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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等待着,脸上出现了无可奈何的表情。“切断了,”他咕咕哝哝说,眼睛仍然瞪着前面,好像就是从密封舱的窗口望过去一样。“引擎不动了。我正在朝着那艘飞船移动。”他的眼睛惊奇得鼓了出来,“那儿的舱口打开了——我进去了。那艘飞船——我在那艘飞船里面了。”
他等待着,神态严峻。然后,他的脑袋慢慢地转向一边。“别打开那块舱盖!”他想大声吼叫,喊出来的声音却有气无力。他满怀恐惧地注视着,有一样东西——显然是舱盖——从密封舱上掉下去了。他紧闭双眼,又突然睁开。他忽然骂出声来,骂得缓慢而又吃力,仿佛是臃肿的宇宙服妨碍了他,使他不能破口大骂。“别动——我的氧气!”
他全身绷紧了一会儿,好像呼吸十分困难。接着,他慢慢地试着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吸了一口,惊喜地深深呼吸起来。“空气,”他说,“这艘飞船上有空气。”
“你在什么地方呢,达文波特?”我轻声地问他。
“巨大的宇宙飞船,”他说:“像一座小型飞机库。空的吗?不——那就是人吧?”最后这句话说得不肯定,带着询问的口气。
“把他们的样子说出来吧,”我单刀直入地说。
他摇摇头,眯着眼睛向前窥视,好像前面有一团耀眼的光芒。他举起一只手遮住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一片模糊。”他把两个膀子抬起来,好像要拼命摔掉什么东西,却始终没有挣脱。
我弹响手指头,他立刻安静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呢,上尉?”
“正在把我弄出密封舱——”他说到这儿就停住了,眼睛瞪着前面,满脸惊奇。“我们正在登上另一艘飞船——”他的声音低落下来,充满恐惧。“天啊!这难道是一艘宇宙飞船吗?”他的脑袋缓缓地转动,仿佛在观察一间巨大的货舱。“这家伙真大呀,简直像一座金属的山。我们正在走进去。真大呀,大得很呀!他们用什么作动力呢?为什么我们的跟踪站没有把它记下来呢?这么大的家伙,不管多远嘛——住手!”他开始骂人,骂得慢吞吞的,如梦如幻,正像一个人在水底下动作一样。
他紧闭双眼,轻轻地哆嗦着。“天呀!别碰我呀!别碰我!”他躲闪退缩,然后骂出声来,猛烈地挥动两个大拳头。慢慢地,他逐渐松弛下来,手臂放下来了。
“发生了什么事呢,保罗!”
“他们在跟我谈话,安抚我,口吻平静。有个人——”他的脸厌烦地皱起来,“拍我的脑袋——好像我是一条受惊的狗,是个小娃娃。”
“他在拍你吗?那么,你能看得见他们吗?把他们的样子说出来吧。”
他摇摇头,手脚慢慢移动,作出走路的姿态。“我看不见他们,”他咕咕哝哝地说。
“试试看,达文波特。盯着他们,盯紧些,紧紧地盯着他们。你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他们了,是吗?”
“不,”经过片刻紧张的努力后,他低声耳语,“不。我看得见别的一切东西——墙啦,金属啦,房间啦,矮桌子啦,灯光明亮,像一个实验室。可能是的吧?墙上有巨大的图表。可是,却看不见他们,怎么也看不见。”他痛苦地眯着眼睛。“一片模糊,完全是一片模糊。”
他又择动拳头,作出跟上次一样的缓慢的反抗动作,哼出声来,汗如雨下。
“发生什么事啦,保罗?”
“正在脱我的宇宙服,衣服,都脱光啦。”汗水消失了,他很快地发起抖来,牙齿磕得格崩响。“乖乖,冷得要命,一丝不挂,旁边站着——”他困惑不解地皱着眉头,接着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态,“就像一排警察,”他愁眉苦脸,咕咕哝哝,“墙上挂着一张图,我就站在图前,一道光线穿过它,有电流——臭氧的气味。”他保持僵直的姿态,膀子贴着肋骨。然后,他的双手很不情愿地向两边伸直,手指张开,两条腿也舒张开。他皱着眉头说:“大概是某种荧光检查。他们正在量我的尺寸,拍摄我身体内部的照片。”
“他们是谁?”我弹响指头,说,“保罗,听着,我要你看到他们。对准他们看过去,望着他们。”
他半坐起来,眯着眼睛望过去,好像是要望过一团亮得刺眼的光芒。“什么也没有,”他低声说,“看不见他们,只看到一片模糊。”
“好。你正对着荧光屏,你感到那好像是某种荧光检查——一架调光机,接着说下去吧。”
他又哆嗦着,手臂上到处起了鸡皮疙瘩。“在数我的肋骨呢,”他说,“脚趾,手指——牙齿。这是什么呀——嘿!”
他一直说下去,详细地描述了看来好像是一次非常彻底的体格检查。很显然,任何项目都没有轻易放过。他形容了一种又粘又滑的物质在他身上逐渐变硬的感觉。正在这时,他的姿态逐渐变得僵硬起来。
“你现在感觉怎样,上尉?”
他的声音哽哽咽咽,惊慌失措:“就像一套紧紧箍在身上的衣服,”他气喘吁吁地说,“更紧了,越来越紧了,我不能出气了。”他全身僵直,手臂贴近肋骨,手指和脚趾全部伸开,下巴后仰。他这种姿式保持了好一会,然后才松弛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保罗,发生了什么事?”
“哦,感到好过些了。原来以为我已经——”他痛得有点畏缩,“把箍在身上的东西剥掉了。我会——”他一只手把身子撑起来,凝视着。“那是我吗——是我的模型,对半分开,就像一个木乃伊盒子。柔软的物质,有点像泡沫橡胶,是我的身体的一具模型。”他的肌肉重新鼓起来,他作出一系列疯狂的抽打的动作。
“怎么啦?”
“这是一间手术室,”他说,他的声音无精打采,死气沉沉,充满了被压抑的恐惧,“他们正把我放在一张桌子上。不行!”他半坐起来,嘴巴在一声尖叫中张得大大的。
我把手指捻得“噼啪”一响,他慢吞吞地躺了下来,望着上面的天花板,睁大眼睛凝视着。
“告诉我,保罗,现在怎么样啦。”
“什么东西——他们正在把什么东西放在我的太阳穴上。哦,是电线,又通电啦。”
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突然,在他的脑袋两侧,头发竖了起来,太阳穴的皮肤变得惨白,没有一点血色。
他毫无生气,两只手毫无反抗地搁在身体两边,手掌伸开,手指微微弯曲。他显然是在电流引起的昏迷状态中,他缓慢而又平静地呼吸着。我量了他的脉搏,脉搏次数差不多降低到正常标准的1/4,体温也下降。他一动不动地躺着,望着天花板,但是我注意到他的胃部肌肉一阵一阵地抖动,起了一种奇怪的鸡皮疙瘩,于是情不自禁地解开他的衬衫。
我凝视着,看到一条细细的红线由他的胸骨部位一直延伸到小腹。就在我注视的过程中,这条颜色鲜明的红条纹逐渐变淡,变成了淡淡的白色痕迹,就像只不过是在睡椅上压出来的一道印子。一瞬间,这点白色痕迹也消失不见了。除了纠缠着的汗毛以外,什么也没有留下。
渐渐地,他的脉搏和心跳恢复正常,他重新开始重重地呼吸,最后终于睁开了眼睛。我看到他的瞳孔扩大,缓慢地转动着,就像我使他一开始进入迷睡状态的情况一样。
“达文波特,”我赶紧说,“快说!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跟我说”——他的声音仿佛是从身体内部的深处使劲拉出来的——“当我再回去飞行的时候,我什么也不会记得了。我——不会——记得——”他点头表示同意。
我弹响指头,他松弛下来。“现在怎么样啦?”
他用一只手撑着站起来,离开了睡椅,脸上出现了又惊又喜的神色。“我的宇宙服,我的衣服。他们正要给我穿上呢,好,好——”他做了一系列激动的撢撢刷刷的动作。“我自己能够穿上这些该死的东西的。”
他把手举到头顶上,小心翼翼地扭动着,好像穿进一套紧身衣服。他“调整好”各色各样的钩扣和夹子,最后将手伸上去,把一件东西罩住头部和肩膀,那显然是他的头盔。“当心啊,”他喃喃自语。他看了右边又看左边,进行检查,又点点头说:“好,行啦。”
“保罗,怎么样啦?”我问他。
“他们正把我弄回去呢,密封舱就在这儿嘛。”
“现在,你在什么地方呢?”
他全身仿佛都装在宇宙服之中,缓慢而笨拙地伸长脖子转动着。“看来就像航空母舰上的飞机库甲板,”他喃喃自语,“如果可能有这样大的航空母舰的话。天呀!就像是帕特里克空军基地里的跑道啊,好几英里长呀。”他做出了一些古怪的扭来扭去的动作。
“现在怎样啦,保罗?”
“回到自己的密封舱里来了,”他吃力地说,哼着,调整着自己的位置。他看看周围的情况,接着说:“他们对飞船的手册懂得不比任何人差啊。”
他吸进一口气,深深地躺在睡椅中。他像这样做的时候,全身似乎都压平了。他这种姿态保持了相当久,双颊深陷,两眼内缩。慢慢地,慢慢地,他的容貌重新变得丰满如常,呼吸也逐渐正常,眼睛睁开来了。就在这时候,他的脸立刻露出笑容,他说:“喂,你这个蓝色的漂亮的老地球啊。”
“保罗,”我说,“你在哪儿?”
他注视着我,接着飞快地向远方望过去,仿佛仍然在凝视着距离遥远但迅速靠近的地球。“在密封舱里,向家里飞,”他理所当然地说,“60小时后再进入大气层。”
“那艘巨大的宇宙飞船怎么样了?”我说,“那手术室呢?”
他拨动开关,检查刻度盘。“我完全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朋友,”他不耐烦地说。
很显然,那一番遭遇,那一番确实存在过的遭遇,已经过去了。他已被重新投入飞行,过去六个小时的记忆在明确的意识领域里已经完全失去了。我弹响指头。“当我数到三的时候,达文波特上尉,”我缓慢而又清晰地说,“你就会回来,完全忘记你在这儿说过的话。一,二,三——”
他安安静静地坐着,然后说:“完了吗?”我点点头。他说:“真有意思,刚才的事一点也记不得了——”
“没有什么要记住的,上尉。”我告诉他。
后来,我跟弗兰德上校核对了谈话记录,我问他达文波特在宇宙空间飞行归来后是否经过荧光透视检查,弗兰德摇摇头。
“我想对他进行胃肠系统的全面检查,”我说,“越快越好。”
“可是——为什么单单选上胃肠系统呢?”他问道,“难道达文波特说过胃肠不舒服吗?”
“没有,他没说,”我回答说,“问题正在这儿——他照理是应该要说的。”
对达文波特的胃肠系统进行了全面检查,给他服了通常剂量的化学药物,使他的内部器官在X光照射下清晰可见。在荧光透视中,两件非常奇怪的事引起了注意:由胸骨到下腹部,一条细细的长线闪耀着触目的光辉。同样,在盲肠的整个部位——位于腹部右下侧的大肠开始的那个地方也闪射着一样的脉动光辉。
达文波特的病历表明:他从来没有动过阑尾切除手术——也可以这样说,事实上没有动过任何外科手术。
经过仔细的询问,达文波特承认,他刚刚被挑选来担任绕月飞行的任务,腹部右下方1/4的部位就痛得相当厉害,还略微有点发硬。这也就是说,他已经表现出阑尾炎的症状。可是,他当时却认为这种疼痛是神经激动引起的。
他还承认,就在火箭发射后,那儿痛得特别厉害。毫无疑问,强大的地心引力在他的腹部上产生的重压使这种情况显得更加严重。但是,他说,自从他飞过月球背面,重新看见地球后,这种痛苦就消失了。
对达文波特进行了探测性的手术,以求查明他体腔内的奇异光辉的光源。正是在这次手术中,我们发现达文波特的阑尾已由专家切除——显然才切除不久,粉红色的新组织覆盖着切除的刀口。
但是,更奇怪的是:就在已经切除的阑尾上面的盲肠部位,有一长串淡蓝色的有规则的几何图形:三角形,圆圈,点,长划。我认为这是一种用永不褪色的惰性墨水画出来的文身记号。
到现在为止,达文波特体内发光的光源还没有查出来。但是,我觉得可以肯定,这是某种放射性过程的残余效果。那种放射性过程是用来刺激组织再生,使伤口在一瞬间愈合的。
然而,某些淡极了的伤痕组织确实还留在达文波特的身体内,完全足以证明达文波特的腹部一度被切开过,这是毫无疑问的。
我的结论是这样:达文波特确实受过这样的创伤,他在梦游状态中曾经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