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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焉@sars·come-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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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教授探头往厨房一望,冷锅凉灶的,眼见已过了午饭时间,便嗔怪说,你也不先打个招呼,这样,我们去餐馆好了。
  达摩笑笑说,得走了,还有活等着。再说,我们都饱了。
  小金不解地问,饱啦?吃的什么?
  达摩指指毛子说,你问他。
  正在这时,小金手机响了,便去一边接听。
  达摩将毛子那几篇文章塞到自己的工具包里,换上鞋,戴了头盔,远远向大阳台那边接电话的小金挥手告别。
  毛子余气未消地送到门口。
  当年,“青马”几个也常常争到要动刀,除了女生小咏,几个之间都打过架的。不过骂完,打完,气完,还得争。
  达摩低声说,不过,我要谢谢你。
  毛子说,谢什么?
  达摩说,你给我提供了一个当今知识分子的活标本。一般人做不到呢,哪愿意将自己臭肠子烂肚子都翻出来给人看?
  毛子往达摩头盔上狠狠击了一掌,声音震得楼道嗡嗡响。这一掌,半是玩笑,半是仇怨。
  从毛子家出来,达摩才觉出心里一股酸痛,他迎风疾驰,竟也像毛子当年一样,长长地干嚎了一声。他想起毛子那次关于寻找思想史上失踪者的提议,心里就骂道,你狗日的自己不就是一个失踪者么?你已经失踪得一塌糊涂连尸首都找不见了。
  正想着,手机在口袋里叫起来。开摩托,不好接的,达摩就任它响。没想它不依不饶地响,达摩到路边停下,掏出来一看,是毛子。达摩就对着他吼,你想害死我呀,我正骑摩托呢!
  毛子说,你明天有空没有?
  达摩问,又哪儿坏了?
  毛子说,你狗日的心坏了。你来了再说。小金刚才怪我没请你吃饭,要我补。
  达摩一听,刚才心里的酸痛就化作了眼里的湿润。
  达摩知道,毛子窝在心里的话没说完。毛子是一个要强的人,自尊到极点,也自卑到极点。今天一番对骂,伤筋动骨了。
  38
  第二天,达摩如约又来。
  这一次,两人都心平气和了。昨天那样,太伤身子,也太伤心。
  毛子已经早早将好茶沏上,烟也备好,一副要倾心长谈的样子。
  达摩头天回到家,将毛子给他的那些文章细细看了,果然有些很好的东西。用心写的东西和换钱换房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同样的时间里,毛子也在网上读达摩的东西。朋友好到一定程度,常常就视而不见了,互相间深度认识的愿望反倒淡薄。一些年来,在毛子的心中,达摩确实如他所说的,只是一个底层草民,一个时代的落伍者,甚至是一个悲剧。看看他的劳作,看看他的住所,看看他成天交往的人群,真有达摩说的悲天悯人居高临下了。有几次他都想给达摩一点钱,但知道达摩的脾气,没敢。只在达摩女儿出嫁的时候,送了一笔不薄的礼金,因为是送给女儿的,女儿又是一口一个毛伯伯叫着长大的,达摩也就任他去了。
  但是认真读了达摩的文字,毛子要说震撼也不为过分。他想,这些东西尽管不规范,无章法,也不标榜身属哪个体系哪个学派,但里面都是一些有血有肉有真知灼见的干货。发乎情,起于思,抵于理。其思想理论价值,就是在学界圈内,也该是有一定份量的。只是中国的事常常这样,首先要上台面,然后才得声名。即便是所谓真才实学,没上台面之前,人家是不认的。
  于是毛子就开门见山说了,昨天读了你的一些东西,网上的。
  达摩以为毛子今天要来还治其人之身,微笑说,愿听指教。
  毛子说,你先前怎么没跟我说说你这些文章?
  达摩听出别种意思,便说,我给了你我的网站啊!还有其他几个我常上贴的网站,也给过你的。
  毛子说,这怪你没说清楚,我哪知道你说的网站有什么东西?
  达摩想想,可能是自尊,没跟毛子直接推荐自己的一些文章。再说,在达摩看来,一个省里的最高人文学术机构,该有多少看不尽的好东西呢。
  于是达摩向毛子坦诚说了自己的想法。
  毛子说,你也太高看这个地方了。这儿混饭混得比我不如的,多了去了。要不然,轮得上我当所长?狗屁,都是狗屁。
  达摩说,你说你也是?
  毛子说,也是。

  当今知识分子的活标本(2)

  达摩说,有自知之明了?只怕你眼下的话说完,待会儿转身进了会议室,又是另一套呢?有一种场,很厉害的场,让你无法控制自己的嘴,连那些朴实得像木头的老百姓也这样的。你看那电视里,只要摄像机一对着你,谁都是一口大道理,一个老师教出来的一样。
  毛子就笑了。
  达摩说,当年,他们真要把你整治一把,说不定反倒成就了你,把你逼上一条不归路。
  毛子不语。
  达摩说,记得那次卫老师说的吗?如果他那个宣传部长一直当下来,数十年来风调雨顺,今天大概就面目全非了。
  毛子说,当年对前景的估计,过于悲观。
  想起毛子当年那空洞的目光,那狼一样的干嚎又鼠一样的压抑,达摩知道毛子这话的意义。
  毛子说,我当时也做好最坏的准备,没想到那最坏没有来。
  达摩说,躲过一劫不是正好吗?几年后不就风水轮流转了吗?
  毛子说,问题就出在那几年当中。院里调来一个新任,八十年代初,打过几次交道。八十年代啊,那时我正走上风,是马哲界的新锐,被他注意过。所以此人来了之后,对我还亲热。
  达摩说,不知道你的表现?
  毛子说,那怎么会?这是一个领导上任的第一课,洞悉人事。
  达摩问,思想还算开通的?
  毛子说,也谈不上,权场上,谋略远比思想更重要。此人资历浅,水平也不高,即便按体制内的标准看,也谈不上是一个能人,但那时候社科院正在衰落,有能耐有关系的,都不愿来。院内的某些人便盯着这个空缺,所以他来,一些人是不高兴的,他就必须物色几个帮手。
  达摩说,物色帮手,也不该找你这个屁股有屎的人啊?
  毛子说,这你就不懂了,恰恰是屁股有屎的人好用,你翘尾巴?我就让人看看你屁股后面的屎。再说,那时候时局突然有些转向,不像有人估算的那样,向左向左一直向左,回到十七年,回到文革……所以用我这样的人,可进可退,知道吗?
  达摩说,不知道。
  毛子说,装傻呢。此话不细说了。我跟你说说,我第一次堕落。此事只能你自己知道,别捅出去。
  达摩笑笑说,我还得看看值不值得捅出去呢。
  对于达摩的人品,毛子一直是放心的,所以也不需要他指天发誓,便接着说,我第一次在他的暗示下向他进了一个大贡。
  达摩说,行贿?
  毛子说,也可以叫行贿,但不是钱,是一篇文章。
  达摩说,拿一篇文章来行贿?
  毛子说,对。一天,此人拿来几页稿纸,对我说,我最近写了一个东西,谈邓公南巡的,给你看看,提提意见?我当时也正关注此事,加上我当时的暧昧处境,便说,我哪能提什么意见?一定好好拜读好好学习。没想到他说,我近来事务繁杂,写得很匆忙,但是里面的思想,我认为还有价值,你可以大刀阔斧地提意见,直接在上面改都行。我拿回去看了,才知道他说的大刀阔斧是什么意思。那篇文章除了一个标题和其中三五句话,其余的后来都不见了,就是让我写了一篇命题作文,但是著作权是他的。这篇作文我写得很用心,一来确实有话要说,二来知道他的要求。那“意见”提了一个多月,将几页变成了几十页,给了他。当晚,此人就将我约到他的办公室,对我说,小毛啊,你给我修改的那些地方很好啊,看来我没有看错人。哲学所近几年会有一些新发展,我也想摸摸底呢。我们以前有过交往,这在一个单位有时会引起一些议论,所以我们私下的事,都不说,好不好?
  毛子说,这话的意思,我当然一听就懂。我说,放心,不说。我那篇文章,先在省里一份学报上发了,接着人民日报全文转了,新华文摘也摘转了好几千字,人大的复印资料也用了……当然,署名全都是他。这一下,就奠定了他在院里的地位,在省里也顿时成了一个人物,光报告就做了几十场。
  达摩听着就笑出了声,说,好高雅的行贿啊!
  毛子说,我后来才知道,这是一种送礼的最高境界。如今许多当官的,你送他几万十几万,他不一定看得上眼,再说还有风险。你送他一篇好文章,就像杜甫说的,家书抵万金呢。如今不是打仗的时代,浑不怕死往前冲就行。也不是大跃进的时代,光了膀子拼命干就行。如今要讲学历,讲水平。学历么,花钱买得到。水平,能上人民日报新华文摘就难了。有时候,提拔干部,最后是一篇文章定乾坤。那篇文章含金量多少?你自己可以算算。等我以后退休了,去写官场小说,这送文章一节,肯定是石破天惊的。
  达摩说,等你退了休,这送文章,怕早已是家常便饭了。
  达摩不知道今天毛子怎么了。许多年来,尽管大家苟富贵不相忘,但那学者的架势却一直端着的,端得连旁人看得都累了,今天却如文革一般亮私不怕丑,将此等于己于人都很难堪的烂污事也端了出来。
  达摩问,你给我说这些,为什么?
  毛子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说。
  达摩笑笑说,我是流氓我怕谁?
  毛子说,你呀,得理不饶人,这点不好。
  达摩便有些愧意了。说,能听见你这一句话,你就有理了。看来你学问还有希望。
  毛子说,你狗日的又来了,不会说几句好听的么?我今天原本是要和你干一仗的,起码为我自己强词夺理辩护一下……我跟你说,昨天看了你的文章,用好听的话说,醍醐灌顶。真话,行了吧?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迈出这一步,需要人——毛主席他老人家怎么说的——猛击一掌?
  达摩说,是反右时说的那段话?对那些死人办报的,要猛击一掌,使他们清醒过来?
  毛子说,是。就是这个意思。我后来也想,我自己就是光着身子混上来的,有什么舍不得丢弃?
  达摩说,你也别自己吓唬自己,除了丢脸,如今还能丢弃个什么?能把你工资扣了?能把你房子收了?人家卫老师走得那样远了,不是照吃照喝?

  当今知识分子的活标本(3)

  毛子说,房子我已经买下来了。
  说完,两人都笑起来。
  又说了许多,就说好去卫老师那儿好好聊聊,开诚布公。老人八十大寿还开了思想检讨会。
  说罢,毛子竟叹道,痛快痛快,看来,这辈子,和你这个冤家还有得一打。
  这天中午,小金不回来,于是两人到附近一家小酒店吃饭。要了一瓶五粮液,两只装啤酒的大杯子,一人一半,一次分光,大口小口,最后都喝尽了。
  39
  茹嫣是北方人,梁晋生虽然祖籍江南,但生在北方,长在北方。茹嫣想,就按北方规矩,大年三十包饺子吧。没有什么比这样更好了。
  她打电话对梁晋生说了。梁晋生说,好啊,好多年没有包过饺子了,不知手艺生疏了没有。面粉菜馅我带来,你就别管了。
  茹嫣说,你还会买菜啊?
  梁晋生说,如何买你就别操心了,你就准备一锅开水。
  茹嫣想象不出梁晋生的官场生活,就是自己的父亲,她也从来没有弄清楚过他出了家门之后是个什么样子。她一直固执地认为,所有生活方式中,官场的生活是最枯燥最无聊的。不管是小说中的宫廷情节,还是电影中的开会场面,她都会坚决地跳过去或者视而不见。她记得母亲曾对她爸说的一句话,单位的那一套,你就别带回来啦,就像你进门脱衣服一样,把那些都脱掉,挂在门口,明天上班再穿走。可是,她爸“单位的那一套”怎么也脱不掉,脱掉了就无所适从。于是,许多年中,她爸在家都是一个没有情节没有台词的空洞角色。
  她想,如果有一天,她和梁晋生一起生活,她会把妈妈的这句话也对他说一遍。
  茹嫣去花市买了几盆缽花。两盆小山菊,花儿很小,鹅黄色,开得蓬蓬勃勃,有一种山野气息,一盆扶桑,红红火火的,还有一盆常青藤。这样往客厅一放,顿时就生出许多春意和雅致来。茹嫣喜欢那种带土有根的花,滋养着,鲜活着,是一个完整健康的生命。那些被剪插的花枝,老觉得它们会疼。茹嫣还买了几支红烛,除夕夜,不能没有红烛跃动的光影。其实,这些小情趣,都是从她妈那儿学来的。记忆中,只要政治环境不那么严酷的时候,家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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