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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全随着这群大明帝国的天之骄子进入殿中,因身量较高,站在其中颇有些鹤立鸡群。洪武帝抬眼打量满殿贡士时,却是一眼就看到了马全,将他召至了面前。这世间却是没有绝对的公平,以马全的出身和经历,面君时自然是从容自在对答如流,对于朝堂政事更是言之有物,相较那纸上谈兵的书生无疑高出了一截。洪武帝不由心下大喜,马全的身份刚刚好,正好也让那帮腐儒也看看,皇亲国戚中却不都是纨绔子弟。
殿试完后,洪武帝又忆起马全曾言之谆谆要做天子门生,更是欢喜,想将他立为贵戚中的表率,提笔一挥便欲点做状元,却被马皇后拦住了:“他才多大年纪,又是这样的身份,太过打眼实在不妥。”洪武帝细细一想,也有道理,最后点了马全进士及第探花出身,点了那黄子澄新科榜眼。
殿试结果一出,满朝哗然,洪武帝也不做解释,将马全会试殿试的文章散发下去传阅,先不说满篇那漂亮工整的小楷,文章做的个花团锦簇,条理分明,言辞凿凿,却是立时就堵住了朝臣的嘴。
洪武帝授了马全从五品侍讲学士,仍兼任左春坊右赞善。要论品级,仅仅从正六品升到了从五品,却是正大光明入了翰林。彼时洪武帝已有了选翰林官入直内阁的打算,翰林院已成了入相拜阁的一条康庄大道。无数人拥至坤宁宫向皇后道喜,马全从此更为显贵,自是不提。
待得尘埃落定,马全方才腾的出时间,来处理那险些将他和东宫齐齐葬送的阴谋。这日,存义街柳宅的书房里,一摞厚厚的卷宗放在书桌上,马全和蓝云一左一右坐在桌旁,花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将其翻看完,眉头却是愈锁愈紧。
杨时见两人俱是一反常态满脸严肃,干笑了两声道,“吕大身边那人是在南京城郊逃往苏州的路上被抓住的,李淑妃的幼弟李五在苏州已为他置了田地和宅子。他投进锦衣卫大牢当日就招供了,在将吕大抬回吕家的路上将其弄瘫,嫁祸于你俩。整件事情都已经水落石出了,你俩能不能放轻松点。”
这个答案与宫中的消息却是吻合,先是挑拨太子妃与他们的关系,又借助太子妃之手陷害他和东宫。马全又想起那日贡院中的场景,犹疑了片刻,方才问道,“这李五和欧阳宏父子可有过接触?”蓝云和杨时大惊,对视了一眼,“进周,何出此言?”
马全站了起来,缓缓踱着步子,将那日在贡院里欧阳宏的异常一一道来,“欧阳宏定是有些不妥,如果李淑妃与他父子勾连起来,借欧阳宏之手在贡院当庭发难,这样就解释的通了。我唯一想不明白的是,以欧阳家的身份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是被利诱还是被胁迫?若是利诱,谁坐那个位置都没有太子坐那个位置更利于欧阳家;若是胁迫,欧阳家到底落下怎样的把柄,竟然能让他们如此铤而走险。”
马全想的有些头疼,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子龙,我们都与那欧阳伦打过交道,他与太子东宫一直关系不错,为人也不是那等贪婪胆大的,这般突然倒戈定有蹊跷?”蓝云想想素日与欧阳伦交往的情况,连连点头,“确实有些匪夷所思,进周,你可曾跟皇后娘娘提过这件事?”马全嘴角泛起一抹苦笑,“欧阳伦不比其他人,这样的猜疑,没有十足的证据,即便是我,也不能随意对皇后娘娘明言。”
几人俱是沉默,过了半饷,杨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不就是需要证据吗,我马上就派人去查。”马全想了又想却无更好办法,只好点头同意,却是反复叮咛道,“这事儿万万不能大张旗鼓,最好别动用锦衣卫,私下查访即可。除了欧阳父子和李五,李家其他人也不能漏过。”几人又细细商量一番方才散去。
正当杨时还在私下查访时,却未料锦衣卫早已有了线索。
这日亥时刚过,紫禁城已渐渐陷入黑暗,只有几个得宠的妃子宫中还亮着灯,仍未安睡,精力过人夜夜御女的洪武帝直到这个时候,还没有翻牌子。乾清宫南庑房的书房中跪着一人,四十上下年纪,身着麒麟服,腰佩绣春刀,正是锦衣卫指挥使毛骧。这位天子心腹此时却是忐忑不安,头也不敢抬,只敢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洪武帝。
洪武帝背着手站立在书桌旁,只给毛骧留了个背影,往日挺拔的身躯在昏暗的灯下竟然显得有几分落寞。夜深人静,房间里又一片沉寂,毛骧几乎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外面突然有乌鸦飞过,声声叫唤,在漆黑的夜里更显诡异。
过了半饷,洪武帝转过身来,毛骧忙打起精神,只听洪武帝口中淡淡说道:“王宁和欧阳伦两位驸马的事先放一放吧。李淑妃有个兄长叫李彧,朕如果没有记错,好像在北平任承宣布政使?”毛骧愣了一愣,反应却是极快,脑子中将官员履历已是过了一遍,快速答道,“确实如此,李彧是洪武十四年去的北平。”
“果然如此”,洪武帝自言自语的沉吟片刻,方才吩咐道:“将李彧近年来的为官政绩,与朝中众臣的往来统统给朕查个清清楚楚。”毛骧正要应诺,只听洪武帝继续说道,“尤其是他与魏国公徐达的关系。” 毛骧一震,抬眼看了看洪武帝,正对上其阴鸷的眼神,不由全身一寒,连忙避开,磕头领命。
毛骧想了又想,方乍着胆子试探着问道:“皇上,臣手下的杨千户似乎也在追查驸马欧阳伦和李家,臣是不是该阻止他?”“哦?”洪武帝转过身来却是面带诧异,想了想嘴角浮起一抹微笑,“那就随他们去查吧,东宫如果早有此利齿,哪里需要朕为他操那么多心。”毛骧退出乾清宫,被夜风轻拂,只觉冷得直打激灵,却发现不知何时中衣已被汗水浸透。
“看来翅膀都长硬了!”洪武帝在书房内又静静的站了半个时辰,脑中却浮现前几日与皇后之间的对话:
“标儿生性忠厚,又从师宋濂那等端方大儒,学得俱是那等仁善之道,如若有一天继位,如何能弹压的住那帮勋贵旧臣?”
“梓童不用担心,朕定会先替标儿除去那些肉中钉眼中刺。”
“除去一揽子勋贵倒也不难,可那些皇子呢?萧墙之乱,历朝历代俱是有之,近日皇上也看到了,夺储之争是何等凄厉残忍。皇上能替标儿一一除去那些心怀叵测的弟弟们吗?”
“梓童……”
“皇上,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与其你帮着标儿拔刺,何不如j□j出一个如你般天纵神明,能镇得住朝堂政局的储君?所有怀有异心的皇子都将成为他的试金石。”
试金石,洪武帝眼中大亮,已是下定了决心。
太子妃吕氏在抱病春和殿后,朱允炆也病了,御医诊断为“思虑过伤,火炽痰郁”,宫中众人皆以为他心忧母亲病情,却也没往别的地方想。婉儿知其心结,也不劝慰,只是将每日发生的趣事和自己的见闻感受写了下来,派人给允炆送去,絮絮叨叨俱是些琐事,却是允炆在冰冷的深宫中得到的少有的暖意。
允炆身体刚刚大好,洪武帝就派人将其接到了紫禁城里的皇家兽园。洪武帝看了看朱允炆瘦了一圈的小脸,心中不由暗叹,还是太过稚嫩,却也未再多说什么,转身就往里走。允炆本就有些惧怕皇祖父,见其面色端凝,却是大气也不敢出,跟着他往前,走了片刻到得一处偌大的笼子前。
允炆只觉眼前一亮,那笼子里关着两只高大威武的猛兽,一只是那兽中之王吊睛白额斑斓虎,另一只却是从未见过的怪兽。只见那怪兽毛色黝黑,头大而方,颈粗有力,犬牙锋利,脖子上有一圈鬃毛,原本卧在地上,见得人靠近猛地站了起来,黑黄的眼睛带了丝血色,口中发出一声咆哮,吼声如狮。
洪武帝一直在观察允炆的表情,见他盯着那兽双眼发亮,不由微微一笑,向那饲养珍禽野兽的提督太监挥了挥手。太监们将那两只猛兽的铁链解开,只听一声虎啸,一声狮吼,两只猛兽刹那间就撕咬搏击到一起。那怪兽比那大虫体型小了一圈,却是力大威猛,凶狠劲斗,奔跑如豹,搏斗助攻,令那大虫防不胜防,不到片刻,就被咬中后腿,一身凄啸缩在了笼子角落。
那怪兽也不追赶,站直了身子,抖了抖身上的毛,又是一声狮吼,却是昂首挺立、不可一世,充满了力量之美。允炆看的两眼放光,转头急急问道,“皇祖父,如此英武神兽,可是哪里来的?”洪武帝袖手走到他面前,笑道,“这就是那犬中之王,吐蕃进贡的獒王,也是这世间唯一不惧猛兽的犬类,作为上等的獒中之王,就连狮虎在它面前也要望而怯步。”
洪武帝召来那提督太监,“你给皇孙殿下讲讲这獒王是如何养成的。”那提督太监应诺,娓娓道来,“藏区之人,将那纯种的獒犬精心饲养,若是幸运,能赶上一窝子下九只獒崽时,便可出一条獒王。獒是犬中极品,而獒王又是獒中极品,威武如狮,勇猛似豹,雄健剽悍,只得一獒便可护得一方安宁。”
允炆心中咯噔一下,已是隐隐有种可怕的猜想,迟疑了片刻方才问道,“是从那九只獒崽中选出其一吗?可是竞技而得?”“是生死相搏。”洪武帝不等那提督太监回答,就说了出来:“要得此獒,必须将这窝一母同胞的九只獒崽扔进地窖,锁了窖门,断奶断食。待其饿极相互残食,最后所剩一獒,就是这獒王。”竟然这般残酷?允炆张开嘴巴,目瞪口呆,脸上已浮起惊惶之色。
洪武帝见孙儿面色惨白,就有些不忍,转头却正好看见笼子里暂避一旁却仍虎视眈眈的大虫,不由侧过头去,看也不看允炆,硬起心肠继续说道:“这大明江山,是朕从虎豹豺狼口中抢来,本以为康平盛世只需一仁德之君,如今看来却是朕的失误。在这个时节,唯有獒王能守住江山。”允炆看了看皇祖父意味深长的笑容,脑中闪过一念,已是明白了洪武帝的意思,心中充满寒意。
洪武帝却是不给朱允炆任何退缩的机会,冷冷说道:“你父亲已经是个失败者,你大哥,你母亲都成为了失败的代价。不成为獒王,你自己和你身边的人,统统只能像那另外八只獒崽一般,成为别人的盘中餐。你要知道,朕不是只有你父亲一个儿子,也不是只有你一个孙子。”话到这里,已是不带一丝暖意。
朱允炆面上的惊惶之色渐渐退去,眸中闪过丝厉芒,带着微微的血色,竟是与那獒王有些隐隐的相似。洪武帝嘴角露出丝满意的微笑,丢下一句话就转身离开了:“以后上午在大本堂上课,下午到乾清宫与你父亲一起跟着朕听政。”
作者有话要说:
纯种藏獒如今已很稀少珍贵,作者在藏区的时候,坐车而行时曾遇到过藏獒,又高又大,眼睛很可怕,通红通红,嗷的一声就往汽车上扑,话说还真是什么都不怕。。。。。。藏獒只忠于自己的主人,藏民被非自家藏獒咬伤咬死的例子很多。
写文这事儿就是这样,顺的时候一顺百顺,不顺的时候怎么写怎么卡。
话说作者卡文卡的厉害,求安慰。。。。。。
☆、马徐再遇掀波澜
自那日以后,朱允炆愈发忙碌,每日卯时起床,三刻向皇后请安,吃完早饭后,六刻与婉儿一同去大本堂上课。课毕后又从大本堂赶到乾清宫,陪洪武帝和太子进中饭,下午在乾清宫学习朝政。晚上回到坤宁宫后还得完成当天的作业。即便如此忙碌,允炆仍然每日雷打不动的陪皇后和婉儿进晚饭,这也是他一天之中最为放松的时间。
朝臣们渐渐发现,这位皇长孙出现在皇上身边的次数愈来愈多,只要在乾清宫,两人几乎同进同出,同行同立,圣眷犹在太子之上。大多数不熟悉朱允炆的朝臣对其印象颇佳,尚在冲龄,却稳重老成,谦和恭谨,人情通达,既有其祖之神武,又有其父之宽仁。而这样的印象,即使在得知他亲自下令杖毙了东宫太子妃身边十几个宫人太监后,也不曾改变。宫中奴婢,向来只是些玩意儿。
只有朱允炆身边的人才深切的体会到这位皇孙的变化,他在发怒时,已很少像以往那般怒形于色,却能眨眼间就将人拖下去施以杖刑;他愈发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只在皇后和婉儿姑娘面前才露出些与年龄相符的模样。宫中之人对这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渐渐有了丝敬畏,而这种敬畏,在见到东宫抬出的十几具尸体后却变成了惧怕。
“外面看愈来愈像标儿,骨子里却愈来愈像皇上。”马皇后叹了口气,这是帝后都希冀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