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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处在不上不下的位置上。她往上看,看到大虎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她听到大虎厌恶地说:你他妈的装什么死?我根本就没碰到你!
她往下看,许燕咧着大嘴骂着:林大虎,你丧尽天良啊,你不得好死啊……
二虎从下边跑上来,揪着许燕的头发把她提起来。许燕仰着脸,双手挥舞着,像溺水的人急于抓住点什么。二虎说:你嚎什么?把爷们惹恼了有你的好果子吃吗?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大哥身边的一条狗,听话就多养你几天,不听话就送到狗肉铺里去!说着,他用力将她往前一送,许燕拐了一个弯,沿着楼梯,滚到下边去了。
珍珠脑子里有点混乱,胸口发闷,像潜入海底采珠贝时需要上来换气时的感觉。
二虎又催她上去,她便爬上楼梯进入大虎的办公室。
大虎急忙为她端茶倒水,她不喝。大虎又从抽屉里拿出糖盒让她吃糖,她也不吃。
大虎道:珍珠,我们公司要扩大规模,打开国门,走向世界,急需一个招牌,许燕不行,我带她出去,她净给我坏事。
二虎插嘴道:她是个成事不足、坏事有余的丧门星!
大虎道:珍珠,你一定要帮我。我妈妈说咱们市要举办第一届国际珍珠节,这是我们公司大发展的机遇,你来了,我们兄弟几个就如同老虎插上了翅膀。
珍珠道:总经理,我是乡下人,没有文化,只能干点粗活。
大虎道:谁有文化?谁有文化谁就是混蛋!我们哥几个都没有文化,不是也把个大公司干起来了吗?
二虎道:什么叫文化?男人的文化就是金钱,女人的文化就是脸蛋。
大虎道:对对对,你穿着这身衣服,怎么能有文化呢?明天我带你到商场置办上几身行头,你马上就有文化了。
珍珠说:总经理,我干不了。
二虎道:你这就叫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多少人做梦都梦不到的好事,你竟然还推辞!你既然成了本公司的员工,就要服从命令听指挥,我们公司是个大企业,不是你们那个小渔村。
珍珠道:你们嫌我不好,可以不要我,但让我当秘书我坚决不干。
二虎道:你是不相信我们?告诉你吧,总经理的妈妈就是我们市的林市长,我爸爸是我们市财政局的钱局长,你想想,我们能是坏人?
珍珠道:我知道你们是好人,但我的确不会当秘书。
大虎说:不让你当秘书,让你当我的办公室主任。
珍珠道:那我更干不了!
二虎一拍桌子,说:你简直是大黄狗坐轿子不识抬举!
大虎神色黯然地说:行了,你别逼人家了,不干就算了……你不干,我也不干了,我当这个总经理还有什么意思?散伙拉倒吧……
大虎哭着说:你们走吧,不要管我了……
珍珠的一生当中,还从来没见过一个身高马大的男人说哭就哭,她像一个闯了大祸的孩子似的向前走了几步,双手下意识地捻着衣角,憋了半天才说:总经理,对不起……便转身跑走了。
你摆脱鸭子,冲出饭店,把痛苦转嫁他人,心中充满了瞬间的轻松和邪恶的快感。但当你趴在方向盘上时,却感到刚刚转嫁出的痛苦又变本加厉地还回来了。你无声地哭泣着,泪水涌流。
你站在红树林外的高岗上,一手卡腰,一手举着望远镜,观察着海湾的全貌。海风吹拂头发,沐浴身体,让心旷,让神怡,不由地把胸脯挺得更高。你,海湾美景,尽收眼底:珠棚、红树、白鹭,都倒映在如镜的碧波里,与天上的白云叠印在一起,宛如神话境界。这时候坏运气还没光顾你,这时候多年前的痛苦还沉淀在心底,你雄心勃勃,春风得意,正在筹办首届珍珠节。你独出心裁地把珍珠节的开幕式设计在红树林边的这个高岗上。你计划在这里建设一座永久性的大舞台,蓝图已经成熟在你的心里,它应该拔地而起,凌空出世,宛如空中楼阁。你想利用珍珠节的机会把红树林开发成旅游区,你不仅想卖珍珠,你还想卖风景。珍珠节开幕式的夜晚,你想让中外来宾坐在大船与小船上,让他们在奇幻的红树间观看大舞台上的珍珠舞,看完了珍珠舞,你就让他们观看烟花。
一个特别会说话的小局长在你的身后对着众人低声说:你们看,咱们林市长像不像个指挥若定的大将军?他的话引起了一片赞同声。你知道这些话都是特意说给你听的,而且明显地言过其实,但好话总是让人心情愉快。你咳嗽了一声,放下望远镜,回过头,问:说我什么坏话了?众人微笑不语。
你背对着大海,面向着远处的青山,向你的部下发表演说:同志们,我受市委、市政府的委托,来召开这个现场会。不用我多说大家也清楚,举办首届珍珠节,是我市今年的头等大事。现在离预定的会期只有5个多月,但各项准备工作还八字没有一撇,扯皮扯皮全是扯皮!针对这种情况,市里决定,调整珍珠节筹委会领导班子,由我来牵头。今后几个月内,我全力以赴抓这件事,你们跟我一样,把主要精力放到这边来,单位里的事,交给别人去做。诸位就算上了我的贼船了吧?哈哈哈!办好了珍珠节,大家脸上都好看;办不好珍珠节,大家脸上都无光。耽误了珍珠节的会期,我辞职;耽误了我的事,你辞职!咱先把丑话说在这里,别到了刺刀见红的时候嫌我不讲情面……关于珍珠节的主展厅,我看大家就不要争了,就建在人民广场旁边。华通商场碍事就拆掉它,管他总经理是谁的小舅子!人民广场更名为珍珠广场后,广场还是人民的,不要听那些闲言碎语。广场中心的雕塑,我看就用第一号设计方案,什么裸女呀,道德呀,虚伪嘛!什么老百姓有反映,屁话,雕塑还没竖起来,老百姓反映什么?不要把老百姓当成箭,更不要把老百姓当成挡箭牌。至于建筑工程,什么招标不招标,都是掩耳盗铃,糊弄老百姓。我们没时间扯皮,更不想招来些乱七八糟的建筑队,肥水不落外人田,就让市建筑公司干。老李,你把公司所有的活儿都给我停了,把所有的精兵强将都给我拉上来,珍珠大厅建不好,你就不要回家睡觉。
李高潮说:我感到压力很大……
你说:你压力大,谁压力小?压力就是动力嘛!我把你们带到这里来,就是想让大家看看美景,听听潮声,减轻一点压力。
众人笑了。
你继续说:同志们,现在办节成风,什么啤酒节、豆腐节、风筝节、西瓜节、桂花节、牡丹节、石榴节,珍珠节已经有两个城市在办,我们既然要办,就一定要后来居上,而且我们有信心后来居上。我们的信心就建立在这片人间仙境上!
你突然转身,深情地望着碧波荡漾的海湾和色彩变幻的红树林。
他抽着烟看你们喝粥,你喝着粥偷偷地看他的被烟雾笼罩着的脸。你不敢相信他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好骑白马的英雄。
三十年前你第一次看到红树林时真有点目瞪口呆。马叔,你看,你快看,真美丽!想不到我们南江还有这么美丽的风景!你激动地抓住他的手,大声嚷叫。他却麻木地说:有什么美丽的嘛,我看不出来。你推了他一把,说:你这根死木头!
你们出现在红树林烈士陵园时,一条黄色的大狗从大门内蹿出来,好像一条黄色的闪电。你大吃一惊,躲在马叔身后,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腰。这时,一个沙哑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大黄!
大黄狗就退到一边去了,它的嘴里还在呜呜着,但已经没有了敌意。
九
一个身高体瘦的中年人弓着腰从低矮的门房里钻出来。他裸着上身,肋条根根毕现,全身上下,只穿着一条长到膝盖的大裤头子,裤头的颜色很不好说,但布料很结实,基本上可以断定为是用一块废弃的篷布改造而成。他每走一步,裤裆里就发出帆布磨擦的声响。他身上最让你注意的绝不是他的裤头,而是他的右胸上那道紫红色的、崎岖不平的疤痕。看样子它曾经折断过他的好几根肋条,很可能还伤及了他的内脏。他行动起来身子有些歪,这歪着的行动与疤痕简直是配合默契。这条疤痕让你感到惊心动魄。你感到这条疤痕比大黄狗可怕多了,但是你克制着自己没往马叔身后躲。他的目光锐利无比,像锥子一样刺人。他打量着你们,不说话。马叔不看他,也不看你,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低声说:这是我的同学,她要来看你……
他冷笑着问:你是谁?你贵姓?
我叫林岚。
我没问你。
你明白了马叔不愿带你来看他爹的原因了。
他盯着马叔乱糟糟的头顶说:伙计,不叫爹也可以,但总得打个招呼嘛,咱们都是男子汉,别这样黏黏糊糊的,从今之后你就叫我马刚,但绝对不许你跟我打马虎眼。
马叔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爹。
你说:马伯伯,我是林万森的女儿,我爸爸让我来看看您。
他说:我知道你是林万森的女儿,但你长得不像他,你像你的妈。
他转身往小屋走去。
你与马叔傻傻地站在那里,大黄狗好奇地打量着你们。
你戳了一下马叔,问:你为什么不叫爸爸?
马叔摔了一下胳膊,嘟哝着:你少管闲事!
他站在小屋门口,说:还站在那里干什么?进来!
你们进了他的小屋,黄狗也跟着进来。你嗅到一股米饭的香气。你看到墙角上用两块石头支起一个黑色的铁锅,锅下的炭火还没熄,几缕青白的烟雾慢悠悠地升起,有些呛眼,但燃烧木柴的气味很好闻。
饿了吧?他问。
你欢快地说:快要饿死了!
马叔不吭气。
他从窗台上拿下两个粗瓷大碗,碗里有一层灰尘。他用大手将灰尘擦去,将碗放在地上。他揭开锅盖,一股白气冲上去。白气渐渐散了,显出大半锅黏稠的米粥。他盛了两碗粥,折了几根树枝做成筷子,递给你们,指指地上的粥碗,说:吃吧!
你们俩端起大碗,用树枝搅着,树枝清苦的气息与粥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勾起了你的食欲。你喝了一口,感到满口都是纯正朴素的清香。
他从一个罐头瓶子里捏了几颗盐粒撒到你们的碗里,说:吃点盐,不吃盐骨头长不硬。你看到他的紧绷着的脸松开了,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慈爱的光芒。
你龇出白牙,讨好地问:马伯伯,您不吃吗?
他鼻了里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坐到一个木墩子上,撕了一块旧报纸,从床头的铁盒子里捏出一撮烟末,卷了一枝烟,用两根树枝夹了一块炭火,放到嘴边吹亮,点燃了烟。他抽着烟看你们喝粥,你喝着粥偷偷地看他的被烟雾笼罩着的脸。你不敢相信他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好骑白马的英雄、那个令小鬼子闻风丧胆、那个打掉了地委书记门牙的人。
你们来干什么?
听您讲战斗故事。
他冷笑一声,好像要说什么难听的但终究没说。
这是你喝得最香的一次粥,几十年后你还能清楚地回忆起粥的味道。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扔给马叔,说:拿回去给你妈,让她注意身体。
您自己留着花吧,我们……
他站起来,从床上提起一件破褂子搭在肩上,说:你们自己在陵园里看看吧,看完了就回去。然后他就走了。他的大黄狗跟着他走了。
你驱车向海滨别墅急驰时,马叔捏着鸭子的下巴将他推到了墙角上。鸭子挣扎着,嘴里吐出呜噜呜噜的话语:……是你老婆自己找我的……不怨我……
马叔屈起膝盖对准鸭子挣钱的工具顶了一下,又顶了一下。鸭子惨叫一声,身体折成个鱼钩,软绵绵地顺着墙角坐下去。马咬牙切齿地骂道:人渣!然后将一口唾沫吐到鸭子的脸上。鸭子翻着白眼,脸色灰白,身体紧缩成一团。马叔说:再让我碰到你,我就劁了你!
你进了门,扑到床上。床垫里的弹簧使你的身体起伏几下,然后静止不动。你好像已经死了,但我知道你没有死。为了帮你回到现实——尽管这很残酷,我不得不把这大半年里发生的事情一件件地对你复述。
(1)大虎、二虎和三虎,每人骑着一辆亚马哈摩托车在公路上狂奔。他们戴着头盔,穿着皮衣,形象威酷。每逢道路转弯,摩托车倾斜,他们的腿就往外撑开着,膝盖几乎擦着地面。他们骑摩托的技术真好,如果南江市举行摩托车赛,我估计他们都会榜上有名。路上的行人用惊诧的目光追随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