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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静风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怀疑那本书是我自己丢在自习室了,如果你拿走看,那不算偷,充其量是借——我不喜欢看别人被冤枉。”
“谢谢你。”
“你好,我叫姚远。”
“黄静风。”
黄静风满眼都是泪水,站起身,飞快地冲出了屋子。
“姚远!姚远!”看到姚远慢慢闭上了眼睛,郭小芬抱住他声嘶力竭地哭叫着,然而她再也不可能唤他醒来……
借着苍茫的夜色,黄静风一口气逃回了市第一医院,当他撞开太平间设备室的铁门时,蕾蓉看到他浑身上下血迹斑斑,不由得绝望地想:完了,郭小芬肯定是遇害了……然而接下来,她却看到了无法想象的一幕,黄静风手里拿着一把剪子,一下子就剪开了捆住她手脚的绳索,并拔掉了塞在她嘴里的破布,然后大喊着:“你走!你走!你快走!”
直到这时,蕾蓉才看到他满脸的泪水,不禁惊讶地问:“你怎么了?”
“我杀了他!我杀了我最好的兄弟!”黄静风蹲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大学时那么多人欺负我、看不起我,可是他从来没有,从来就没有过一次!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这么多年,那么多事儿,一件接着一件,就是个铁人也受不了啊,我又有什么办法,我只能忘记,我忘记好多好多,我根本就不认得郭小芬了,我要知道是她我说什么都不会下手的啊,她是个很善良的好女孩,她根本就不可能帮逐高公司做那些伤天害理的坏事,我受骗了,我上当了……我不想做断死师,我从小就胆小,我从来都怕惹事,别人欺负我我只会忍受,我从没想过我真的会杀人,而且,是亲手杀了我唯一的朋友!我唯一的朋友啊!可他一点都没有怨我,他让我逃走,他知道我肯定不是故意的,他怕我再被别人冤枉……”
听着他惨烈的嚎哭,蕾蓉感到自己也被悲伤的潮水淹没,她蹲在他面前,轻轻地抱住他。
黄静风把硕大的脑壳搭在蕾蓉的肩膀上,泣不成声,瘦长的身躯碎了一般剧烈的颤抖。
蕾蓉不知道,一向冷静而理性的自己,为什么没有迅速逃走,她只是觉得她同情这个险些杀害自己的人,同情他的遭遇、他的不幸。
很久很久,黄静风依然在抽泣。
狭小的设备室,潮湿的墙壁,生了锈的冷藏柜,禁锢的,腐烂的,冰冷的,在这抽泣声里都缄默着,像永远不能改变的铁与死。
渐渐地,他沉静了下来,抬起头,凝视着蕾蓉。
蕾蓉发现,那个冷漠、残酷、疯狂、仇恨一切的黄静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善良、柔和,目光中充满歉疚和忏悔的小伙子,尽管纵横的泪水将他的脸孔划成了一片花,但就像扑灭山火的暴雨一样,至少让原本暴戾的一切都变得温润了一些。
“谢谢你,蕾蓉。”黄静风低声说,“我想你说得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该是了结一切的时候了。”
蕾蓉有点不放心,轻声说:“你已经做了错事,可千万别再做傻事,跟我一起去向警方投案自首吧,争取宽大处理。”
“不!”黄静风摇了摇头,“段石碑教会了我断死术,可是现在我把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利用我,所以我得找他算清这笔账……”
“你不能去,你不是他的对手,把一切都交给警方吧。”
“穆红勇死了,钱承死了,姚远死了……还有地铁里那个孩子,死了这么多人,我总得搞明白他们到底都是怎么死的吧?我总得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都是我杀害的吧?如果我现在就自首,段石碑肯定会闻风而逃,那么我也许永远都搞不清答案了。”
“你看这样好不好,我陪你自首,然后把一切都告诉警方,引段石碑来找你,然后再把他抓获,这样同样能搞清真相——”
“蕾蓉!”黄静风厉声一喝,吓了她一跳。
黄静风意识到自己吓着她了,歉疚地说:“对不起,蕾蓉。你理解我吧,我杀害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我如果不亲手帮他报仇,我死了都不会心安的……如果你真的想要帮我,我倒有个事情想托付你。”
“你说。”
“你帮我找到高霞的尸体,把她安葬了吧——如果她没有被拿去做器官移植的供体。”
“好,我答应你!”
“那么,我先走一步,你也赶快离开这儿吧!”
说完,黄静风站起身,晃晃悠悠地向外面走去,瘦长的身影犹如一道裂痕。
蕾蓉抱着腿,静静地坐着,仿佛一个被开释后却又回到牢房的囚徒,在自我的监禁中思索着什么……很久很久,她也慢慢地站起,走出了设备室,来到了空无一人的太平间,她看着那一排冰柜,看着头顶滋滋响的大管灯将她的影子投射于灰白的柜门,她想:我差一点也要和你们睡在一起了——当然,我终究有一天会睡在里面,但是,那一天还是来得越晚越好,而且,每个人死亡的时间和地点都应该是造物主的决定,决不应该是某个人用嘴、用刀、用枪、用毒药或随便用什么“断定”出来的。
作为一位法医,我一直都在为此而努力着。
然后,她走到太平间门口,正要推开玻璃门,忽然有点犹豫,透过玻璃向外望去,有一条长了青苔的石头台阶向上延伸,那也许是通到地面的途径吧,但是经过这几天的囚禁,她有一种不安的预感:我怎么可能这样轻易的脱险?在出口的地方也许还埋伏着什么。她得余光一扫,发现身侧居然有一台电梯,她知道这肯定是医院用来运送死去病人的尸体的,这么说,如果坐电梯到一层就应该能到达门诊楼或住院部,从大门堂堂正正地走出去,岂不是更好?
她按了一下“向上”键,电梯门打开了,很大的一个长方形箱体,本身就像一具铁棺材。
她走了进去,按下“1”,电梯门咯吱咯吱地关上,先是顿了一下,然后向上提去,在这短暂的行程中,蕾蓉竟回了两次头,明明电梯里只有她一个人,可是她总觉得,在自己空旷的身后隐藏着什么,然而她每次回头看到的,却只有污浊的内壁照出的一个模糊的自己。
别再疑神疑鬼了,她想。
电梯又是一顿,电梯门却没有打开。
怎么回事?她想起了看过的几个恐怖片,不过还没等她回忆起具体的电影名字和情节,电梯门就打开了。
她朝门外迈出了一步,仿佛走进了一个更大的太平间,或者更大的棺材:望不到头的漫长过道,寂静如死,白色的墙壁像帷幔般遮盖着子夜,那一扇扇铅灰色的房门,虽然关得紧紧的,却总给人一种有人从门缝里往外窥探的异样感觉。
蕾蓉仰起头,竹节虫一样蜿蜒的管灯延伸出很远,肮脏的光芒除了把阴影照得更加清晰,什么用都没有。在管灯的两侧,还悬吊着巨蟒一样粗大的管道,不知道里面涌动着什么,不时发出肠鸣一样的咕噜声,仿佛整座楼道正在咽气。
蕾蓉的心有点慌乱,有一刻她甚至以为世上的人都死光了,只剩她一个幸存者,未来的时光只是在管灯的照耀下,行走于半明半暗却又遥遥无期的旅程……她定了定神,想赶紧找到门口走出这诡异的地方,于是沿着楼道向前走着,听得到自己的脚步声越来越急促。
拐了个弯,迎面是一堵墙。
怎么搞的,居然走到死胡同里来了,这个活像被遗弃的楼里怎么连个值班护士都没有?蕾蓉生气地想着,正要沿原路返回,突然听见“咔哒”一声。
不,不,不,不是头顶管道的肠鸣,也不是自己脚步的回音,这“咔哒”声就像鸽子窝里传出的一声猫叫,分外异样。蕾蓉回过头,就在刚才拐过来的墙角,有一道黑色的影子摊在地上。
我被人跟踪了,而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
“谁?”她问道。
影子没有动。
“有人在吗?”蕾蓉提高了声音。
影子蠕动了一下,然后,一个人从墙的后面慢慢地走了出来。
他穿着白大褂,身材瘦小,营养不良似的,无论眼睛和嘴都细细的,像个受气的小媳妇,连说话也轻声细气的:“你是患者还是家属?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医院里走动?”
哦,原来是个值班医生。蕾蓉觉得没必要把自己的遭遇详细对他说,就告诉他自己是患者家属,迷路了,希望他带自己走出这座大楼。
那医生点点头,便带着她一路往前走,走了不知多久,来到一座电梯前,医生按了“向下”键,电梯门打开了,医生说:“你下去就是出口。”
蕾蓉说了声“谢谢”,抬腿便往电梯里面走,不经意的抬头,却让她毛骨悚然!
污浊的电梯内壁照出自己的影像,是那么的熟悉!
他带我原路返回!他要我下到太平间去!
蕾蓉转过身,惊恐地望着那个医生!
医生面无表情,伸出右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蕾蓉拔腿就跑,从学校毕业后她就没有这样狂奔过,两侧帷幔似的墙壁竟像被狂奔带起的风掀动一般,摇摆起来,而身后却没有听到追踪者的脚步声。
难道他知道我根本逃不出去?!
管不了那许多了。
慌不择路地跑到楼道的尽头,拐弯,再跑,再拐弯,千万不要在慌乱中绕回去啊,她这么想着,突然看到前面一个拐角的地面流露出一个黑色的折角,显然是躲藏在后面的人的影子,奔跑得太快了,她刹不住了!于是在抵达拐角的一刻,用左脚在墙上狠命一蹬,整个身体后仰着向对面的墙壁倒去,几乎是在同一秒,一把锋利的消防斧的斧刃,贴着她的耳际狠狠地劈在了她背靠的墙上,“咔嚓”一声,墙灰和水泥块爆炸一般迸出!白色的墙壁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如果不是她闪躲得快,几乎可以肯定,斧头已经从侧面劈裂了她的头颅!
那个医生轻轻一拉斧柄,深陷在墙里的斧头就被拔了出来。
他望着蕾蓉,咧开了嘴,发出狰狞的一笑。
他的瘦弱完全是一种假象,纯粹是为了掩饰巨大的力量以及比力量更加巨大的凶残。
蕾蓉注意到,他已经戴上了乳胶手套。
这样一来,他的指纹就不会留在凶器上了。
蕾蓉想再往前跑,已经不可能了,因为前面是死路,只有侧面有一扇门,蕾蓉用尽全部力气将肩膀撞上去,轰隆一声整个门板都倾倒在地上,蕾蓉也顺势摔了下去,她顾不得浑身上下骨裂般的疼痛,奋力爬了起来,向前扑去,可是一个趔趄又摔倒了,然后再一次爬起。
借着楼道射进来的灯光,蕾蓉才看清,眼前这个宽大的房间,是一个废弃了的器材室,空荡荡的,只有几个装着医疗器械的箱子堆在墙角,从窗户向外望去,能看到一丛丛灌木,只要跳出去就能得救了,然而也许是为了防盗的缘故,窗户外面都装着铁的护栏。
无路可退了。
蕾蓉转过身,喘着气,瞪着那个医生:“你是谁?你为什么要追杀我?”
“我叫张文质,是这家医院的院长助理,负责医院和逐高公司一起合作的‘健康更新工程’事宜。”那医生把消防斧拄在地上,轻声细气地自我介绍道,“本来你不需要死,谁知黄静风居然绑架了你,可又磨磨唧唧地不杀你,没办法,我只好弄走了他女朋友的尸体,本以为他恼羞成怒,会干掉你和那个多管闲事的郭小芬,谁知那个蠢货居然杀错了人,还把你给放了,我只好亲自动手了。
“原来你就是那个段石碑!”蕾蓉逼视着他。
张文质重新拿起了消防斧:“跪在地上不要动,我会让你死得少一些痛苦。”
蕾蓉退了几步,后背“哐”地撞在了墙上。她看见旁边的医疗器械箱上有一把不知谁丢下的解剖刀,顺手拿了起来,紧紧握在手里。
“你别过来!”蕾蓉喊道。
也许是刀子过于短小的缘故,活像是她伸出食指做了个“1”字。
张文质眯起眼睛使劲看了看,才看清她手里抓得是个什么,不禁发出一阵怪笑,上前走了一步。
“你……你别再往前走了!”蕾蓉把解剖刀对准了他,声音颤抖地说。
张文质又向前走了两步,他看着蕾蓉,像一只狼看着摔断了腿的小鹿,然后,双手抓住消防斧的木柄,对准了蕾蓉的眉心,高高地举起斧头——
呼!
斧刃卷着风声,狠狠劈下!
同一刹那,蕾蓉也抛出了解剖刀!
“抛”这个字用得精准绝伦。是的,那不是扔,也不是投,在张文质看来,纯粹是蕾蓉在极度的惊惶失措中,把解剖刀毫无力量的抛出,刀子在半空中翻转了几圈,与斧刃擦身而过,在张文质的鼻梁下面彻底失去了力道——
蕾蓉的右脚在墙上一蹬,跳跃着闪开了斧刃,她也许想就此从张文质的身边蹿过,逃出这器材室——做梦!你以为当你背对着我的时候,还能躲开我利斧的第二次劈砍吗?!
然而,蕾蓉落地的瞬间,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