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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并不像贝来罗丰特的马那样叫佩加索,”忧伤妇人说,“也不像亚历山大的马那样叫布塞法罗,不像疯狂的罗兰的马那样叫布里利亚多罗,更不叫巴亚尔特,那是雷纳尔多斯·德蒙塔尔万的马;它不像鲁赫罗的马那样叫弗朗蒂诺,也不叫布特斯或佩里托亚,据说那是索尔的马;它也不叫奥雷利亚,哥特人倒霉的末代国王罗德里戈就是骑着那匹马参战,结果丧命亡国的。”
“我敢打赌,”桑乔说,“既然那么多名马的响亮名字它都不用,它肯定也不会采用我主人那匹马的名字罗西南多,而这个名字显然比所有马的名字都强。”
“是的,”忧伤妇人说,“不过这匹马的名字也起得很合适。它叫‘轻木销’,因为它是用木头做的,额头上有个销子,而且跑得飞快。论名字,它完全可以同驰名的罗西南多比美。”
“名字倒不错,”桑乔说,“可是用什么样的缰辔来驾驭它呢?”
“我刚才说过了,”三摆裙夫人说,“就靠那个销子。骑马的人把销子往这边或那边拧,就可以任意操纵它,或者让它腾云驾雾,或者让它掠地飞翔,或者不高不低,这是最好的,办事要有条理就得这样。”
“我倒想见见这匹马,”桑乔说,“不过,若想让我骑到它的鞍子上或屁股上去,那可别指望。我骑驴时要坐在比丝绵还软的驮鞍上,才勉强能走稳,现在要我骑在木马的硬屁股上,什么垫子都没有,那怎么行呢!我可不愿为了去掉别人脸上的胡须而让自己受罪。谁觉得合适谁就去做,我可不想陪我的主人跑那么远,况且,这不像使我的女主人杜尔西内亚解脱魔法,根本用不着我去管什么去掉胡须的闲事。”
“用得着,”三摆裙夫人说,“而且你应该管。我觉得若是没有你,我们什么事情也做不成。”
“我的天啊!”桑乔说,“主人征险同侍从有什么相干呀?他们征险成功,获得美名,却要我们去吃苦受罪,这像什么话!如果骑士小说的作者写上‘某某骑士完成了什么征险,但这是在他的侍从某某的帮助下完成的,没有侍从的帮助,骑士根本不可能完成这次征险’……那倒也成。可书上只是干巴巴地写:‘三星骑士唐帕拉里波梅农完成了某次征险,降伏了六个妖怪。’却只字不提侍从,好像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侍从似的,其实,侍从一直跟随在左右嘛!各位大人,我现在再说一遍,让我的主人只身前往吧,他一定会马到成功。我要留在这里陪伴我的女主人公爵夫人。很可能在我的主人回来时,杜尔西内亚夫人的事情已大有好转了。我宁愿在这里抽空打自己一顿鞭子,把自己打得浑身是伤。”
“即使这样,如果有必要,你还是得陪你的主人去,好桑乔,这么多的好人都在求你呢。不能仅仅因为你害怕,就让这些女仆永远满脸胡须,那可是件丢人的事。”
“我还得再喊一遍我的天啊!”桑乔说,“如果是为一些幽居的女人或慈善堂的女孩做善事,那么男子汉作出冒险牺牲或许还值得;可如果是为了去掉女仆脸上的胡须而受罪,那就太冤枉了!我倒宁愿看到,从老太太到小姑娘,从娇声娇气到白皮嫩肉的,一个个都长上胡须!”
“你对女仆们太过分了,桑乔朋友。”公爵夫人说,“你太偏信药剂师的话了。你肯定是错了。我家有的女仆可以说是女仆的楷模。我身边这位唐娜罗德里格斯就无可挑剔。”
“随您怎么说,”唐娜罗德里格斯说,“上帝反正会判明是非。无论我们好还是不好,长胡须还是不长胡须,都像其他女人一样是从娘肚子里出来的,上帝既然让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就知道该如何安排我们。我只接受上帝的怜悯,不接受什么胡须!”
“行了,唐娜罗德里格斯夫人、三摆裙夫人以及其他各位,”唐吉诃德说,“我希望老天会怜惜你们的痛苦,桑乔也会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只要‘轻木销’一到,我就与马兰布鲁诺交手,准能去掉你们脸上的胡须,用快刀把马兰布鲁诺的脑袋从他的肩膀上砍下来。上帝有时会让好人受苦,可是并不永远如此。”
“啊!”忧伤妇人说道,“让天上所有的星星都用温和的目光看着您吧,英勇的骑士,让它们给您以运气和勇气,来保护这些被人唾弃的女仆吧。药剂师憎恶她们,侍从议论她们,侍童也欺骗她们。她们年轻时没做修女却当了女仆,真是邪了门,活该受罪!我们这些倒霉的女仆,即使是特洛伊王子赫克托的直系后代,也还是要被我们的女主人以‘你’相称,也许这样她们就觉得自己是女王了。啊,巨人马兰布鲁诺啊,你虽然是魔法师,却言而有信,赶紧派那举世无双的‘轻木销’来吧,快来结束我们的不幸吧!假如天气热了,我们仍长着胡子,那可就糟了!”
三摆裙夫人这番伤心之言使所有在场的人都流下了眼泪,连桑乔也不例外。他心想,若能除去这些令人尊敬的脸庞上的胡须,即使陪主人走到天涯海角,他也心甘情愿。
…
第四十一章 “轻木销”到来,故事告终
此时天已傍晚,约定让著名的“轻木销”木马到来的时间也临近了。唐吉诃德开始不安起来。他怕马兰布鲁诺迟迟不把马送来,是觉得他不能胜任这次征险,再不然就是马兰布鲁诺不敢前来同他交战。这时,他忽然看见四个浑身披挂着常春藤的野人,肩扛着一匹木马走进了花园。他们把木马放到地上,一个野人说道:
“哪位骑士有勇气,就骑上去吧。”
“我不骑,”桑乔说,“我不是骑士,也没有勇气。”
野人又接着说:
“如果这位骑士有侍从,就让他的侍从骑到马屁股上吧。请相信英勇的马兰布鲁诺,他只想比剑,决无其它恶意。只需拧一下马脖子上的这个销子①,马就可以带你们飞到马兰布鲁诺所在的地方。不过,飞得高会让人头晕,所以得把你们的眼睛蒙上,等到听到马嘶,就说明到了目的地,那时再把你们的眼睛解开。”
①上文说销子安在马额头上,这里变为安在马脖子上了。
说完,几个野人便撇下木马,神气活现地顺着原路出去了。忧伤妇人一看到木马,便几乎是眼含热泪地对唐吉诃德说道:
“英勇的骑士,马兰布鲁诺已经说到做到了。现在木马果然来了,我们的胡须仍在增长。我们每个人,每根胡须,都请求您快点为我们动手吧。我们需要您做的只不过是同您的侍从一起骑上马去,开始你们的新旅程。”
“我马上就照办,三摆裙伯爵夫人,而且心甘情愿,不会浪费时间去配坐垫,戴马刺。我急着要看夫人您和所有女仆的光滑面孔呢。”
“我可不去,”桑乔说,“无论是软哄还是硬逼,我都不去。如果一定要我骑到木马的屁股上去,才能去掉她们的胡须,那就让我的主人另找一个侍从陪他,这几位夫人也另想办法去掉脸上的胡须吧。我不是巫师,不想到天上去飞。假如海岛上的臣民听说他们的总督在天上飞行,会怎样想呢?况且,从这儿到坎达亚有三千多西里,假如马累了或者巨人生气了,我们得耽搁五六年才能回来呢。到那时候,世上就没有什么岛屿要我去管了。常言道,‘越晚越玄’,还有,‘给你一头牛,赶紧拿绳牵’。让这些夫人的胡须原谅我吧。‘维持现状,再好不过’。我是说让我留在这儿最好,他们待我很好,我还指望在这儿弄个总督当呢。”
公爵说道:
“桑乔朋友,我许诺给你的岛屿不会动,跑不了。它的根扎得很深,直扎到地底深处,就是费尽了力气也拔不出来挪不动。你我都知道,所有这类比较重要的官职总得多少付点代价才能得到。而我需要你为当这个总督付出的代价,就是同你的主人唐吉诃德一起去完成这件留芳千古的大事。你很快就可以骑着‘轻木销’赶回来。即使你时运不佳,像朝圣者似的一个客店一个客店走回来,你仍然会得到原来的那个岛屿,你的臣民们仍然会欢迎你去做他们的总督。我的主意不会改变。你对此别怀疑,桑乔朋友,否则就是辜负了我的一片厚意。”
“别再说了,大人。”桑乔说,“我是个穷侍从,当不起您的如此厚望。让我的主人上马,再给我蒙上眼睛吧,愿上帝保佑我们。等飞到天上的时候,请告诉我一声,我要向上帝祈祷,还要祈求天使保佑呢。”
三摆裙夫人答道:
“桑乔,你可以向上帝或者任何人祈祷。马兰布鲁诺虽然是个魔法师,可他也是个基督徒。他施魔法时准确而又谨慎,不会殃及其他人的。”
“那么,”桑乔说,“就让上帝和加埃塔的三位一体来保佑我吧。”
“自从那次难忘的砑布机冒险之后,”唐吉诃德说,“我从没见桑乔像现在这样害怕过。如果我也像其他人一样迷信,他这么怯懦就会使我从精神上气馁了。你过来,桑乔,如果诸位大人允许的话,我想单独同你说几句话。”
唐吉诃德同桑乔走到花园的树丛中,拉着桑乔的双手对他说道:
“桑乔兄弟,你看到了,长途跋涉在等着咱们,连上帝都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才回来,是否还有机会和时间。所以,我想让你假装去找一点路上需用的东西,现在就回到你的房间里去,赶紧把你承诺的那三千三百鞭子至少打五百下。该打的总得打呀。‘事情一着手,就算完成了一半’。”
“我的上帝!”桑乔说,“您大概又犯糊涂了,就像人们常说的,‘又要马儿跑,又让马儿不吃草’!我现在得坐着硬木板远行,您这样做不是要打烂我的屁股吗?无论如何您都没道理。咱们现在先去为女仆们去掉胡须吧。我向您保证,等咱们回来,一定赶紧履行我的诺言,让您满意,别的我就不说了。”
唐吉诃德说道:
“既然你这么承诺,我也就放心了。我相信你会履行诺言。
你虽然笨,可是人挺实在。”
“我不算笨,也不算聪明,”桑乔说,“即使我条件一般,却能说到做到。”
说完两人就回来骑木马。唐吉诃德一骑上马就说道:
“把眼睛蒙上,桑乔。上马吧,桑乔。人家从那么远的地方把马派来,不会骗咱们。欺骗相信自己的人是不光彩的。即使事情同我想象的相反,咱们的这次行动也只会带来荣誉,不会产生任何不良后果。”
“咱们走吧,大人。”桑乔说,“这几位夫人的胡须和眼泪真是刺痛了我的心。在看到她们的脸光洁如初之前,我恐怕连一口东西也吃不下去。您先上马,把眼睛蒙上。我是坐在马屁股上的,当然应该是坐在鞍子上的先上马。”
“是应该这样。”唐吉诃德说。
他从衣袋里掏出一条手绢,请忧伤妇人为他仔细地蒙上眼睛。眼睛蒙好后,他又把手绢解开,说道: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在维吉尔的著作里有个特洛伊的帕拉狄翁,那是希腊人献给帕拉斯女神的木马。在它的肚子里藏着武装骑士,这些骑士后来毁掉了特洛伊城。所以,最好是先看看‘轻木销’的肚子里有什么东西。”
“这不必了,”忧伤妇人说,“我相信马兰布鲁诺,知道他不会做背信弃义的事。请您上马吧,唐吉诃德大人,用不着有丝毫害怕。如果出了什么事,由我负责。”
唐吉诃德觉得,提出任何有关安全的要求都会有损于他的勇气,也就不再争辩,骑上木马,试了试销子,转动得挺灵便。木马身上没有备马蹬,所以唐吉诃德垂着腿,样子就像弗拉门科壁毯上描画或织绣的罗马凯旋图中的某个人物。桑乔非常不情愿地慢慢爬上木马,尽可能地在马屁股上坐好。他发现这个马屁股有点硬,一点儿也不软,就问公爵是否能给他从公爵夫人的客厅或哪个侍童的床上找个坐垫或靠垫来。那马屁股简直不像是木头做的,倒像是大理石。三摆裙夫人说这匹木马不能再装任何东西,桑乔可以按照女式骑法横坐在马屁股上,那样就不会觉得那么硬了。桑乔照办了,并且说了声“再见”,让人蒙上了他的眼睛。眼睛蒙好后,他又重新解开,久久地凝视着花园里的所有人,眼含热泪地请求大家在这个关键时刻为他念《天主经》,念《万福玛利亚》。一旦他们遇到危险,上帝就也会派人为他们念经。
唐吉诃德说道:
“你这个混蛋,难道你是要上断头台,或是快要咽气了,竟如此祈求祷告?你这个没有良心的胆小鬼!你现在坐的位子不正是美丽的马加洛娜原来坐过的地方吗?历史总不会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