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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明!”
还没有走进土御门的宅第,博雅就这么高声叫着。这是十月的天气,一连数日的寒风冷雨到了此刻才稍稍停息,变做了随风飘过的雨丝。但没有撑伞的博雅依然淋湿了衣裳,脸上也是湿漉漉的冰冷。
“你来啦。”阴阳师坐在廊下,出声招呼。清秀的脸庞满是笑意,嘴角上扬成有趣的弧度,看起来心情相当好。“草菇呢?带来了吗?”
“带来了。”武士一边将手中的东西交给蜜虫,一边在自己熟悉的位置坐了下来。“呃……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是吗?你可吓了我一跳,今天早上听见那只鸟在我耳边用你的声音说什么带着草菇上我这儿来,我差点就愣住了。”
“那是传话用的式神。”晴明不在意地说道。“你该见过吧。”
“见是见过。”博雅搔着头。“可是,用这么不寻常的方式叫我来,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
“嗯……是想吃草菇了。早上起来突然想到,过了这个季节就不生长了。但要我自己去的话,这样的阴雨天又非常不想出门。所以,就委托博雅去买了。”阴阳师笑容可掬地说。
“就是这件事?”博雅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朋友。
“对,就是这件事。”
“可是,完全可以让式神去买吧……”
“式神的话,没办法陪我一起喝酒。”阴阳师回答得理直气壮。
“呃……那就是说,只是为了喝酒。要是这样,可以用更简单的方法……”
“对于我来说,这就是最简单的方法啊。”晴明微笑着拿起案上的酒盏,递到好友手中。“呐,这是四国一带出产的米酒,相当醇厚。一起喝一杯吧。”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看着廊外飘过的雨丝。水滴从廊檐上落到地上的水潭中,发出清脆的响声,溅起一朵朵水花。偶尔连续两滴水珠一同落下,彼此的涟漪便交错着,形成荡动的纹样。院中的落叶似乎从来没有扫过,积了厚厚一层,看上去有松软的质感,而入夏以来曾经无比繁盛的花草,此刻也已落尽了。
“一到秋天,不由自主就会有些感慨。秋天给人的感觉相当无情。”
“无情有情都是人心里想的吧。”晴明啜了一口酒,懒洋洋地说道,一边取了盘中烤好的草菇放进嘴里。
“嗯。所以说不由自主啊。人的念头很奇怪,有时候自己也控制不了。”
“这倒是。完全能控制自己思想的人,只怕这世上还没有过。”
“对了。”博雅突然想起了什么,放下手中的酒杯。“最近有一个传闻,不知你听说了没有?”
“传闻?”
“呃,就是扫帚星的事情。说什么三日之后,便有毁灭一切的扫帚星临世,平安京中传得沸沸扬扬,已经人心惶惶了。”
“嗯。”
“什么意思?”
“就是说,知道了。”
“这算什么态度?”武士大发牢骚。“身为京中第一的阴阳师,难道不应该站出来澄清事实吗?就这样任由谣言散布?”(日本古代的阴阳道将天文历法作为一个重要分支,安倍晴明本人,便曾任职阴阳寮的天文博士)
“本来就是事实啊。”晴明好整以暇地说道。
“啊?”
“扫帚星的事情,是事实;不过,毁灭一切的话,就没什么根据了。说起来,即使扫帚星不来,平安京也还是会毁灭的吧。”
“平安京……会毁灭?”博雅瞪大了眼。
“呵呵,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毁灭。这一刻你所看到的平安京,在下一刻便不复存在,简单地说,是时间这个咒在毁灭一切。”
“……又是咒……”以现代生理学的观点来看,武士已经形成了某种程度的条件反射。比如说,只要一听到或说到“咒”这个字,眉头就会不由自主地皱成一个“川”字。
“无论怎样,晴明还是应该做些什么的吧?相信这个说法的人不少呢。”
“随它去吧。别人怎样想与我无关。”晴明毫不介意地说道。“对了,博雅呢?相信吗?”
“我?我相信晴明。如果晴明是这样说的,那我就信。”博雅坦然道。
凑到酒盏边的薄唇露出一丝微笑。
“放心吧,谣言不会长久。三日之后,一切都会水落石出。因此,没有必要为它费神。不过,”阴阳师话锋一转,“我倒是有点好奇,是谁在传播这样的话。说起来此人对于天文术相当精通啊。”
“但我还是觉得你该做点什么,”博雅直言不讳地说。“毕竟大家都在疑惑呢。再说,你也有很久没上朝了吧?这样下去会失去陛下信任的……”
“那是那男人的事,和我无关。”
“怎能这样不负责任!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难道不该为皇上分忧吗?”武士瞪圆了眼睛,喝了一口酒润润嗓子,预备滔滔不绝地陈述自己的观点,可就在话说到一半的时候突然顿住了。“嗳,你怎么了?”
对面的好友用手支住了头,修长白皙的手指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有点头痛。”
这似乎是阴阳师的老毛病,每当遇上百鬼夜行、阴气过盛的时候,身体便自然而然产生的某种警戒感应,但偶尔也被他用来当作逃避聍听过分正直的武士对自己劝诫的借口。
“是吗?”博雅果然转移了注意力,开始担忧起好友来。“不舒服的话就别在这儿呆着了,干脆进屋休息一会儿。需要我去找典药寮的幸永先生吗?”
“唔……这倒不用。”晴明坐正了身体。“不过,真正的麻烦就要来了。”
“嗯?”
似乎为了回应晴明这句话,土御门小院的门倏地打开了,紧接着传来一个人的惨叫。
“请进。”晴明含笑说道,同时躬身为礼。“大人驾临此地,实令蓬荜生辉。未能远迎,恕罪恕罪。”
门口现出一个人来,身上穿的本是质地极为华贵的公卿服色,却有一半都是泥水,显然方才曾经坐倒在地。一张保养得极好的脸上通常带着骄矜、傲慢的表情,而此刻却有点气急败坏——这一位,正是被这里的自动门吓坏了的太政大臣。
“这门……”一眼看到晴明,仿佛见到救命稻草一般,突然想起了此行的目的,脸上的表情也转为惶恐。“晴明!出大事了!快快随我入宫!”
“怎么回事?”手中还端着酒盏忘了放下的博雅不知所措地问道。
“是皇上——”太政大臣一张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皇上出事了!”
“啪”地一声,博雅张大了嘴,手中的酒盏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在牛车上,好不容易稳住心神的太政大臣说出了事情的始末。前一日晚间,天皇正和太政大臣之女丽景殿女御打双陆为戏,突然觉得身体不适,便躺下了。当时女御还以为天皇是偶感风寒,也没放在心上。夜半时分,天皇突然惊醒,样子显得非常恐惧,还在说着火、妖怪之类的话,怎样叫也无法让他清醒。这才知道是有鬼怪附体。女御慌了手脚,连忙传召医师,同时让自己的父亲前来商议,于是有了之前太政大臣登门的那一幕。
“是这样。”晴明一直静听着太政大臣语无伦次的叙述,此刻方才开口。“皇上此刻情形如何?”
“还是老样子,一点没有清醒的迹象。因为害怕引起混乱,目前此事暂时还没有传谕百官。”太政大臣愁眉苦脸地道。“晴明,此事你一定要尽力而为,皇上是在我女儿那里出的事,万一有什么好歹,兼家大人也许会借题发挥,以此为借口,对女御有所不利。皇子还在襁褓之中,万事不能做主,这样的话……”
“明白了。这件事我自会解决,请勿担心。”晴明的语气一如既往平淡,声音中却有不容人怀疑的力量。
三人来到宫中,就在即将进入丽景殿的时候,突然有人唤了一声。
“太政大臣阁下。”
大臣回过头来,脸色突然一变。对面那人手上捏着一把折扇,涂抹着脂粉的肥圆脸上堆满笑容,正是藤原兼家。
“这么匆忙,要上哪里去啊?嗳,原来晴明也在,真是很巧,说起来有很久没见你上我那里去了吧?”
“呃……”太政大臣脸上阵青阵红,一时说不出话来。因为担心出现乱局,所以暂且封锁了消息,但兼家在宫中耳目众多,自然是无法瞒过。此刻冷不防一问,大臣便难以作答了。
“大人说的是。”晴明若无其事地躬身。“久未登门拜访,甚是失礼。不过大人精神健旺,更胜往日,想必也无需在下效劳。”
“的确,”兼家用扇子遮住了口,发出一阵女人般做作的笑声来。“晴明,都说你的阴阳术法京中无二,从前我倒甚为相信;不过和这位法师相比,你只怕还要逊上一筹吧。”
随着他的话,从他身后的暗影里走出了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眉目英俊端正,双耳垂肩,身着僧衣。
“啊!玄……玄……”博雅指着那人,吃惊地叫了起来。那僧人不动声色,双目低垂,没有望向任何人,用低沉稳健的声音说道:“僧人玄稷。”
(玄稷本是贺茂忠行门下,也是晴明师兄。父亲宇治亲王曾起兵叛乱,被杀后玄稷被逐出师门,有关故事详见卷八佛魔之间)
如果仔细观察,便可以发现阴阳师眉头不易觉察地皱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晴明你这一次相当失职啊。身为阴阳头,连扫帚星的事情都没能推算出来,及时告知皇上,让皇上受到惊扰。如果不是玄稷洞悉先机,皇上此刻就要大难临头了。”
“这……情况不是这样的……”听到兼家如此说自己的好友,博雅忍不住要为晴明辩驳,但后者看了他一眼,用目光阻止了他下面的话。
“那么皇上他……”太政大臣忐忑不安地问道。
“正想告诉各位,你们可以不必去了。玄稷已经驱除了邪魔,现在皇上正好端端地在自己的寝宫中安睡呢。不过,”兼家的语气柔和之中夹杂着一丝狠毒。“真是罪过,这宫中原来还有不少阴人,这次皇上出事,也是因为和阴人太过接近有关吧?说起来这样不祥的女人留在宫中,毕竟是祸胎啊。”
“呃……”兼家的言外之意,分明指向自己的女儿丽景殿女御。太政大臣不由得张皇起来。他自己的势力地位全仗着天皇对女御的宠爱,一旦天皇相信了兼家的话,女御失宠,便要失势。
“说的是。”一直没有说话的晴明不动声色地说道。“彗星临世,必有灾祸。这个时刻谨慎一些完全有必要,还是兼家大人思虑周密。”
“晴明——”博雅愕然地看着他,但晴明却仿佛没有听见。
“哈哈,只不过比其他人多些处理政务的经验罢了。”兼家有意无意地斜睨了垂头丧气的太政大臣一眼,啪地打开扇子,遮住得意的笑脸。“我已向天皇推荐了玄稷,后日子时,玄稷将在宫中作法镇压彗星。到时候,晴明也要一起来,即使是偷师,也可以学上一两手吧?”
说完这句,兼家便放肆地大笑起来。这轻侮的话让博雅面孔登时涨得通红,而晴明依然面露微笑,丝毫不以为忤地说道:“谨遵台命。”
“真是太张狂了!”告别了心神不宁的太政大臣,一回到牛车上,博雅便愤愤不平地发起了牢骚。“怎么可以这样侮辱你!说起来从前不是还为他解决过不少问题的吗?”
“随他去吧。”晴明的神色满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与我无关。”
“无关?可……可他是针对你……”
“那又怎样?”琥珀色的眼睛中含着笑意,晴明把执扇的左手悠闲地搁在横板上。“夸赞也罢羞辱也罢,只是外来之物,对我这个人并无影响。我并不会变成他人想法中的那个人,而只能是我自己。”
“……不明白。”
“唔。就如天上的云,冬天的时候我们会责怪它遮住阳光,而到了夏天,又巴不得它为我们带来凉爽。但这些,都只是别人的想象,对于云来说,是毫无意义的。它只是随自己的心意飘浮罢了。”
“那朵云……”博雅搔着头,迟疑地问。“是你吗?”
“哈哈,只是打个比方。”晴明这样说着,再次伸出手来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算了。”武士终于泄气地决定,不再为此伤脑筋了。“对了,你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
“这件事?不是已经结束了吗?”阴阳师一本正经地做出惊诧表情。“那男人既已康复,那就没什么需要我解决的问题了,剩下来的事情就是回去接着喝酒啰。”
“嗳,可是,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