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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一双手是从需要的地方长出来的。”
“我当过管院子的人,苦干了半年左右。”
“啊,即是说,生活把你从科学院士的殿堂降到平地上来了。你,小伙子,不用发愁,你的科学不会跑到什么地方去,而你看,技能可以救人一命。伊戈尔·斯美尔诺夫,必须把你的情形用耳语说给爹爹听,我们需要一些精明能干的伙伴。不然的话,他们第一天就会把你们干掉,把你们派去冲锋,把你们当作山鹑肉那样弄得粉碎。甚至我这个祖传的西伯利亚猎人,在车臣人之中也只是个普通战士。他们的血液中从小就有战争的基因。”
“他们是野兽,拷问战俘们。”伊戈尔不很坚定地说。
“他们打了一千年仗,我们万分地怀恨他们。你不知道我们干嘛要到这里来?谁也不知道。当他们每家都有自动枪,现在的枪还更多的时候,怎样才能解除他们的武装呢?每一家都有与另一氏族有血仇的人。只有病人才会爬到这里来。好吧,我没有说过,你也没有听过,尽管不存在克格勃,而告密人却多得数不清,他们会出卖亲娘,只得在别人背后躲起来。因此你,伊戈柳克,不要作声吧,给你下砌炉灶的命令,可以说,又赠送了你一个月的性命。我们走运了。爹爹这个人是个真正的阿富汗军人,他晓得生命的价值。但他只是个团长,他上头还有首长,他像一只母狗身上的跳蚤。但因谁也不愿意处于他的地位,所以将军们和上校们只好容忍他。啊,别闲扯了,咱们干活吧。”
一个月之内这个连队挖成了四座大土窑,砌好了炉灶。确实如此,当车臣人打听到士兵们在哪里拿走砖头时,就在不远的地方埋伏了两个狙击手,他们打伤了三名战士,打死了两名战士。
团长对报道作出冷淡的反映:
“要知道,这是一场战争,上尉,理所当然,他们在开枪射击。可以说,你很容易避开。我带走负伤的人,掩埋被打死的人,寄出他们的证件吧,你教会人们使用武器,当他们从拱门中找到你们,把你们向前抛的时候,谁也不知道。有多少幸存的人,你就得教多少人。你自己学会爬行,不得抬起头来向敌方射击。”
这个连队走运了,当一九九五年春季正式举行和平谈判,伤亡人数锐减的时候,他们才被重新安置。这时候伊戈尔又走运了,他大腿负伤,进了野战医院,在那里病卧整个夏天。
伊戈尔回到连队后,出现在爹爹眼前。少校像平常一样,没有刮脸,好像他刚从散兵壕中爬出来。
伊戈尔向他报到,站在门口等候。
“伊戈尔·斯美尔诺夫,未受训练的普通一兵,”少校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你在士兵中享有威信了。”
“少校同志,我是个什么样的训练都没有受过的人吗?”伊戈尔知道,可以同指挥员大胆地交谈,少校喜欢坦率的人们,“我是个不很习惯于打仗的人,不过我已经不是一年多以前来到部队时那个不成熟的青年人了。”
“就是说,是有经验的战士吗?”少校微微一笑。
“我不是说,我是有经验的,但是可以说我还不错。”伊戈尔勇敢地回答。
少校打量他一下,赞成他所说的话:
“既然还活着,就是说不错。斯美尔诺夫,我向你提出一个特殊任务。”他沉默片刻。“你了解,士兵母亲委员会的五名妇女以无人知晓的方式潜入我军驻地,吵闹不休。要您回家去。要知道您应征入伍已一年半了,是吗?”
“看来我只能再待三个礼拜,少校同志,”伊戈尔脸上泛出了微笑。
“你再待多长时间,不是由你,也不是由我,而是由司令部来决定。没有命令,新的队伍暂时没有抵达,我不能放走任何一个人。这里不是集体农庄,而是一支军队。这五名妇女包括你的母亲,一位积极的妇女,你知道我们的阵地会受到敌人火力的控制,不得不把妇女们留在掩体中,她们在进行宣传,我们不能去折磨母亲们,把她们装进汽车,送到后方去。第一,她们是我们的母亲,其次有红十字会,新闻记者们和其余一些在战时不了解其真实情况的鬼东西。我和你同去见她们,劝她们离开。许多战士应征入伍的期限已满,妇女们使伙计们完全瓦解了,现在我的团不成其为团,而我不知道称它做什么。如果车臣人向前推进,我们准会被他们击溃,他们就像打母鸡那样把我们全都枪杀掉,仿佛……”他挥了挥手,“你自己明白。”
“是的,谈判在进行。暂时停战。”
少校翘起一个指头,仿佛发出了信号,重炮轰隆响一声,轰炸机在头顶上空长鸣。
“克里姆林宫在举行谈判,我的爱儿,我们的一切没有变化。那么让我们把身上收拾干净,换一件衬衣,一同去和你妈妈谈话。我相信你将会表现得很好。”
伊戈尔跑到连部去,麻利地换了衣服,把皮鞋擦得发亮,伙伴们给了他香水。上尉走到他跟前,在一年半以内上尉长大了十岁左右,他用一双家兔般的红眼睛打量了一下伊戈尔,说道:
“好样的,斯美尔诺夫,看起来好像是个后方的参谋。停住,”他闭紧干巴的裂开的嘴唇,“母亲们走了,一切都正常。”他点点头,离开了。
伊戈尔不知道,妇女们真的离开了,但是一枚流弹打死了他的母亲,从那时起他已经成为孤儿了。
普通的服役为时一个月,双方有时对射,有时轰炸,但是战斗不激烈,迟缓地进行。忽然间一切炸毁了。车臣方面的大炮步调一致地向前冲去,联军则报之以“排炮”齐射,开始集中轰炸敌人的前沿阵地。这样的前沿阵地其实是不存在的,只是侦察员报告说在某座村落或在那些倒塌的楼房中聚集了几十个或者更多的战斗队员。轰炸了指定的地点,用炮弹熨平障碍物,然后进攻。在大多数场合,没有迎面袭来的炮火,战士们寻找罐头瓶、衣服碎片、血迹和空弹壳。如果他们还存在,车巨人决不会扔掉同志们的尸体。你看,俄国人的尸体落到了车臣人手上,车巨人还想把他们的尸体寄回家去,车臣人自己总是埋葬尸体,但有时候也把尸体扔掉,原因是快要开始一场新的战斗,他们不得不关心自己的性命,而不去关心没有任何证件的战死的同胞,车臣人一向仔细地寻找战士的遗骨。
伊戈尔一次都没有见过破坏文明的行为的迹象,关于这种情况在装有割下的耳朵或人头的棺材上曾加以记载和展示给群众。根据一切迹象表明,那些小伙子们是被子弹打死或被弹片炸死的。
连队里的人已经稀少了,但是它变成了一个更有战斗力的联队。严厉而沉默的上尉擅长于选择阵地,不把士兵们投入无谓的进攻,他变得小心谨慎,不挺而走险。战士们不仅像爱爹爹那样爱他,而且尊敬他,毫无条件地听从他。
士兵们自己已经有点像车臣人,没有剃胡须,穿一身粗糙的衣服,他们只有自动枪才是整洁的,战士们都已学会辨识方位,都能判定在何处有可能设下埋伏或是隐藏着狙击手,他们很容易发现那些可以把自己无法防御的身体钻进去的洼地、弹坑和一堆碎砖。
有祸必有福,有福必有祸,爹爹一下子理解了连队所取得的胜利,愈益频繁地派遣他们去战斗,一边补充说:
“我这儿没有比你们更好的人,卖力干吧,把他们从那栋楼房里赶出去,主要任务是:始终活下去。”
他们不知道与谁作战,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而战。
忽然传来了“奖章”这个词。谁宣布已经有了命令,凡是作战已满一年半的人好像都可以擦亮皮靴回家去。
爹爹聚集了活着的士兵和轻伤伤员们,说道:
“伙伴们,没有任何命令,这个问题由社马讨论。很不妙,但是我认为,还要把你们扣留六个月左右。如果日后有消息,甚至是深夜我也一定会向你们宣布的。”
“这与杜马何干呢?”
“有部长和总司令。”
“那些能说会道的人抱有什么希望呢?媾和吗?那就让他们到这里来,站在我们的位置上媾和。”
“中校先生,”爹爹得到了第二枚勋章时伊戈尔说,“您是个军人,见多识广,我们这些小崽子站在您对面,但是我们已经是些挨打的小崽子。不能和这个民族媾和,可以一声不响地离开。我们剩下来的人还不及原有的一半,当政治活动家说到他们将要消灭我们的时候,我们服役的期限却满了,我们做到了我们所能做的一切。”
“我没有这种权力,斯美尔诺夫。让我们商妥,您在黎明时去占领那座小丘,正午前他们暂时代替您,您就去乘坐第三次列车,只有苍蝇才会飞到那里去哩。您在那里安顿下来,您所提出的问题暂且悬而未决。”
一幢倒塌的砖盖楼房坐落在小丘上,他们离小丘约莫有八百米。战士们很不喜欢这一大堆砖头。当女主人用抹布掸掉灰尘的时候,他们就非常清楚地知道,五名能干的自动枪手试图阻挡他们的进攻。天黑以前他们不停地观察那座倒塌的楼房,但是在窗户和门洞中看不到任何动静。他们已经是狼崽子并且晓得,车臣人可以一动不动地躺上一昼夜,吃点食物就能应付过去,一切都寂静无声,一根草茎都不动。
四点多钟,战士们睡得正酣,上尉叫他们起床,并且说出了俄国军官,尤其是苏联军官从来没有说过的话。
“我们不高呼‘乌拉’,不说其他荒唐话,一声不响地进攻。如果那里有个火力点,那么一切就取决于,他们在何时开火。如果你们看见至多只需要一次猛扑就可以用手榴弹攻克他们,那么我们就继续冲锋。如果他们把我们逼迫到山麓,那么就卧倒,爬回原地,让第二阵线掩护你们。在敌人火力下穿不过这种斜坡。不过无人可以来埋葬我们。我们,兵士们竭尽全力去执行命令,而今不是一九四一年,莫斯科不在我们背后,这儿不是我们的国土。全都明白吗?那么,前进吧!”
他们就像奥林匹克运动会运动员们打破世界纪录似的向前冲去,他们每个人从来都没有跑得这样快。
炮火从四面八方向他们袭来,机关枪和自动枪朝正面射来,“格拉得”炮在背后轰鸣,刹那间击中了他们。他们好像长时间地瞄准侧坡,只是在等待进攻。过了三十秒钟,斜坡上面谁也不能动弹,车巨人都从掩蔽体里爬出来,站在楼房的窗口和墙洞里,观察俄国人干的杀人行为,什么都没法了解。他们甚至感到痛心,有四个昼夜躺在地上埋伏,焦急地等待,愚蠢的俄国人投入了正面进攻,看来胜利的时刻来到了。他们简直是从爪子和牙齿里夺回了猎物。
一个车臣人看见,斜坡上面有个人打算站起来,另一人打算爬行,他端起自动枪,但是他的上司阻止他:
“你是个军人,狼不应该是收拾半死不活者的豺狼。”
天空里传来一阵呼啸声。车臣人躲藏起来,第二次齐射掀起了防御工事区附近的泥土和石块。
车巨人沿着一条狭窄的小路向山区走去,他们不需要这座小丘和一大堆碎砖,只是野战区指挥员已经断定,俄国人必然要用那块乱扔在路上的奶酪煮东西吃,于是将它做成捕鼠器。他晓得在现有火力下不能攻克斜坡,一部分兵士要在他的弹雨之下倒毙,但他决不会料到那种纯粹是大流血的结局。
伊戈尔·斯美尔诺夫神智清醒过来,看见总统叶利钦,他满脸堆笑,用那粗大的指头吓唬着某人。
伊戈尔不是头一次恢复知觉的,但是他从前看见一些身穿白罩衫的人们,心里明白,他们是大夫和护士们,明亮的电灯使他目眩,他有时候甚至听见器具的丁当声。然后一切都逐渐消失,他仿佛向某处陷落下去。他有时候觉得,他们用汽车把他送到某处去,运行的感觉没有延续很久,然后又逐渐消失。
现在他恢复知觉了,头脑相当清醒,他清楚地看见用手指吓唬人的叶利钦。他说什么,伊戈尔听不见。他很小心地把头转过去,看见病人的铺位,心里明白,那床头小柜上摆着电视机。可以听见话语声,他看见一个美人儿,她藏着微笑,想装出一副严肃的模样,她说道:
“车臣的和平谈判还在继续进行,但在战斗员们和联军之间有时候还会发生小冲突。根据国防部所获得的情报,在过去的几个昼夜,联军的战士已三死九伤。”
伊戈尔看见,躺在邻近的铺位上的麻脸小伙子正在望着他,于是使了个眼色。
“伙伴们!”麻脸小伙子大叫起来,“我们沉睡的王子已经醒了。你给廊卡挂电话,把负责人叫来,他说过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