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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我要吃成珠楼的鸡仔饼。
这时候是冬天。早晨起来天是灰蒙蒙的。云压得很低。珠珠现在住的房子,是
用房产开发商发的每个月4 千块钱的拆迁费租的。珠珠在河南的江南西路租了一套
三室一厅的房子,2500百块钱一个月。
江南西路在江南大道的旁边,从前是一片菜田。珠珠小的时候从来没到过这里。
而现在却成为河南最旺的一条路,地价也算是最贵的。从江南西路的后面,叫西基
东的地方,开出了一条大道,和原来的宝岗大道相联接,北可以到南华西街的海幢
公园,南至昌岗路,广州美术学院就在昌岗路上。昌岗路上有一幢当年由农民自己
集资建起来的江南大酒店,情调甚好,二楼的咖啡厅的落地窗上悬挂着珠珠喜欢的
竹帘。
从珠珠现在住的地方到成珠酒楼,坐出租车十分钟就到了。中间经过好几个新
开发的楼盘,还开了一家吃客家菜的饭馆,叫“客家王”,旺得不得了,分店都开
了五六家。
珠珠从没买过鸡仔饼给孩子吃,“鸡仔饼”这个名字,自从那可怕的一天后,
她就从来没有提起过。就连成珠楼,她也不会再去的。成珠楼什么样子,她也从不
关心。因为城市改造,广州有许多著名的酒家都搬离了原来的地方,原来她以为成
珠楼早就搬了,但听女儿一说,它还是在那里。
珠珠是三年前搬到江南西路的。因为盘福新街被开发商看中,要拆了重新做楼
盘。前天她特意去看,看到盘福新街已经完全夷成了平地,从前的痕迹一点也看不
到了,就剩下院头院尾那两棵榕树还屹立在那里,但却是孤零零的。珠珠想起小时
候和小朋友们玩捉迷藏,她经常和妹头三两下就爬到树上。前几天见过妹头,已经
开始发胖了,自己也是胖得没有人样。她站在树下面,想起从前那个小小快乐的人
儿,眼圈竟有点发红。
她特意穿过夷为平地的院子,重新走周家巷。只是从前的光景再也没有了,两
边的小巷很多都拆了,建起了难看的高楼。做猪皮的那户人家早就不见了,或者不
做猪皮了。巷口的面铺也变成了卖首饰的。盘福路两旁那些遮天蔽日的榕树,也给
砍得七零八落。总之她再也不想看到这条路了。回到家里,她有些发呆。晚上还做
了梦。梦到在后院挖到了一只翡翠玉船。那些开发商,不知怎么就看中这个院子了,
旁边的市人委宿舍和计委的宿舍,还好好地在那里。
珠珠问女儿,怎么会想到要吃鸡仔饼。说话的时候,人就开始有点恍惚。女儿
说:“同学们都吃呀。”她不能告诉女儿关于系在鸡仔饼上面的惨痛。当然不能。
人死不能复生,何况父亲是决意要死的,只是不想让女儿看到自己可怕的一幕。后
来她问过妹头,怎么那天歌唱到一半就不唱了。但妹头实在想不起当时在做什么。
妹头说,其实我经常都是唱歌唱一半的。很奇怪,长大以后,妹头却不会唱歌了。
有一次盘福新街的小朋友聚会,把早就搬走的妹头叫回来,她一唱歌,把大家都吓
了一跳,因为实在是太难听了。
自从搬离了盘福新街,珠珠就觉得自己浮在了半空,生活也变得无可无不可的。
幸亏有女儿和她相依为命。但令她头痛的是,女儿自从搬来这里就经常地迷路。这
真让人感到奇怪。其实江南西路并不复杂。因为是新建的生活区,每条路都是笔直
的,没什么七拐八拐的路。大路的两旁,开了许多家著名品牌的专卖店,还有饭店,
叫“江南渔村”的,旺得不得了。珠珠告诉女儿,她们的家就在“江南渔村”的后
面,很好认的。但女儿还是迷路。珠珠只好在自己的名片上写上家里的地址电话放
进女儿的衣袋里。
为此她曾经想另租房子。现在租房子容易得很,广州人哪一个手上没有一两套
房子的,你要租房子,简直就是一呼百应。但现在租的这家房子的房东很令她满意,
原来是美术学院的教授,后来全家移民去美国,又是朋友介绍的,家具电器一应俱
全,连墙上的装饰也没有撤下来。进来的时候,地上的木板擦得铮亮,还是长条的
紫檀木,深色的,茶几下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对于单身带了几年孩子的珠珠来说,
这间房子真是令她喜笑颜开。而且房东也喜欢她。虽然没见过面,但通了几次电话,
这么巧,教授的太太小时候是住湖边新村的,几个同学都在盘福新街住。于是越说
越亲密。珠珠告诉她湖边新村也拆了,建了广东画院。她说她已经知道了,说太可
惜了。珠珠有个同学,是岭南画派方人定的孙女,住在湖边新村,后来嫁到了美国。
珠珠说如果见了她,请代向她问好。教授太太说她的同学是画家陈洞庭的儿子,住
盘福新街,要是见了他,也问他好。珠珠说我们小时候都不和男生说话的,陈家又
很快就搬走了,我现在连他的样子也记不得。电话那边就笑,说那时她们也是不理
男生的。
你说这么一套房子,这样的关系,珠珠怎么舍得搬走。她只好期望女儿能快点
正常起来。她甚至画了一张自己住家的地形图,让女儿带在身上。
早晨的时候,珠珠站在楼梯口,准备去成珠楼替女儿买鸡仔饼。她一再问自己
是否准备好了。毕竟已经过了三十年,再惨痛的记忆,也给时间冲淡了吧。
但珠珠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发抖。她真的不能鼓起勇气面对这件事。她重新走上
楼梯。这时间她感到很疲倦,感到万念俱灰。她仿佛重新回到三十年前的那个早晨,
盘福新街里所有的树都开着花:米兰、鸡蛋花、紫荆、夹竹桃,还有在篱笆上爬着
的金银花和喇叭花。空气里混合着花的香气,花香里混合着妹头的歌声。而突然,
一切嘎然而止。不!珠珠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
有很多人听到了珠珠的喊叫。因为有不少窗户探出了脑袋。就在前一天,大街
上有个行人被人抢了挂在脖子上的金项链,她也是这样撕心裂肺地喊叫过。当时那
个歹徒给她的声音吓住了,就把抢到了手的金项链扔到了地上。因此听到珠珠喊叫
的人十之八九认为不过是那天的事件重演。他们很担心地看看自己的楼下,看看防
盗门有没有被撬开。当看到防盗门还锁得好好的就放心地把脑袋缩回去了。
有一种说法,说那个歹徒被女人的喊叫吓破了胆。从江南西路一直失魂落魄地
步行到三里远的中山大学的校园里,投湖自尽了。这样,女人虽然用喊叫保住了自
己脖子上的金项链,但她却使一个人丢了性命。
当然这一切都与珠珠无关。在喊叫了之后,珠珠反而有一点神清气定了。三十
年的郁闷,随着这一声惨痛的喊叫化成一股轻烟缕缕散去,珠珠甚至看得见那些化
作轻烟的郁闷在离开她的身体时依依不舍地对她招手,还做着鬼脸。
珠珠重新走下楼梯。打开防盗铁门,听见身后的铁门的咣当一声,然后走到大
街上,扬手叫了出租车,上了车,并对司机说:“到成珠楼。”
3
真是巧了,在成珠楼临街的铺面卖鸡仔饼的是燕红。
隔着很远珠珠就认出燕红来。从远处看,燕红发胖得比所有盘福新街的小朋友
都要厉害。和小时候一样,还是那副不修边幅大大咧咧的样子。她穿着一件蓝布的
外套,戴着一副深度的近视眼镜。这副眼镜,在她小时候已经是挂在脸上的了。她
托着下巴,好像在打盹。
看到打盹的燕红,珠珠有些淡淡的哀伤。她心里有一个冲动,就是马上坐到燕
红旁边,和她一起支着下巴打盹。珠珠父母双亡以后,她经常到燕红家过夜。燕红
的母亲替她在燕红的房间支起一张小床,她现在还记得燕红身上穿的一件格子睡衣。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燕红天天晚上坐在桌子前抄写小说《牛虻》。她从小就向往长
大后能当英雄。
“燕红,”珠珠隔着马路喊:“燕红,”但不管她叫的声音有多大多响亮,燕
红还是听不见,还是支着下巴打盹。珠珠感觉到有些冷。冬天寒冷的空气在她面前
漫起灰色的一片,好像支起了一堵玻璃幕墙。在玻璃幕墙这边,她是寒冷的;在玻
璃幕墙的那边,燕红和成珠楼浑然一体,燕红仿佛已经成为成珠楼的一个固定的摆
设,是不可分割的。
隔着马路,珠珠仔细看着这幢她三十年前就应该看到的楼房,结果还是令她感
到满意。成珠楼的外墙用了青砖,沿着一楼的骑楼挂了一排的红灯笼。但二三楼用
了茶色玻璃使得这座历史悠久的茶楼变得土气,但幸好没有把骑楼拆掉。珠珠注意
到成珠楼旁边的建筑物都已经把骑楼拆了。
早晨的成珠楼很安静,它所在的南华路也很安静。一些食客从热气腾腾的茶楼
上走下来,手里拿着一袋袋的鸡仔饼。珠珠心里还有些惆怅,于是决定先不过去买
鸡仔饼,而是在附近走走。她好像从来没有在这一带走过。
珠珠先走到成珠楼左边的漱珠桥。桥头上有两块竖起来的青石板,在青石板旁
边有一个小小的花圃,上面题着四个字“漱珠点翠”。珠珠看看桥底,已经没有水
了,两边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巷,巷里种了很多花草,珠珠还看到两棵芭蕉,很
有情趣的小巷。“漱珠”这个名字有典故的,说是从前这条河的两旁住的都是大户
人家,因为那时的水很清,经常会有大户人家在夜晚拿出些珍珠宝贝到小河里洗。
在珠珠看漱珠桥的时候,有一个老伯一直在旁边看着她,还有意地往她身边靠。
珠珠只好快步离开。
在成珠楼的右边,是有名的海幢公园。海幢公园前身为海幢寺,南汉(公元前
903 -971 )时称“千秋寺”,已毁。后历代毁而复建,到清康熙年间成为广州最
大的佛寺。由于历代变迁,逐渐缩小,1929年辟为公园,至今仍为广东四大名寺佛
家圣地。
珠珠在小的时候,就听过父亲讲过海幢寺的钟声。所以她就买了一张海幢寺的
门票。在她买门票的时候,两个看门的妇女正在跳绳。珠珠还想买一份关于海幢寺
的简介,但没有。
珠珠有生以来第一次独自逛公园。她先看了有400 年的斜叶榕和有300 年的菩
提榕,还看了那块著名的太湖石“猛虎回头”。这块石头肯定以前也是这附近的哪
一家大户人家花园里的镇山石,解放后就被搬到了公园里,或许说不定就是南海十
三郎的。但也不一定。因为海幢寺是名寺,有一两块名石也不足为奇。
公园的两旁,全是乱哄哄的住宅。一代名寺,就在这七零八落的普通民房中夹
缝求生。珠珠听说燕红租的房子就是在海幢公园的旁边,还听别人说她一再抱怨说
每天海幢寺的和尚的早修扰了她的清梦。没想到她自己就在成珠楼做了一个贩夫走
卒。
珠珠往那些乱哄哄的民房看了看,却没法看出哪一间是燕红住的。在“猛虎回
头”后面,两个穿着白布褂戴着白口罩的人在摆着一张“义诊”的桌子,一个老头
在寒冷的早晨正把裤子脱下来好让医生替他打针。不远处,分别有两群中年妇女一
边放着“茉莉花”的音乐一边在跳健身舞。珠珠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们一会儿,就索
然无味地走了。
珠珠再回头到成珠楼买鸡仔饼的时候,却不见了燕红。支着下巴打盹的燕红像
一个幻觉在一瞬间就消失了。代替她的是一个年轻的讲着纯正广州话的女孩子。珠
珠边买鸡仔饼边向她打听燕红,但她却摇头说没有这个人。
珠珠买了两袋鸡仔饼。一袋小的9 块钱,一袋大的18块钱。大的给女儿吃,小
的自己边走边吃。
珠珠吃了两块鸡仔饼,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好吃。她回忆了一下,觉得小时
候吃的鸡仔饼没有炸得这么脆,油也没有这么重。
珠珠打了一个电话给女儿,告诉她鸡仔饼买到了,是正宗成珠楼的。女儿还躺
在床上,她说刚刚有个阿姨来过电话,并留下了名字。她说自己叫燕红。
作者简介:张梅,曾任《广州文艺》主编,现为广州市文学创作研究所专业作
家,著有长篇小说《破碎》等作品。
等待波比
央歌儿
等待只能是女人那颗空落落的心的归宿。
她睡到七点便无法再睡下去了,比平时早醒了一个钟头,商店要十点开门,员
工们要九点半才能上班,也就是说在两个半小时的等待里,她得无所事事,最重要
的是她不得不和他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