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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了,跟不上时代了,”她说,“任何事情都想不通了。”
“可是——我当然可以改期再来——任何我合适的时间。”
“你还是照以往一样九月来,”崔西莲夫人急忙说,“奈维尔和凯伊也来,我或许老了,但是我还是可以像任何人一样好好地适应这个变迁的现代生活。不要再说了,就这么决定。”
她再度闭上双眼。过了一两分钟,她半睁着眼睛瞄着坐在她床边的年轻女人说:“好了,如你所愿了吧?”
奥德莉吃了一惊。
“噢,是的,是的,谢谢你。”
“我亲爱的,”崔西莲夫人声音低沉而关切地说,“你有把握这不会伤害到你,你非常喜欢奈维尔,这你是知道的,这可能让你旧创复发。”
奥德莉低头看着她戴着手套的小手。崔西莲夫人注意到她一只手紧紧抓住床沿。
奥德莉抬起头。她的双眼平静,毫无烦恼的神色。
她说:
“如今一切都可以说已经过去了,可以说过去了。”
崔西莲夫人重又靠回枕头上。
“这——你自己应该知道。我累了——你得走了,亲爱的。玛丽在楼下等着你。叫她们把巴蕾特找上来我这里。”
巴蕾特是崔西莲夫人一个忠心的老女仆。
她进门看到她的女主人闭起眼睛躺着。
“我越早离开这个世界越好,巴蕾特,”崔西莲夫人说,“这世界的一切我都不了解。”
“啊!不要讲这种话,夫人,你累了。”
“我是累了。把我脚上的鸭绒被拿开,还有把我的补药端来。”
“是史春吉太太来干扰了你,一个好女士,不过我看她需要补补身子。身体不好,不过她很有气质,叫人感到‘我见犹怜’,可以这么说。”
“说得对,巴蕾特,”崔西莲夫人说,“非常对。”
“而且她不是那种叫人容易忘记的人。我常怀疑奈维尔有时候是否还在想念她。新的史春吉太太非常漂亮——真的非常漂亮——但是奥德莉是那种她不在时你会想她的人。”
崔西莲夫人突然低声轻笑说:
“奈维尔是个傻瓜,想把那两个女人凑在一起。他会后悔的!”
五月二十九日
汤玛士·罗伊迪嘴上咬着烟斗,看着马来亚顶尖仆人灵巧的双手在忙着整理他的行装。偶尔他的目光转向农园。未来的六个月当中,他将看不到这看了七年的熟悉景象。
再度回到英格兰一定会感到怪怪的。
他的伙伴艾伦·狄瑞克探头进来。
“嗨,汤玛士,怎么样啦?”
“都已准备好了。”
“来喝一杯吧,你这幸运的家伙。我都羡慕死了。”
汤玛士·罗伊迪慢步走出卧房,一言不发,因为汤玛士·罗伊迪是个异常沉默的人。他的朋友已经学会了从他的沉默中正确猜出他的各种反应。
有点矮胖的身躯,一张严肃的脸,一对深思敏锐的眼睛。他走起路来有点偏斜,螃蟹一般。这是一次地震时身子被门卡住的结果,使他得了个“螃蟹居士”的外号。他的右手臂和肩膀部分失灵,加上走起路来习惯性地慢半拍,常常让人以为他是害羞、尴尬,事实上他很少感到羞怯、尴尬。
艾伦·狄瑞克调好酒。
“好了,”他说,“一路顺风!”
罗伊迪回了一声,听来像是“啊嗯。”
狄瑞克以奇特的眼光看他。
“老样子,还是这么冷静,”他说,“真不知道你怎么还能这么平静。你多久没回家了?”
“七年——将近八年。”
“很久了。真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经完全被这里的土著同化了。”
“也许是吧。”
“你总是话这么少,活像个哑巴似的!计划好要回去的?”
“呃——是的——可以这么说。”
一张平静的古铜色的脸突然血色加深。
艾伦·狄瑞克惊愕地说:
“我猜是为了女孩子!他妈的,你的脸都红起来了!”
汤玛士·罗伊迪有点粗嘎地说:
“别瞎猜!”
同时猛吸着烟斗。
他打破了以往的纪录,自己又接着说下去。
“也许,”他说,“回去后我会发现什么都有点变了。”
艾伦·狄瑞克好奇地问道:
“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上次你突然不回家去,就在最后一分钟决定不回去。”
罗伊迪耸耸肩。
“本来以为回去打打猎可能不错。后来家里来了坏消息。”
“对了,我忘了。你弟弟遇难身亡——在一次车祸中。”
汤玛士·罗伊迪点点头。
狄瑞克一直认为,为了这个原因不回家似乎很离奇。他还有个母亲——有个妹妹。在那种时候当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汤玛士那次是在他弟弟的死讯传来之前取消行程的。
艾伦以奇特的眼光看着他的朋友。老汤玛士,一匹莫测高深的黑马?
事情已经过去三年了,他可以问。
“你跟你弟弟感情很深?”
“亚德瑞安和我?并不特别深。我们总是各走各的,他是个律师。”
“嗯,”狄瑞克心想,“非常不同的生活。伦敦的事务所,各种宴会——靠嘴皮子生活。”他想亚德瑞安·罗伊迪一定是个跟沉默的汤玛士非常不同的人。
“令堂还在世吧?”
“我妈妈?是的。”
“而且你还有位妹妹。”
汤玛士摇摇头。
“噢,我以为你有。那张快照——”
罗伊迪低声含糊地说:“不是妹妹,是远房表妹之类的,跟我们一起由我妈妈带大的,因为她是孤儿。”
那古铜色的脸上再度涌现红晕。
狄瑞克说:“她结婚了吗?”
“结婚了。嫁给那个叫奈维尔·史春吉的家伙。”
“玩网球等等之类的那个家伙?”
“是的。她跟他离婚了。”
“而你想回家去找她碰碰运气!”狄瑞克心想。
他绕过这没再追问下去,换了个话题。
“回家后要不要去钓钓鱼打打猎?”
“先在家待一阵子,然后我想去盐浦玩玩船。”
“我知道那个地方,迷人的小地方。那里有家高尚的老式旅馆。”
“是的,叫‘宫廷’旅馆。可能住那里,或是住到我在那里的朋友家去。”
“听起来蛮不错的。”
“啊嗯。安安静静的好地方,盐浦,没有人干扰你。”
“我知道,”狄瑞克说,“那种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的地方。”
六月十六日
“这真是叫人非常苦恼,”老屈维斯先生说,“过去二十五年当中,我都下榻里海特的海滨旅馆——而现在,你信不信,那个地方被整个拆掉了。说是什么要扩充门面,重新改建,这类无聊的举动。为什么他们不能保持这些海滨小镇的原有风味,不要去乱动它们——里海特一向有种特殊的风味——摄政时代的风味——纯粹摄政时代的风味。”
路华斯·罗德爵士安慰他说:
“我想,那里总还有其他的地方可住吧。”
“我真的不觉得我还能去里海特了。在海滨旅馆,马姬太太十分了解我的需要。我每一年都住同一个房间——而且服务几乎年年都一样好。而且那里的厨师非常好——非常好。”
“到盐浦去试看看怎么样?那里有家不错的老式旅馆,叫‘宫廷’,告诉你是谁开的。一对叫罗杰士的夫妇开的。她以前是老孟泰德伯爵的厨子——他是伦敦有名的老饕。她嫁给了男管家,如今他们开了这家旅馆。在我看来这种地方正合你的口味,安安静静——没有嘈杂的爵士乐队——而且食物、服务都是一流的。”
“这倒是个好主意——这当然是个好主意。那里有没有庭院阳台?”
“有——内有游廊外有阳台。你可以晒太阳也可以纳凉。随你的意。如果你喜欢,我还可以介绍你一些邻近的人家。有一位崔西莲老夫人——她几乎就住在旅馆隔壁。一幢漂亮的房子,而她本人是位快乐的妇人,尽管她身体非常不好。”
“你是说法官的遗孀?”
“正是。”
“我认识马梭·崔西莲,我想我见过她。一位迷人的妇人——当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盐浦靠近圣卢市,是吧?我在那一带有一些朋友。你知道吗,我真的认为到盐浦去是个很好的主意。我写信去详细询问一下。我想八月中旬去——八月中旬到九月中旬。我想,那边有车库可以停车吧?还有我的司机住的地方?”
“噢,有。那边的设备完全跟上时代。”
“你是知道的,我走路上山得非常小心。我想我该住在底楼,尽管我想他们设有电梯。”
“噢,是的,什么都有。”
“看来,”屈维斯先生说,“好像我的问题解决了。而且我将乐于跟崔西莲夫人叙叔旧。”
七月二十八日
凯伊·史春吉身穿鲜黄色的毛线衣和短裤,趋身向前,看着比赛中的网球选手。这是场男子单打准决赛,奈维尔正跟被认为是“网球界一颗升起的新星”的麦瑞克对打,这位年轻新人的出色表现是不可否认的——他所发的一些球颇令人难以招架——但是较年长的对手丰富的临场经验和技巧也让他尝到了苦头。
目前的比数是三比三打成平手。
泰德·拉提莫悄悄坐到凯伊身旁的一张椅子上,以懒洋洋带着嘲讽的语气说:“忠实的妻子看着丈夫挥拍夺取胜利!”
凯伊吃了一惊。
“你吓了我一大跳。我不知道你在这里。”
“我总是在你左右。现在你该知道了吧。”
泰德·拉提莫二十五岁,长得非常好看——尽管老一辈的人会说他是:“拉丁人的调调儿!”
他的皮肤被阳光晒出均匀美丽的暗褐色,舞跳得好极了。他的一对黑眼睛非常动人心弦,可以取代嘴巴说话,而他说话的声音如演员般地自信。凯伊打从十五岁起就认识他。他们在一起抹油膏行日光浴,在一起跳舞、打网球。他们不仅是朋友,而且是“盟友”。
年轻的麦瑞克正在左边场子里发球,奈维尔还手锐不可当,漂亮的一个杀球,直杀到角落底线。
“奈维尔的反手球很厉害,”泰德说,“比他的正击好多了。奈维尔知道麦瑞克的反手球弱。他会尽量利用这个弱点。”
这一回合结束。“四比三——史春吉领先。”
下一回合由史春吉发球。麦瑞克溃不成军,招架无术。
“五比三。”
“奈维尔占优势。”拉提莫说。
然后年轻的小伙子振作起精神,开始打得小心翼翼。他改变了球速。
“他有脑筋,”泰德说,“而且他的步伐是一流的。好戏上场了。”
年轻的小伙子逐渐扳成平手,五比五。然后七比七三度平手。最后麦瑞克以九比七赢得这场比赛。
奈维尔走向中央隔网,露齿一笑,惋惜地摇摇头,跟对方握握手。
“年轻到底还是比较行,”泰德·拉提莫说,“十九岁对三十三岁。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奈维尔老是拿不到冠军的原因,他太输得起了。”
“胡说八道。”
“不是胡说。该死的奈维尔一直是个完美的好运动员。我从没见过他因输掉比赛而发脾气。”
“当然不会,”凯伊说,“没有人会这样。”
“噢,不,他们会!大家都见过。一些网球明星厚颜无耻——而且占人便宜。但是老奈维尔——他总是不计成败,一笑置之,让技高一筹的人赢。老天,我真痛恨这种绅士教育培养出来的精神!我没上那种贵族学校可真是谢天谢地。”
凯伊转头看他。
“这可有点不怀好意吧?”
“不错!”
“我希望你不喜欢奈维尔不要表现得这么明显。”
“为什么我该喜欢他?他抢走了我的女孩。”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转。
“我可不是你的女孩。环境不许可。”
“的确。没钱惹人嫌,我总不能巴望你做我的糟糠妻。”
“闭嘴。我是爱上奈维尔才嫁给了他——”“而且他是个好得不得了的家伙——我们大家都这么说!”
“你是想故意惹我生气?”
她转过头面对着他问这个问题。他微笑了起来——稍后她也嫣然回笑。
“夏天过得怎么样,凯伊?”
“还好。游艇上的假期蛮愉快的。我有点厌倦这些球赛。”
“还有多久的比赛?一个月?”
“嗯。然后九月份我们得到‘鸥岬’去两个星期。”
“我会住到东头湾旅馆去,”泰德说,“我已经订了房间。”
“那将很好玩!”凯伊说,“奈维尔和我、奈维尔的前妻,还有某个即将从马来亚回来的家伙。”
“听起来好像是蛮热闹的!”
“当然,还要加上那邋里邋遢的表亲,活像个女奴一样的供那老而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