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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店主也给了他一个楼下的房间。在那间房子里也挂着同唐吉诃德这个房间一样的皮雕画。新来的客人换了身夏天的衣服,来到客店门口。门口宽敞凉爽。他见唐吉诃德正在门口散步,便问道:
“请问您要到哪儿去,尊贵的大人?”
唐吉诃德答道:
“离这儿不远的一个村庄。我是那儿的人。您准备到哪儿去?”
“我嘛,大人,”那人说道,“要去格拉纳达,那儿是我的故乡。”
“多好的地方啊!”唐吉诃德说,“请问您尊姓大名,这对我来说很重要,只是说来话长。”
“我叫阿尔瓦罗·塔费。”那个客人答道。
唐吉诃德说道:
“有一位文坛新手刚刚出版了一本《唐吉诃德》下卷,里面有个阿尔瓦罗·塔费,大概就是您吧。”
“正是我,”那人答道,“书里的那个主人公唐吉诃德是我的老朋友,是我把他从家乡带出去的。别的不说,至少他去萨拉戈萨参加擂台赛,就是我鼓动他去的。说实在的,我真帮了他不少忙,多亏我才使他背上免受了皮肉之苦。他这个人太鲁莽。”
“那么请您告诉我,您看我有点儿像您说的那个唐吉诃德吗?”
“不像,”那人说道,“一点儿也不像。”
“那个唐吉诃德还带了一个名叫桑乔·潘萨的侍从吧?”
唐吉诃德问道。
“是有个侍从。”阿尔瓦罗说道,“虽然我听说这个侍从很滑稽,却从来没听他说过一句俏皮话。”
“这点我完全相信,”桑乔这时也插嘴道,“因为俏皮话并不是人人都会说的。尊贵的大人,您说的那个桑乔准是个头号的笨蛋、傻瓜、盗贼,我才是真正的桑乔·潘萨呢。我妙语连珠,不信您可以试试。您跟着我至少一年,就会发现我开口就是俏皮话,常常是我还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就把听我说话的人全都逗笑了。曼查的那位真正的唐吉诃德声名显赫,既勇敢又聪明。他多情善感,铲除邪恶,扶弱济贫,保护寡妇,惹得姑娘们为他死去活来,他唯一的心上人就是托博索的杜尔西内亚。他就是您眼前这位大人。他是我的主人,其他的所有唐吉诃德和桑乔都是骗人的。”
“天哪,一点儿也不错。”阿尔瓦罗说,“朋友,你开口几句就说得妙不可言。我原来见过的那个桑乔说得倒是不少,可是没你说得风趣。他不能说却挺能吃,不滑稽却挺傻。我敢肯定,那些专同唐吉诃德作对的魔法师也想借那个坏唐吉诃德来同我作对。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但我敢发誓,那个唐吉诃德已经让我送到托莱多的天神院①去治疗了,现在又冒出一个唐吉诃德来,虽然这位大人与我那个唐吉诃德大不相同。”
①这里指疯人院。
“我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唐吉诃德说,“我只知道我不是坏人。为了证明这一点,我想告诉您,阿尔瓦罗·塔费大人,我这辈子从未去过萨拉戈萨。我听说那个冒牌的唐吉诃德已经去了萨拉戈萨,准备参加擂台赛,我就不去了,以正视听。于是我直奔巴塞罗那。那儿是礼仪之邦,是外来人的安身处,是济贫处,是勇士的摇篮。它给受难之人以慰籍,给真正的朋友以交往的场所,无论地势或者风景,都是独一无二的理想之处。
“虽然我也在那儿遇到一些不愉快的事情,而且很糟糕,但毕竟亲眼见到了它,总算不虚此行。总之,阿尔瓦罗·塔费大人,我就是曼查的那位名扬四海的唐吉诃德,而不是什么欺世盗名的可怜虫。您既然是位绅士,我就请求您当着这个村的长官的面声明,您是平生第一次见到我,我不是那本书的下卷里说的那个唐吉诃德,我的这个侍从桑乔·潘萨也不是您见过的那个桑乔。”
“乐于从命。”阿尔瓦罗说,“想不到我竟同时见到了两个名字完全相同、行为却大相径庭的唐吉诃德和桑乔,真让我惊讶。我简直不能相信我见到和遇到的事情了。”
“您肯定像托博索的杜尔西内亚一样中了魔法。”桑乔说,“您可以祈求老天,让我像对待她那样,为解除附在您身上的魔法而再打自己三千多鞭子。我一定尽力,而且分文不取。”
“我不明白什么鞭子不鞭子。”阿尔瓦罗说。
桑乔说,说来话长,不过既然同路,可以在路上再慢慢讲。这时,到了吃饭的时间,唐吉诃德和阿尔瓦罗一起进餐。恰巧该村的村长来到了客店,还带了个文书。唐吉诃德请求村长,说他有权力让那位在场的绅士阿尔瓦罗·塔费在村长面前发表声明,这位绅士刚才居然没认出曼查的唐吉诃德,而这个唐吉诃德并不是托德西利亚斯一个叫阿韦利亚内达的人出版的一本《唐吉诃德》下卷里说的那个唐吉诃德。村长按照法律规定办理了这个声明,而且这个声明具有完全的法律效力。唐吉诃德和桑乔非常高兴,觉得这个声明对于他们很重要,似乎他们自己的言行还不足以证明两个唐吉诃德和两个桑乔之间的差别似的。阿尔瓦罗和唐吉诃德寒暄了一番,感觉这位曼查的唐吉诃德很明世理,于是阿尔瓦罗真的以为是自己错了,竟遇到了两个完全不同的唐吉诃德,以为是自己中了魔法。
当天下午,他们离开了那个客店,走了约半西里路,来到一个岔路口,一条路通向唐吉诃德居住的村庄,另一条则是阿尔瓦罗要走的那条路。在这段短短的路程上,唐吉诃德向阿尔瓦罗讲述了他被打败的倒霉事,以及杜尔西内亚如何中了魔法又如何摆脱魔法的事,令阿尔瓦罗惊讶不已。阿尔瓦罗拥抱了唐吉诃德和桑乔之后继续赶自己的路。唐吉诃德也接着往前走。当晚,他在一片小树林里过夜,以便让桑乔完成他尚未完成的那部分鞭笞。桑乔又像前一天晚上那样如法炮制,结果没伤着自己的背,倒把几棵山毛榉的树皮打得够呛。桑乔根本就没抽自己的背。假如他背上有个苍蝇,也不会被鞭笞轰走。唐吉诃德丝毫不差地计着数,加上前一夜打的,一共打了三千零二十九下。太阳好像早早就升起来了,想看看桑乔怎样折腾自己。天亮之后,他们又继续赶路,一路上谈的无非是阿尔瓦罗如何受了骗,他们又如何办理了正式的法律文件。
他们走了一天一夜,一路上没遇到什么值得记叙的事情。由于桑乔完成了鞭笞的任务,唐吉诃德特别高兴。他期待着天明,想看看能否在路上遇到他那位已经摆脱了魔法的杜尔西内亚。路上每碰到一个女人,唐吉诃德都要看看是不是杜尔西内亚。他坚信梅尔林的话不会有错。他这样胡思乱想着,同桑乔一起爬上了一个山坡,从山坡上可以看到他们的村庄。
桑乔一看到村庄,便跪下来说道:
“我渴望已久的家乡啊,睁开眼睛看看吧,你的儿子桑乔·潘萨回来了。他虽然没能发财,却挨足了鞭子。张开你的臂膀,也请接受你的儿子唐吉诃德吧。他虽然败在了别人手下,却战胜了自己。他对我说过,这是他所企盼的最大胜利。我现在手里有钱了。虽然我狠狠地挨了鞭子,却也算个体面的人物了。”
“别犯傻了,”唐吉诃德说,“咱们还是径直回村吧。回去以后咱们就充分发挥咱们的想象力,筹划一下咱们的牧人乐园生活吧。”
说着两人就下了山坡,进村去了。
…
第七十三章 唐吉诃德进村遇先兆,及其他为本书增辉的事
锡德·哈迈德说,唐吉诃德进村时,看到两个孩子正在打谷场上吵架。一个孩子说:
“你死心吧,佩里吉略,你这辈子别想再看到她了。”
唐吉诃德听见了,问桑乔:
“你听见那个孩子的话了吗,朋友?他说:‘你这辈子别想再看到她了。’”
“听见了,”桑乔说,“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什么关系?”唐吉诃德说,“那句话是冲我说的,意思是说我这辈子别想再看到杜尔西内亚了。”
桑乔刚要说话,忽然看见野地里有一只兔子正向他们跑来,许多猎狗和猎人在后面追赶。兔子吓得东躲西藏,最后窜到了驴肚子下面。桑乔伸手抓住兔子,把它交给了唐吉诃德。唐吉诃德喃喃自语道:
“不祥之兆,不祥之兆!猎狗追,兔子跑,杜尔西内亚见不到!”
“您真怪,”桑乔说,“就算这只兔子是杜尔西内亚,后面追赶的是把她变成农妇的可恶的魔法师,她不是已经脱身了吗?而且,我又把它抓住交给了您,您正把它抱在怀里抚摸,这里有什么不祥之兆呢?”
两个吵架的孩子也跑来看兔子。桑乔问其中一个孩子刚才为什么吵架。那个说过“你这辈子别想再见到她了”的孩子说,他拿了另外一个孩子的一笼子蟋蟀,打算一辈子不还了。桑乔从衣袋里掏出四文钱,送给那个孩子,向他要过那个笼子,再把它交给唐吉诃德,并且说道:
“大人,这样不祥之兆就被打消了。其实,它和咱们的事根本没关系。我虽然笨,可是我知道,这些预兆只是过眼烟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记得咱们村的神甫说过,基督徒和聪明人不该注意这些枝节小事。您前几天也对我说过,相信兆头的人都是傻瓜。咱们不值得在这些事情上纠缠,还是进村吧。”
猎人们跑过来要兔子,唐吉诃德把兔子给了他们。两人又往前走,在村口看到神甫和卡拉斯科学士正在一块草地上祈祷。应该说一下,在阿尔蒂西多拉还魂的那天晚上,桑乔曾穿过一件画满火焰的麻布衣服。现在,桑乔却把这件衣服当作盖布盖住了驴和放在驴背上的盔甲,还把那顶纸高帽戴到了驴头上。可以说,世界上从没有驴是这种打扮。神甫和学士马上认出了唐吉诃德和桑乔,张开双臂过来迎接他们。唐吉诃德下了马,紧紧拥抱了神甫和学士。孩子们眼尖,一下子就发现了驴头上的纸高帽,都跑过来看,而且还互相招呼着:
“伙伴们,快来看啊,桑乔·潘萨的驴打扮得多么漂亮!
唐吉诃德的马可是比以前更瘦了。”
唐吉诃德和桑乔在神甫和学士的陪伴下以及孩子们的簇拥下进了村子。他们先来到唐吉诃德家。唐吉诃德的女管家和外甥女听说唐吉诃德要回来了,正在门口等着呢。桑乔的老婆特雷莎·潘萨也听到了消息,披头散发、袒胸露背地拉着女儿桑奇卡跑来找丈夫。她见桑乔没有如她想象的那样像个总督似的穿得衣冠楚楚,便对桑乔说道:
“你怎么这个样子呀,我的丈夫?看你像是走回来的,一定把脚走疼了。我看你像个逃难的,哪里像什么总督!”
“别说了,特雷莎,”桑乔说,“以为有好事的地方,常常根本就没那么回事。咱们先回家吧,我有好多新鲜事要告诉你呢。我带钱回来了。这是大事。钱是我想法子挣的,谁也没坑。”
“别管是怎么挣的,”特雷莎说,“只要带回钱来就行,我的好丈夫。无论怎样挣,你也不会挣出什么新花样。”
桑奇卡抱着父亲,问他为自己带了什么东西,她一直在等着呢。女儿一手抓着桑乔的腰带,一手牵着驴,特雷莎拉着丈夫的手,一起回了家。唐吉诃德家里只剩下唐吉诃德、女管家和外甥女。神甫和学士也留下来陪伴唐吉诃德。
唐吉诃德立刻把学士和神甫拉到一边,简单地介绍了自己如何吃败仗,按讲定的条件得在家里呆一年;他是真正的游侠骑士,决心恪守条件的规定,不越雷池一步。他又说,他打算这一段时间过无忧无虑的牧羊生活,在田野树林里抒发他的情思。他还请求神甫和学士,如果没有其他重大的事情,就来跟他作伴。他要买一大群羊,并且已经为他们取了世界上最有牧歌风味的名字。神甫问他都是什么名字。唐吉诃德说,他本人叫牧羊人吉诃蒂斯,学士叫牧羊人卡拉斯孔,神甫叫牧羊人库里昂布罗,桑乔·潘萨叫牧羊人潘希诺。
神甫和学士眼见他的疯劲又有了新花样,十分吃惊,但是想到这样可以把他留在家乡,并且可望在这一年内治好他那游侠骑士的疯癫,于是就接受了他这种牧羊生涯的痴想,并且表示愿与他共度牧羊生涯。
“大家都知道,”参孙·卡拉斯科说,“我作诗是非常在行的,我可以写好多好多牧歌。咱们在田野里漫游时,可以引吭高歌。不过,先生们,有件事可别忘了:咱们得给自己歌颂的牧羊姑娘选一个名字,这是绝对必要的。还别忘了多情的牧羊人的习惯:不管树有多硬,要在每棵树上都刻上那个牧羊姑娘的名字。”
“你讲得太对了,”唐吉诃德答道,“不过,我是不用费神给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