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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嫌弃的话,先穿我的。”
沈烟清几不可闻地道了声谢,哆哆嗦嗦地穿好衣服,低着头下床,脚还没沾地,又被楚风吟抱了回来,按在床上,道:“今夜就在这里睡,我陪着你。”
沈烟清犹豫了片刻,点点头,再度缩回被中——反正,他的脸已丢尽了,由着楚风吟去嘲笑也无妨,正好两相扯平。
楚风吟撑起上身,像哄小孩似地轻拍着他的肩膀,问:“你怕蛇?”
瞎子也看出来了吧?沈烟清红着脸点了点头,低声道:“我别的不怕,就怕这一样。”
“哦?”楚风吟被勾起了好奇心,追问道,“怎么回事?”
沈烟清凝着他的眼,神情凄然,沉默了许久,道:“当年,我亲眼看着一起长大的伙伴被丢入毒蛇坑中,被千万条毒蛇咬噬殆尽,尸骨无存。”
那幕惨绝人寰的情景至今想起来仍会全身发冷,之后仍时不时有噩梦纠缠,甚至要楚瑛抱着他才能入睡——沈烟清怕蛇,尚书府的人都知道。
楚风吟无语,默默地搂住他,沈烟清没有拒绝,柔顺地靠在他怀里。
“有人要杀你。”思忖片刻,楚风吟下了结论,道,“江湖上,有谁知道你这个弱点?”
并且有谁能在他出行收拾的衣服里放天香散?观叶楼的人?还是有人在客栈里下的手?
沈烟清摇摇头,疲惫地闭上眼,良久,轻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楚风吟摸摸鼻子,有几分心虚,道:“我本来不想让你发现的。”
“你跟了我一路?”沈烟清抬起脸,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盯得楚三公子开始冒冷汗,结结巴巴地道:“我知道你又恼我了……可是毕竟歪打正着……我……我……总之,你不能怪我。”
沈烟清低声笑了,道:“我不会怪你,风吟,多亏了你。”
这才恍然明白为何那店小二能打点得如此周到合意,才明白那枚飞镖出自谁手,风吟,你为我做的,我都知道。
楚风吟也笑了,帮他掖好被角,柔声道:“睡吧,什么都别想。”
沈烟清“嗯”了一声,闭上眼,当楚风吟以为他睡着了时,又含含糊糊地道:“我知道你不齿我的身份,可是当时我若不担男宠之名,楚大哥是无论如何也保不住我的。”
楚风吟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屏住气息等待更多的解释,沈烟清却放松了身体,呼吸渐渐平缓悠长。
十一、
天刚蒙蒙亮,他便被被清脆的鸟鸣声唤醒,身边的枕褥仍有余温,昨夜拥着自己入眠的人,已经不知去向。
沈烟清起身换洗,才想起身上穿的还是楚风吟的衣服,那人比他高壮得多,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看起来懒散又凌乱,而且,暧昧得让人不由自主地脸热。
昨夜是他规律刻板的人生中少有的失态——由于被群蛇蠕蠕的景象吓坏了而表现出罕有的脆弱与依赖,紧紧扒着楚风吟不放,汲取着对方慰贴的温度与气息,来求得片刻安心。
就像楚瑛曾给过他的安抚一样,然而在楚风吟怀抱中,却多了从未有过的紧张与羞涩,心跳得飞快,躁动不已,还有暖暖的甜意泛上来,令人如沐春风。
洗漱过后,正要回自己房间去换衣服,突然省起自己带来的衣服或许也洒了天香散,一时犹豫起来,这时,楚风吟从窗口掠了进来,抛给他一个包袱,道:“喏,衣服。”
沈烟清讶然接住,道了声谢,楚风吟不以为然地摆摆手,道:“一家人还客气什么?‘小舅子’。”
沈烟清笑了出来,拱手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小叔子’。”
楚风吟露出稀奇的神色,轻咳了一声,道:“快换了衣服下去用膳,还要上路呢。”
“你要跟着我们么?”沈烟清解开包袱,回身问道,楚风吟摇头,道:“你那同路的我看不顺眼,还是各走各的吧。”
沈烟清未置可否,换好衣服,一个人到楼下用膳。
天色还早,宿客们大都还流连在梦乡中,楼下大厅里只有三两个客人,沈烟清一下楼,店小二便殷勤地招呼过来:“客官这边坐,早膳马上就来。”
沈烟清挑了挑眉,想来楚风吟已经都关照过了,他便也不再罗嗦,等着美食上桌就好。
三色酥、桂花白玉糕、杏仁饼,配上精致的小菜与甜烂的八宝粥,让人胃口大开,沈烟清倒了杯茶,开始慢慢享受,吃了七分饱时,程秋远才打着呵欠下楼来。
——昨夜他的魂差点飞掉,这人却完全未被惊扰,不是耳背,就是睡得像猪一样死。
“休息得如何?”沈烟清搛起一筷子香干,轻描淡写地问,程秋远在他对面坐下,叫过小二点了几样吃食后,道:“半夜听见有些响动,怕是这店里有老鼠吧。”
“哦。”沈烟清敷衍地应了一声,当下没了胃口,起身道,“你慢用,我先去结账。”
天色阴沉,怕是要下雨。
付过银两,又包了些干粮,沈烟清推开楚风吟的房门,不出所料,已人去屋空。
因为顾忌着阴沉的天气,他们加快了行程,在淮北的山道中,仍是被秋雨截了下来。
沈烟清抬腕拭去额上的雨滴,后悔没有坚持独自前来——带着一个受了伤的人行路是多么不方便,他算是彻底领教了。
程秋远的伤淋不得雨,他们策马疾驰了半个时辰,方找了个破败的土地庙避雨,身上的衣服已然透湿,沈烟清沉着脸,堆了几块废烂木料,升起火来,招呼程秋远坐近些取暖。
“啧!”程秋远脱了外袍架在火边烤,“这瘟生天老爷,说下雨就下雨。”
沈烟清拧干衣角的水,打了个哆嗦,不禁担心起来,秋雨凉得沁骨,楚风吟可有地方遮挡?
“沈堂主?沈堂主?”程秋远皱着眉,一声接一声地叫他,难以相信那个永远清明冷静的沈烟清,居然在发呆。
“呃……有事么?”沈烟清回过神来,明显心不在焉,脸色阴晴不定,有一下没一下地拨拉着火堆。
火光映着他端正俊美的面容,冷漠而疏离,程秋远悻悻地闭上嘴,不再自讨没趣。
沈烟清暖过来之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扯他的衣角,回头一看,一只土黄|色的小野狗正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喉咙里咕咕直响,身体瘦得皮包骨,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取出干粮和肉干,掰开来喂给它。
程秋远不悦地皱眉,道:“不过是一只野狗罢了,沈堂主真是菩萨心肠。”
“过奖。”沈烟清冷冷地答了一句,不再理会他。
脚边那小生灵狼吞虎咽地撕咬着肉干,也不知饿了多久,吃完了肉干又去舔舔干粮,咬了几口,突然哀鸣一声,口鼻渗血,在地上滚了几滚,便没了气息。
有毒?!
沈烟清“嚯”地站起身来,清朗的眸子难掩震惊,程秋远沾了一滴狗血凑到鼻尖嗅嗅,道:“鹤顶红。”
极其普通的毒药,从客栈包来的干粮,究竟是谁,几次三番要致他于死地?!
僵立了片刻,默不做声地蹲下身去,将那只暴毙的小狗拾到屋角,用稻草遮盖起来,站起身时,眼眸已平静无波,朗声道:“既然来了,不必再躲躲藏藏。”
门外的雨幕中,八个黑衣人从密林中现身,剑在手,刀出鞘。
十二、
程秋远清楚地看到,沈烟清淡绯色的薄唇勾起一弯浅笑,澄澈的眼眸森冷如冰,俊美的脸庞被雨水浸润过,如白珍珠一般光彩夺目,然而这样赏心悦目的容貌却蕴含着逼人的杀气,凛然无畏——他整个人像一柄出鞘的剑,锋芒毕露,让人移不开眼光。
修长有力的手指按在剑柄上,沈烟清从容地步出门去,雨越下越大,本已半干的衣服霎时又湿得滴下水来,他却好似浑然不觉这一身的狼狈,立在雨中,道:“请。”
八个人围成一圈,看来是打算一齐上了,沈烟清也不罗嗦,拨剑、纵身跃起,躲过一片剑锋的同时将离得最近的两个踢出一丈远,以剑鞘格开迎面来人,并反手一剑刺向背后一人的腰腹,交睫之间已经撂倒了三个,剑光一闪,朝第四个刺来。
不仅围攻他的人,连冷眼旁观的程秋远也惊呆了——原本以为槐叶楼的沈烟清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脸,却没想到他不仅剑法凌厉辛辣,内功也颇为深厚——被他踢飞的两个人还在吐血不止,显然伤了心肺。
正激斗间,听到一个洪亮的男声,虽然老迈,却是中气十足:“这小伙子是海南派的传人,又兼修峨眉剑派的心法,一时半会儿吃不了亏。”
之后接口的是一个清朗悦耳的年轻男子的声音,道:“八个打一个,你们要不要脸?”
正打得不可开交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了手,诧异地看着不知何时出现的两个乞丐:一老一少,老的那个胡子满脸,一身破破烂烂的脏衣服,背后却背着一叠布袋,显然在丐帮中地位极高,年轻的那个也干净不到那儿去,遍身的补丁,漏了顶的雨笠,脸上尽是泥灰,连原本的容貌都看不分明,只有那一双精光湛然的双眼,满漾着笑意,凝在沈烟清身上。
沈烟清瞪大了眼,看他的眼神活像白日见鬼,上上下下地扫了他几眼之后,抿住唇,拼命忍着喷薄欲出的笑意。
他的每一次出现,都令人惊喜,若不是有外人在场,沈烟清绝对会取笑他个够本。
楚风吟瞪了他一眼,很无奈地挥了两下打狗棒,道:“长老,俊的这个我中意,带走了,剩下的你收拾。”的
老头张大嘴巴,刚要抗议,楚风吟已插入战局,一手揽住沈烟清的腰,一手将那根打狗棒舞得密不透风,敲昏了试图拦路的人,带着沈烟清几个纵身,消失在密林深处。
“沈堂主!”程秋远这时才反应过来,追出庙门,被老乞丐笑嘻嘻地挡住,道:“来得正好,让老夫看看你的身手。”
说罢,一手提起他的后颈,程秋远只觉一股强劲的力量如排山倒海般卷来,还来不及反抗便被抛落在黑衣人面前。
八个人现下只有四个仍站着,而且在方才的打斗中都受了些轻伤,见程秋远上前,都退了一步,神情紧张地看着他,老乞丐笑眯了眼,摸出酒壶喝了一口,道:“方才八个打一个都能打了,难道你还怕四个打一个?”
程秋远瞪了他半晌,突然露出诡异的笑容,道:“老头,你错了,是五个打一个。”
十三、
“先把湿衣服换下来,烟清。”楚风吟将洞口的藤蔓扯拢,密密实实地遮住山洞中的火光,把干净衣服递过去。
沈烟清默然接过,满面狐疑地看着他,目光如炬,烫得楚风吟红了脸,不知不觉气短了下来,道:“你先换上衣服,小心着凉了。”
沈烟清与他对视片刻,决定不跟自己过不去,于是挪到火堆近前,换了干爽的衣服之后,冷冷地问:“这次的事,你做何解释?”
楚风吟挠挠头,吱唔了半晌,迟疑道:“你不要再在江湖上露面了,那些人几次三番地要对付你,太危险了。”
方才见到他以一敌众的时候,一颗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要不是老头提醒他小不忍则乱大谋,真要不顾一切地杀过去。
沈烟清双眉紧锁,道:“江湖事江湖了,沈烟清一生不敢说光明磊落,倒也能快意恩仇,怎么现下,你却要我去做个缩头乌龟?”
楚风吟揉着额头,苦恼万分,仍然不死心地劝他道:“今日之事,人们说起来,只道你被丐帮带走了,他谁能寸寸掀开地皮寻你出来?烟清,我会出此下策,实在是万般无奈,你性子倔,凡事总要论个是非曲直,可是我真的不愿意看着你再去冒险,你不是好虚名的人,何不及早抽身呢?”
沈烟清闻言一震,眼中似有些了悟,盯住楚风吟,道:“你知道是谁想杀我?”
楚风吟抿住嘴,硬生生地把答案憋了回去,不自在地摇头,接着道:“那老头……唔,也算丐帮有头有脸的人物,让他去查劫镖的事,也算对观叶楼有个交待。”
沈烟清眯起眼睛,低声道:“告诉我,风吟,我惹上了何方神圣?”
楚风吟偏过脸去,嘴硬道:“我不知道。”
本来以为他会生气的,然而沉默了许久之后,却听见沈烟清低声笑了,道:“你不想说,是否也是为我着想?”
楚风吟愕然,随即满心雀跃:他所喜欢的果然是个通情达理、善良体贴的聪明人。
这么一想,提着的心也落回原位,楚风吟靠近了些,笑道:“不必太感激,你明白我的心就好。”
沈烟清无奈地摇头,苦笑道:“风吟,你霸道得让人受不了。”
话音未落,楚风吟只觉身上一麻,几处大|穴都被封住,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一时间惊讶难言,沈烟清将他扶坐在石壁边,拍拍衣摆,站起身来,语气疏淡而平静,道:“只可惜我实难从命,就此别过。”
说罢,转身就走,楚风吟望着他绝然的背影,喊道:“烟清!你回来,你不能一个人去!”
沈烟清拿了他的破烂雨笠,拨开洞口的藤蔓,回身笑道:“君子不立危堂之下,风吟,保重。”
若有恩怨,也该由他一人去了结,楚风吟几次救他,无以相报,让那人趋吉避凶,也算聊表谢意吧。
“小伙子,这么不济事呀?”老乞丐蹲在横七竖八的打手面前,掏出酒壶灌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