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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当时也在?哦,对啊,他们要开始那个什么该死的健康更新工程,当然得请你这个狗腿子出席。”黄静风扭曲着脸孔道,“我念断死咒语时,你是不是听起来很熟悉?很恐惧?想起了你的师父吴虚子,想起了你曾经就是我们中的一员……”
“不,不是的。”蕾蓉平静地说,“我当时只是很惊诧。”
“惊诧?你惊诧什么?”
“我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还有人会念断死咒语,还以为这种咒语真的能咒死人。”蕾蓉说,“我回到苏州之后,开始和陈泰来先生系统的学习推理知识,很快就认识到,所谓的断死术不过是运用中医知识做出的一种推理,根本就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黄静风一把抓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拉到自己面前:“住嘴!住嘴!”然后狠狠地把蕾蓉往后一推,蕾蓉的后脑“哐”地一声撞到墙上,脸上顿时露出痛楚的神色。
黄静风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像屠夫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
杀了她,或者不?
她肯定以为我马上要杀了她,可我偏不,我不能让她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瞬成功地为自己断死,我要在她想不到的时候再割断她的喉咙!
想到这里,黄静风蹲下身子,把她重新捆绑结实。
蕾蓉依旧异常冷静,没有做任何反抗,只是在黄静风要拿破布塞住她的嘴巴之前,好像很随意地问了一句:“那天在大德酒店萃华厅,我听见你断死的时候,身边还有一个人在和你对话,他大概就是你的师父吧,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段石碑。”黄静风觉得对一个必死的人没必要隐瞒什么,“他是一位了不起的断死师。”
蕾蓉在大脑的记忆库中迅速搜索了一遍,没有找到这个名字,也许是一个化名,那么这个叫“段石碑”的人会不会就是当年毒杀了吴虚子的师哥呢?如果是的话,应该提醒一下黄静风,告诉他一旦被段石碑利用完毕,可能就有生命危险,但是还没来得及说话,嘴巴就已经被堵上了。
黄静风走出设备室,将铁门锁上,原本在蕾蓉面前一直狞厉的神情,突然变得颓废起来。他晃晃悠悠地走到冰柜最里面一竖排,一屁股坐下,拉开标号为“T…B…4”的冷冻屉,对着高霞的尸体想说什么,但是嘴唇蠕动了半天,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记忆中这是他第一次面对高霞的尸体无话可说。
他闭上眼睛,脑子里混沌得像一锅煮沸的水,于是又睁开眼,望着天花板上那根长长的管灯,张开嘴,合上,再张开嘴,再合上,嗓子眼里发出和灯管一样的滋滋声。在这白得发绿的刺眼光芒中,他开始想象每种死法的不同感觉:病死在床上那绵绵无休的折磨,绞死的人脖子被勒断一刻的痛苦,溺死者窒息时的挣扎,还有被刀刺穿肚肠时血如泉涌的恐怖,他都一一体验着……越这么遐想,他越觉得断死真的不如亲手杀人来得痛快。
这么幻想着,不知道是梦还是醒,总之就一夜过去。
当晨光在窗棂涂抹上一层白垩的时候,市公安局围绕钱承命案召开了一整夜的专项会议,终于告一段落,责成相关警力全力追寻“首要犯罪嫌疑人”蕾蓉的下落。
散会前,刘思缈突然站起,呼吁领导们重视一下本市最近接连发生的流动人口失踪案。
走出会议室,刘思缈接到了郭小芬打来的电话,问她有没有蕾蓉下落的消息?刘思缈不能向她透露刚刚结束的会议内容,只能很遗憾地告诉她没有,并说最近好像地面发生了严重沉积一样,许多人都莫名其妙的失踪:“我不清楚蕾蓉算不算其中之一,但我有一种直觉,这两者之间应该存在着一定的联系。”
挂断手机,郭小芬手拄着下巴思忖起来。昨晚熬夜写稿子,没有写完,今天在家继续写,写到中午,饿了,就来楼下这家肯德基点餐吃。吃到一半,忽然惦念起蕾蓉来,先给呼延云和马笑中打了电话,他俩都在想方设法寻找蕾蓉,但一无所获,刘思缈那边的消息也令人失望,这不禁令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她抬眼向窗外望去,透过宽阔的玻璃窗,她看到了一片被鱼鳞状的浓云笼罩的天空,浑浑厚厚层层叠叠迷迷障障阴阴郁郁,一如她此刻的心。
尽管餐盘上的新奥尔良烤鸡腿堡只啃了一半,尽管芙蓉鲜蔬汤还没喝净,她却已经没有食欲,站起身往外走了几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很低的声音——
“时间?”
“八个小时以内。”
“地点?”
“随便什么地方。”
“方式?”
“过劳死!”
“五官?”
“黑色出庭大如指,眼窝凹陷目无神。”
“毛发?”
“头发枯槁失其华,眉毛蹙皱双睫耷。”
“躯干?”
“颈痛时而仰天望,腰酸不已手乱捶。”
“肢体?”
“腿脚交错时磕绊,甲根月牙浅若无。”
“行式?”
“哈欠连天泪眼朦,恹恹不乐挤睛明。”
“情境?”
“倒行逆施咎自取,多行不义必自毙。”
“断死!”
“疲惫不堪心交瘁,夜半三更尸首横!”
这是——断死咒语?!
这两天虽然忙着赶写一篇大稿子,但闲暇之余,郭小芬还是关注了一下微博上铺天盖地的断死师讯息,其中被转载最多的一条记述着逐高公司总裁钱承死亡经过的长微博,详细地描写了断死过程,其中半文半白的断死咒语给郭小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现在听到这番对话,她不禁大吃一惊!
尽管微博上充斥着大量冒充断死师的人,但他们胡编乱造的断死咒语都没有这段对话“规范”——这两个人应该才是“真身”,他们到底在给谁断死?
中午,这家位置偏僻的肯德基餐厅里,根本就没有几个客人,而且坐的位置零散,一眼望过去,大多脸朝着窗外。
腿脚交错时磕绊。
这应该是在说站立行走的姿态,可是从刚才到现在的一刻钟左右,并没有什么人站起或走动啊。
刹那间,她打了个寒战。
除了我以外。
眉毛蹙皱双睫耷,颈痛时而仰天望,腰酸不已手乱捶,哈欠连天泪眼朦……这些不说的都是熬夜写稿的我的表现吗?
难道,我被断死了?!
一种巨大的恐惧像冰锥一般刺中了她的心腔!她拔腿就冲出了肯德基,一口气跑回家,把门反锁,拿出手机,颤抖的手指竟然半天按不中键盘,很久才拨通了呼延云的电话:“呼延,救救我!”
电话那边,呼延云问:“小郭,你怎么了?”
“我,我被断死了!”郭小芬几乎是带着哭腔,把经过大致地讲了一遍,“你快点来,我很害怕,我非常害怕!”
“小郭,你应该知道那只是个恶作剧,不必大惊小怪。”呼延云的声音有点烦躁和疲惫。
“可是,那两个人真的是断死师,真的——”
“小郭!”呼延云粗暴地打断了她,“我正在寻找蕾蓉的下落,你帮不上忙也就算了,能别再给我添乱吗?”
一瞬间,郭小芬感到全身像沉进了冰河之中,从皮肤到骨髓都寒透了……当我面临危险的时候,当我最需要你的时候,原来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
当晚九点半,市第一医院太平间。那个有点耳背的老工友正等待着十点一到,黄静风来交接班,突然发现黄静风像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在了眼前,呆滞的目光和惨白的脸孔活像是被吸血鬼咬了一口。
老工友有点奇怪:“你咋这么早就来了呢?”
黄静风却只吼出了两个字:“你走!”
老工友有点害怕,赶紧出了太平间。
黄静风把门关上,走到冰柜的最里面一排颓然坐下,浑身有气无力的他,没有拉开“T…B…4”冷冻屉,而是喃喃自语起来。
“高霞,今天是我成为断死师以来最烦躁的一天。中午,我接到了师父的电话,他让我给一个人断死,我就跟着他到了一家肯德基,他指着一个正在用午餐的女孩说,来,你给她断死吧!那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和我无冤无仇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断死她,师父说她是个媒体记者,不但支持逐高公司的健康更新工程,甚至还提出:把各大医院太平间里的无主尸体清理一遍,从这些尸体上面切割有用的器官移植给有钱人,这就叫‘尸源经济’……”
“我一听就火冒三丈,马上准备给那个女记者断死,可是仔细一看她,又有点犹豫,因为觉得她很面熟,似乎以前见过,但是在师父的催促之下,我还是给她实施了断死,她听见了我的咒语,吓得马上逃出了快餐店……望着她的背影,我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我问师父:假如我断死她以后,她没有死怎么办?我以为师父会安慰我说断死师也有失手或判断错误的时候,谁知他竟然斩钉截铁地对我说——一个真正的断死师,宁可用杀戮证明诅咒的正确,也绝不能允许已经断死的对象活下去!”
黄静风把头往冰柜上一靠,又慢慢地将脸碾压在冰冷的柜门上,闭上了眼睛,一副疲惫已极的样子:“高霞,你走了以后,我很孤单很孤单,我本来就是一个孤僻的人,遇到事情了就会钻牛角尖,过去还有你宽慰我,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了断死,只剩下了断死……我是一个断死师,我宁可用杀戮证明诅咒的正确,也绝不能允许已经断死的对象活下去……对么?”
你说,对么?
他把枯槁的手像病狗一样搭在“T…B…4”冷冻屉的拉手上,轰隆隆的拉开。
空的!
没有尸体,甚至连盖尸布也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屉板,飘出白森森的寒气。
高霞呢?
高霞的尸体呢?!
他发疯一样把冰柜的所有冷冻屉都拉开!整个太平间瞬间变成了集体宿舍,一具具尸体都安卧在自己的白色“床铺”上等待熄灯……黄静风扯掉蒙住它们脸孔的盖尸布,寻找着高霞,然而那些铁青的淤黑的惨白的墨绿的脸孔之中,没有一个是高霞!它们或者半睁着眼、或者微张着嘴、或者吐着舌头、或者神秘微笑,仿佛都亲眼目睹了高霞的尸身推开冰柜柜门,自己跳下冷冻屉逃走的一幕,但是谁也不想告诉黄静风真相。
直到确信高霞的尸体不在这太平间了,黄静风才打电话给老工友,狂暴的声音令耳背的老工友一下子听清楚了他的问题:“‘T…B…4’冷冻屉的女尸呢?!”
老工友想了想说:“下午,来了几个人,说什么健康更新工程需要器官移植,那具尸体不是无主吗?就给拉走了。”
“啪!”
黄静风把手机往地上一摔,粉身碎骨的外壳和元件爆炸一般飞溅开来。
健康更新工程!!!
愤怒有如火山爆发,直冲头顶!他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一片响,突然,他像踩到电门一样全身颤抖起来,“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上肢和下肢开始剧烈的抽搐,弯曲,挺直,弯曲,挺直……像被不断拉弓射箭的弓弦,他的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咕噜声,喉结吞蛋似的鼓动,嘴角先是吐出白沫,接着喷出血沫。
很久很久,一切才沉寂下来。
蠕动了一下,黄静风用手撑着地板,慢慢地爬了起来,半边脸上沾满了自己吐出的血沫。他的双眼已经没有了眼白和瞳孔的色差,只见一片血红!
“扑!”
他狠狠地吐出一颗刚才咬断的牙齿,拔出腰间的尖刀,大步向设备室走去。
第十七章活人解剖
凡检刀枪刃斫剔,须开说:尸在甚处向?当着甚衣服?上有无血迹?伤处长、阔、深分寸?透肉不透肉?或肠肚出,膋膜出,作致命处。——《洗冤录·卷之四(杀伤)》
我完了!
当蕾蓉看到黄静风手握尖刀、双眼冒火地走进设备室的瞬间,这个强烈的念头像电钻一样钻进了她的脑海。
黄静风一把拎起她的脖领子,破口大骂起来,声音像打雷一般:“高霞的尸体呢?你把高霞的尸体还给我!”他把刀子在蕾蓉的脸颊左右戳来戳去,有好几次那锋利的刀刃差一点就在她白皙的面庞上划开一个永难消失的伤口,蕾蓉不禁闭上眼睛听天由命了,但是很快,她就听见黄静风的咆哮变成了恸哭失声:“你们怎么能这样……呜呜呜,活着要受你们欺负,死了落不成个整尸,呜呜呜呜!”
蕾蓉慢慢地睁开眼睛,看着这个脸色惨白、泪流成河的人,不知为什么眼睛突然湿润了。
当黄静风看到蕾蓉眼中的泪花时,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愫攫住了他的心,他放下刀子,开始抽泣着讲起自己的故事来,从大学时代半夜捡垃圾挣学费,到全家不幸罹难,从和高霞再一次来城市谋生,到她去世后为了给她的尸体找一个“住处”而应聘做殡仪工……
太平间设备室阴冷潮湿,然而蕾蓉却听得十分用心,仿佛又回到了那座小小的三官庙,听吴虚子在烛光中讲授断死师的历史……
等一等,你说什么?
黄静风突然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