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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件:
提审记录编号C56384A2上海法租界巡捕房,民国二十四年六月十八日,刑事实习推事李提
摩太(震旦大学法学士),中文译员关唯徵,录事杨正连。
李提摩太(以下简称李):“犯人姓名?”
吴广梅(以下简称吴):“我叫周立娟。”
李:“年龄?”
吴:“十七。”
李:“籍贯?”
吴:“江西南昌。”
李:“我们已从国民政府江西省政府那里调查过了,你说的那个地址,只有过一个叫吴
广梅逃跑的小妾,从来没有一个叫周立娟的女人。你到底是谁?”
吴:“我不懂大人的话,先生!”
关唯徵(以下简称关):“你别装了,小姐,你什么都明白,我们什么也都明白。”
吴:“你们抓错了人,先生,我是冤枉的,那天我到极尔非司路找我的同学去,碰上了
巡捕抓人。”
关:“你少废话,现在要你回答的是,你来上海干什么?”
吴:“我来求学!”
李:“可你一天书也未念过。”
吴:“去年夏天我没考上,今年打算再考。”
李:“你实说了吧,谁派你来的?”
吴:“我不懂大人的意思。”
李:“你很清楚,现在,你回答我,那么吴广梅是谁?”
吴:“我不晓得!”
李:“你不必狡赖了,现在有人证明你就是那个共产党的联络员吴广梅,你住在乍浦路
桥的时候,租房契上就用的是吴广梅的名字。”
吴:“冤枉,大人!”
关:“行了,你别装腔作势了,算你走运,赶上了李提摩太先生,最年轻的推事,他让
我晓喻你,你是个小喽罗,是棋盘上一个小卒,吃了就吃了,那些共党头子,连眼也不眨
的。你本来不愿当特别党部主任叫什么勾子九的小老婆,跑出来,你寻找自由,推事是同
情你的。你遇到了共产党,被他们利用,也不是不可原谅的。但你犯不着为他们送死!小
姐,你只要讲出他们在法租界里的机关,在什么地方?使用什么样的接头暗号?你只要说
出来,你就没事了,会放你出去的。”
吴:“我越听越不明白了,先生!”
关:“跟你讲实在的话吧!现在上海市警察局正向我们租界要求引渡你呢!你会知道,
共产党落到他们手里,不死也得脱层皮的。”
吴:“我叫周立娟,先生,你们肯定误会了。”(下略)
第二件:
移送苏州反省院的报告(编号 沪特字第一三三号)
已呈 戴雨农局长阅批,立即执行枪决的一干人犯中,有共党上海地下印刷所人员
吴广梅,化名周立娟(女,江西南昌人,曾在匪区受训后来沪),与正在缉捕中之共党头目
何大路,曾同居于乍浦路桥香水弄转运传单印刷品,拟羁押后再作处置。
上海特别市沪西警察分局特警三课陈金水拟稿。
第三件:
复印件(上海《申报》民国二十五年四月十八日)
标题 昨夜南市突击搜捕 今晨闸北缉犯落网(本报快讯)多次煽动纱厂罢工,并
被通缉在案的共党要犯何大路,已在警局一次代号为“夜半歌声”的行动中,当场抓获。
何犯供认不讳,他目标在于推翻政府,实行共产。他当场要求警方释放与他同时被捕的参
加秘密印刷的人众,并否认与去年极而非司路一案主角吴广梅曾联手制造“大世界”传单
案。经记者再三问及,周立娟是否即吴广梅时,何犯笑嘲曰,错抓错捕和屈打成招,系警
方家常便饭,不值一哂。然后押于囚车中,沿路高呼口号不屈而去,现关提篮桥监狱,不
日将开庭审判云云。
第四件:
编号:关卷第四之五。
审干办注:经陆大河确认,系一九三六年写给组织证明吴广梅党籍的信。
由狱中送出的密件(笔迹漶漫,难以辨认)。
三哥,××××家中谅×无恙?我的肺痨,××非一日之灾,早有发×,××已无传
染性,请×管放心!××表×妹在×州好吗?弟×次不幸罹病,非她之过,外人言,不足
×信。弟阿陆顿首。
第五件:
编号:关卷第八之四。
一九三六年秋,原中共闸北区委朱阿宝致原民丰纱厂支部方琳的信(系方琳于一九五
零年肃反运动中交出,应吴广梅同志的要求,经技术鉴定,认为是可信的)。
审干办注:朱变节,解放前随毛人凤逃赴台湾。方自首脱党后,嫁给纱厂老板,一直
在上海。
前次在小沙渡和你谈到的,从苏州来的一位亲戚周
立娟,如今生计困难,望你暂时收留她,在你那儿帮助料理家务。此人能干可靠,你
可绝对放心,就当自家人一样无需见外。范大哥已经说了,虽然娘家一时还不能认她,早
晚也要认的。她在苏州的几个同房间的朋友,也说她经过多次体格检查,都没有问题。等
我同娘家联络妥当,她就可以回老家了。朱阿宝上三月二十一日
第六件:
国家×部教育司长范之舟一九五零年亲笔证言。
(无编号,无日期,范于一九六八年被关牛棚后跳楼自杀)
关于吴广梅同志被捕后,经上海法租界捕房移转国民党方面,并未有任何出卖变节行
为,当时中共地下党沪西工运支部作了结论,并恢复了她被捕被关后失去联系的党籍。此
事亦可向陆大河同志了解,他是她的入党介绍人,一直在一起从事地下印刷工作。
嗣后由于抗日形势的发展,和他们身份业已暴露,不适宜继续在白区工作,是我请示
上级,决定她随一批文化人撤出上海的。
×部机关党委组织部盖章。
第七件:
最高指示:“金猴奋起千钧棒 玉宇澄清万里埃”
红三司革命造反派斗斗批联络站查证:范之舟是隐藏的胡风反革命集团成员,漏网右
派,混入党内的资产阶级分子,一直包庇托—陈派陆大河,和叛徒吴广梅。从抄家中所查
获的他与胡风、老舍在重庆抗战文协门前合影,可以证明四十年代,他与胡风就勾结在一
起了。吴广梅于一九四三年在反扫荡中负伤,许多人死于此次扫荡,她不但苟活了下来,
还被范之舟利用他手中的权力,将她调到后方养伤,并想尽办法使她与陆大河重归于好,
其目的昭然若揭,他们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其目的在于巩固他们这个反革命小集团,是
打算长期潜伏下来的美蒋特务组织。
批语:
×部风雷激战斗队向革命小将致敬!热烈欢呼毛主
席派来的红卫兵,揪出埋藏在我们部里的赫鲁晓夫式人物范之舟!将无产阶级文化大
革命进行到底!
又一批语:
×部井岗山造反总部严正声明,我们和革命小将心
连心,坚决反对舍卒保车,抛出范之舟,让走资派蒙混过关,打倒保皇派!将无产阶
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红卫兵万岁!毛主席万岁!
第八件:
未编号的几件提审记录:甲十二——
最高指示:“假的就是假的,伪装应该剥去。”
提审人:“风起云涌”战斗队第一号勤务员王东彪。
牛鬼蛇神,死不改悔的大叛徒,大破鞋吴广梅。
王东彪(以下简称王):你要明白党的政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吴广梅(以下简称吴):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你们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王:你不要负隅顽抗,我们掌握住你的全部材料——吴:(笑)那你们这几个小屁孩子,
还问个什么劲?该杀就杀,该关就关好了!
王:你好好交待你和陆大河的关系。
吴:我已经把该讲的都讲了!
王:你是不是他的老婆?
吴:我们曾以夫妻的名义一块工作过,后来我们也曾经同居过,这都是白纸黑字,组
织上完全清楚的。
王:然后呢?
吴:我到前线去了,就跟他分手了。
王:就这么简单?你不要包庇你的老情人,他是托派,我们已经掌握。
吴:他不是托派,他在上海做地下工作的时候,和托派分子有过来往,这是事实,但
他决不是托陈派,以后有过结论的。
王:可就是肃托时你离开他的。
吴:那是组织上的决定。
王:可是后来给他澄清了,范之舟把你从前方弄回来养伤,你为什么不继续跟他同居,
却和另外的人乱搞上了呢?
吴:跟没骨头的人过下去就算不是乱搞了么?
王:他不是反革命!
吴:年轻人,他是什么人?我知道,我现在不想谈他,可以嘛?
王:你从前方回来时,他已作结论,不作托派处理,重新安排了工作,你没有理由离
开他。
吴:他不是托派,不等于我还会爱他。
王:为什么?
吴:你们对一个人的私生活如此感兴趣,不觉得低级趣味吗?年轻人!
王:我看对你不进行适当帮助教育,你是不会老实的!
(下缺若干页,有撕毁痕迹)吴广梅认罪书——
最高指示:“冻死苍蝇未足奇。”
我承认我态度不好,不应该对抗毛主席派来的红卫兵。
革命小将未对我采取逼供讯行为。吴广梅 手印一九六八年五月一日甲十三—
—
最高指示:“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提审人:工革联贾尚泉,上总司曹丽芬。
三反分子,叛徒,特务,暗藏的反革命分子吴广梅。
贾尚泉(以下简称贾):你在参加革命以前,你在南昌是干什么的?
吴广梅(以下简称吴):你既然从江西跑来调查,你不会不比我清楚,你就实说你的来
意吧!那时我十七岁,想做什么祸国殃民,反党反人民的事,还嫩点——贾:看来你果然
不老实,你别以为你还是什么敌后武工队长,日本鬼子,汉奸走狗怕你,对我们神气活现。
告诉你吧,我们是毛主席的赤卫队,不吃你这一套,老实回答问题。你是老表,我也是老
表,两个老表就较量较量吧!
吴:我现在已经被几批造反派,批斗得腿脚不利索,浑身伤痛,我服了还不行吗?你
们这些人干吗不执行毛主席“要文斗,不要武斗”的指示呢?我不想再说什么了,你们要
打就请动手吧!
贾:我们截至目前为止,可没有碰你一指头,不过,就是打死你这个地主资产阶级的
小老婆,也是革命行动——吴:我不是什么小老婆,我是被强抢霸占然后逃出来投奔革命
的。
贾:我们调查过南昌一霸国民党部主任勾子九的后代,那些被镇子女说,他们家谱上
没你这位姨太太的名字,也不知道你。
吴:勾子九讨的小老婆比他养的狗还多,笑话,你们究竟站在谁的立场上?替谁说话?
曹丽芬(以下简称曹):毛主席说:“扫帚不到,灰尘是不会自己跑掉的。”你嚣张什么?
林副主席教导过:好人打好人,误会;好人打坏人,活该!不给你一点教训,你是不会开
窍的。
贾:我们是讲政策的,我们主张触灵魂,不触皮肉,不过灵魂触不动,适当触皮肉,
也是允许的。这回你明白了吧?
吴:我向毛主席低头认罪!
贾:勾子九是蒋介石中统特务系统复兴社南昌的头,你既然不承认是他的小老婆,那
么,你肯定就是受他的指派,打入我革命队伍的谍报人员,两者必居其一。承认吧,那时
蒋介石在庐山办训练团,你从南昌到九江,然后到上海的,你敢说你没有上山受训?你敢
说你不负有特殊使命?
吴:对不起,我神经有点错乱了!
曹:老实交待吧!毛主席教导我们:“死硬派之所以只能吞吞吐吐,而不敢明目张胆,
是有原因的。”现在我懂了,天下的造反派是一家,天下的反动派也是一家!为什么连李提
摩太都放你一马?
吴:谁?
曹:你别装蒜了!
吴:我真想不起。
曹:我提示你一下,你在极而非司路飞行集会被捕以后审你的那个法国人。
吴:对!那又怎么样呢?
曹:看你这张脸,就知道你极端仇恨革命造反派。可你却能同地主,恶霸,托派,法
国人睡觉,真无耻!可也不奇怪,这就叫“亲不亲,阶级分”,否则,别的抓起来的人,都
在龙华枪毙了,你却能到苏州反省院去。吴:胡说八道——
(因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