是那种安分守己老待在家里的人。老在这儿待下去,我会闷死的。不行,我爱过那种什么东西都像轮子那样旋转的生活。我爱灯光、音乐、花、香槟酒……”
勃丽克一面喋喋不休地说着,一面很快地吃完了饭,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注意地向下看了看。
“晚安,洛兰小姐,”她回过头来说,“我今天早点睡觉,明天早上请不要来叫醒我。在这所房子里,睡觉是最好的消遣。”
于是,她点了点头,就回到自己房间里去了。
洛兰坐下来给母亲写信。
一切信件全要经过克尔恩的检查,洛兰知道他监视得非常严,所以,对于不通过他的检查而寄信这件事,她连试也不想试。
其实,为了不让母亲担心,就是能够不通过克尔恩的检查寄信,她也绝不会把自已被软禁的实在情形写信告诉她的。
在那天夜里,洛兰睡得特别不好。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将来,久久不能入睡。她的生命是处在危险中。为了使她“无能为害”,克尔恩会采取什么手段呢?
勃丽克显然也睡不好,她房间里传出一阵一阵簌簌的声音。
“想必是在量新衣服。”洛兰心想,后来就全归寂静了。洛兰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好像听到一声压低了的喊叫声,就醒了过来。“我的神经可真有点不太对头。”她这样想着,又进入天亮前的香甜的梦乡。
她像往常一样,早上七时醒了过来。勃丽克的房间里还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洛兰决定不去吵醒她,就到托马的头颅所在的房间里去了。托马的头颅像以前那样总是闷闷不乐的。自从克尔恩给勃丽克的头缝上了一个身体后,托马的忧抑更加加重了。他呼求,他央告,他恳请克尔恩也快点给他一个新的身体,最后索性破口大骂起来。洛兰费了极大的努力才使他平静下来。她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给托马的头做完晨间梳洗,就向陶威尔的头的房间走去。陶威尔的头带着亲切的笑容迎着洛兰。
“生命真是一件奇怪的东西!”陶威尔的头说,“不久以前,我还希望死掉。可是我的头脑仍继续工作,才两天多工夫我就想出了一个非常大胆的、独创的理想。如果我的理想能够实现,那么医学界里将要有一个大变革。我把我的理想告诉了克尔恩,你应该瞧见他的眼睛怎样燃烧着欲望之火。他大概认为对他表示感激的同时代人,不等他死就会为他建立纪念碑……现在我就应该为他,为这理想,这也就是说,为我自己活下去。不错,我明知这是一个变相的陷阱。”
“这个理想又是什么呢?”
“那天等我把一切事情考虑得更成熟时,我会告诉你的……”
九点钟,洛兰跑去敲勃丽克的门,可是没有人答应。洛兰心觉有异,她想把门打开来,可是门是从里面锁上的。洛兰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跑去把这一切情形告诉克尔恩。
克尔恩像往常一样又迅速又果断地行动起来。
“把门打破!”他命令约翰这样做。
这个黑人用他的肩膀撞着门。厚实的门“喀嚓”一声就从柱链上脱落下来。克尔恩、洛兰和约翰走进了房间。
勃丽克的睡皱了的床上是空的。克尔恩跑到窗前一看,在窗棂的把手上,挂着一条由撕开了的被单和两条毛巾接成的带子,窗下的花坛被踏坏了。
“你做的好事!”克尔恩把严厉的脸转向洛兰叫道。
“我向你保证,勃丽克小姐的出走,我实在是没有责任的。”洛兰坚决地说。
“好,我以后再跟你谈。”克尔恩这样回答,虽然洛兰的肯定的回答一下子就使他相信勃丽克是没有同谋者的。“现在必须考虑怎样去把这个逃亡者抓回来。”
克尔恩走到自己的工作室里,焦急地从壁炉到书桌之间来回踱着。他最初的念头是去叫警察,可是他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件事绝不该让警察来插手,必须去请教私家侦探。
“他妈的,我自己不好……早就应该采取预防措施的。可是谁又想得到,昨天还是死尸……今天跑了!”克尔恩恶狠狠地笑起来,“现在,她一定会把她所遭遇的一切嚷出来……她不是说过她的出现会引起热烈的狂欢吗……这个故事传到新闻记者的耳朵里,那就……不该让她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