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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你自己查查?茹嫣输入自己的几个关键词,果然也有上十条资料,连三四年前的几篇论文也在上面。茹嫣又输入“如焉”,没想到竟有上百条,近一段时间的文章,包括说及那个南方怪病的帖子都有,有的是在自己的论坛上,有的已经转贴到别的地方。
儿子听见妈妈在惊叹,便说,如今啊,没有什么可以躲过互联网的。
儿子要下线了。他们一帮中国留学生要聚在一起吃年饭,过除夕。儿子说,他比他们提前七小时听见新年钟声。他让茹嫣抱起他的杨延平,向它说春节快乐!
梁晋生对儿子道再见,说,等你回来,我们新区有好些大型建筑项目呢。不过我要先好好看看你的作品。
儿子下线后,顿时静了下来。
梁晋生说,羊年快乐。
茹嫣说,羊年快乐。
那一刻,茹嫣突然很想让梁晋生抱住自己,紧紧地抱着,不让内心的某种东西散发掉。如果这个时候他离开,她会孤独。但她不会表达。有时候,她很羡慕如今的那些女孩子,羡慕她们的洒脱、坦然,不管不顾。常常在公交车上,大马路边,见她们与自己的男友撒娇,旁若无人地吊在男友的脖子上,或一屁股坐在他的大腿上,抚弄他的头发、脸颊,柔情蜜意的眼睛肆无忌惮地盯着他。茹嫣觉得自己是无可救药地落伍了,几次她都想,自己也这么来一下呢?天会塌下来?不会,但是自己没有力量这么做,就像鸟儿天生会叫,鱼儿却一辈子不作声一样。
茹嫣害怕这种沉静,强笑着对梁晋生说了一句愚不可及的话:明天还要忙吗?
梁晋生也笑了,看着她,然后说,是,我得走了。明天一早,要给那些外国专家拜年。然后去一所大学看望那些没有回家的大学生。中午与一家外企的员工共进午餐。下午有一个重要会议,传达一个文件,可能与那个传染病有关。
梁晋生说这几天他还会来,来过自己的日子。
梁晋生这话一说,茹嫣竟感到如释重负。
梁晋生走后,茹嫣对着电脑发了一阵子呆。
当今知识分子的活标本(6)
关于这个除夕夜,茹嫣有过一些朦朦胧胧的想象,一些她自己也不敢再面对的想象,她觉得这个夜晚会发生一桩重大事件,一桩她渴望又恐惧的重大事件。到了儿子从屏幕上消失的时候,她差不多知道,这个事件已经向她走来。这时,对这个事件的恐惧早已大过了渴望。她稍稍往深处想了一下,两个相交才三个晚上的男女,如果立刻进入一种敞开状态,在视觉上、心理上是否有足够的准备?在一段很长的时间里,人们需要在外衣的包装下,才能进行松弛的交流,就像一件精美的礼品,你需要一层一层打开它的包装,在足够的适应与期盼中最后见到它,才能真正感觉到它的美。除非是那种自我松弛能力极强的人,可以跳过一些过程。所以,在那一段微妙的沉静中,茹嫣才对梁晋生说出了那样一句近乎于逃命的蠢话。
夜深。茹嫣静静躺在床上。
像她这一代的许多知识女性一样,对于肉欲,茹嫣有着某种天然的禁忌。她内心有一个凛然的神,时时处处在监视着她。它很强大,也很高贵,不动声色之中,足以将她的本能化解为一种精神的抚慰,化解成洁净与单纯。三年来,在这张床上,茹嫣一个人洁净与单纯地躺着,甚至连幻想都没有过。
这个除夕之夜,她抚摸了自己,自己的胳膊,胸脯,下腹,腿……她不是要激起自己的欲望,而是像一个挑剔的人,对自己即将送出的礼物做一番检视。
尽管茹嫣的身子依然保持着美丽,但不知怎么,她总有些惶然。
和男人不一样,女人身上的一些东西,常常和两个人相关,一个是丈夫,一个是孩子。一般来说,这有一个先后顺序,按了这顺序,一切便很自然。比如乳房,先是丈夫见过、爱过、抚摸过,一对新鲜的、生嫩的、没有哺乳过也没有松弛下垂的乳房。后来怀孕,渐渐变得大了,颜色深了,给孩子咬过、抓过、吮吸过,日后又渐渐松弛了,小了。这一切都在一种章法中,花开花落一样。但是到了第二个男人,特别是人家说的徐娘半老之后的第二个男人,这顺序就颠倒了过来……茹嫣不知别的女人在这件事上如何,自己总觉得比初婚还让人不安。
茹嫣是一个完美主义者,这一点让她脆弱。她宁愿在衣冠的掩饰下看自己,看他。她总觉得,人发明了衣饰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情,它让人保护了尊严。
面对即将要来临,甚至是随时随地都会来临的事件,她内心充满不安。毕竟是四十多岁的女人,对自己的身体,没有如今青春少女那样天然的甚至是盲目的自信——其实,即便在当年,茹嫣对自己的肉体也是很疑惑的,不像今天的女孩子那样肆无忌惮地自珍自恋并愿意将它们与许多人共享——脸蛋,肩头,背脊,大腿,腰腹,乳沟,还有那个茹嫣觉得一点也不好看的暧昧的肚脐……在茹嫣那个时代,连脚都是私隐的一部分,有条件的女孩子,便是大热天,也要穿上袜子再穿凉鞋。而那种朴素、秀美的大方口布鞋,简直就是上天为女孩子特意设计的尤物,茹嫣几乎是一年四季地穿它,除了极冷的冬天。学农劳动,要光脚下田,脱鞋脱袜的那一瞬间,茹嫣难堪极了,她躲在一堆女生后面,匆匆脱掉后,赶忙跳进水田里,让自己的脚隐藏在泥水之中。
40
大年初一,茹嫣睡了一个大懒觉。
起床后,草草吃了几个剩饺子,打开电视,想看看昨晚没看的春节晚会,给一个人的大年添点热闹。搜寻一遍,没见着重播,电视里都是各地过春节的新闻花絮,琳琅满目,喜气洋洋。茹嫣便打电话给妈妈姐姐姐夫拜年。说了几句,听出妈妈好像情绪不好,便问妈妈有什么不合适?妈妈说,我倒还好,你姐夫好像被传染了,昨天晚上没有回来,打电话过去,说是正在隔离观察……茹嫣知道,妈妈要是急了,就不会是小事。多年来,妈妈是那种神清气定的人,看起来一个背靠大树好乘凉的女子,其实真碰上大事,老父亲不如她。茹嫣一听,就说,让姐姐来。姐姐接过电话,半晌无声,然后就在电话那头啜泣起来。
茹嫣就急了,忙说,你别这个样子啊,这不让咱妈更揪心呢?
姐姐收住啜泣,说,他们医院好几个医生护士都染上了。他们都没想到这么厉害,有的就只在那走廊过了一遭。说是已经死了一个。连用啥药都还没弄明白……
茹嫣说,姐夫怎样了?
姐姐说,我要去陪护,他们不让。搞了一辈子传染病都没事,眼见得要退休的人了……
说着又开始细声哭了。
茹嫣一下也乱了方寸,语无伦次地劝慰着姐姐。
姐姐又说,你姐夫那些天还能回来的时候,就很紧张,他倒不是担心自己。他这个人你知道,事业狂,多少危险都经历过。我见他心事重重的样子,就问他。他说,熬过这个年吧,但愿不要传开去。又要我们特别注意,不要出门,不要上人多的地方去。
茹嫣只好叮嘱几句,要姐姐多多宽慰一下妈妈。
两个女儿,一个已经单了边,另一个千万别出事。妈妈是那种天大的事装在心里不吭声的人,这样的人,特别容易憋出病来。
打完电话,这个春节便彻底毁掉了,昨晚的温馨与快乐瞬间消散。想起刚才电视里一幅幅春意盎然万众同乐的画面,想起这几天万千游子东西南北赶往家乡的镜头,想起那些在春节长假中兴致勃勃奔向各个青山绿水名胜古迹的游客,那个怪病就在这一片欢腾中,悄然无声地传播,心里便疼了起来。再想起昨天说到这个怪病时,梁晋生的暧昧,网络上对这类消息的封杀,一股气便死死堵住了胸口,恨不得大喊几声才能松快一点。
茹嫣拨通了梁晋生的电话,里面传来一片嗡嗡的喧闹声,不时冒出一声劝酒的叫喊。
梁晋生说,给你拜年!又长了一岁!
茹嫣说,我姐夫被传染了,他们医院好些医护人员都被传染了。
梁晋生听罢,久久没有作声。
茹嫣大声说,你听见没有?那个病还在继续传染!
梁晋生说,我知道。
茹嫣说,你知道为什么不说,不给咱们老百姓说说?
梁晋生压低声音说,现在不方便说,我会对你说的,好吗?你先别急,打电话好好安慰一下老母亲,安慰一下你姐姐,一定代我问候她们。我不能再说了。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对我说。
茹嫣听见他在那边叹息一声,挂断了电话。
当今知识分子的活标本(7)
茹嫣放下电话,眼泪便哗哗流下来了。杨延平从未见过女主人这种语气这种模样,惶惶不安地望着她,一边轻轻给她摇尾巴。
茹嫣抱起杨延平,抚着它,就想起儿子来。她明知道儿子远在万里之外的法兰西,那里还不曾听说有这个怪病,但是心里依然紧巴巴的,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不知是害怕自己失去儿子,还是害怕儿子会失去自己。她也不去管儿子那里几点钟了,便给儿子挂了电话。电话响了很长时间,一声声嘟着,却没人接听,让茹嫣更加不安。正想挂了再拨,听见里面传来睡意朦胧的说话声,说的好像是法语,茹嫣赶忙说,平儿子,是你吗?
儿子这才听出是茹嫣,含糊叫了一声妈。
茹嫣这才放下心来,说,平儿子,春节好!
儿子醒了,哭笑不得地说,妈,你可真积极,我这儿还在半夜三更呢。
茹嫣含泪笑了,辩解说,可我这里已经大天亮了呀,你好吗?
儿子说,挺好。昨天夜里闹到挺晚,刚刚躺下……
茹嫣听着就心疼了,忙说,睡吧,我不说了。你要注意身体,别到热闹地方去,别到人多的地方去……
儿子听得有些惶惑,问道,怎么啦妈妈?怎么半夜里说这个呀?
茹嫣说,没什么……我们这里在流行一种病,怕你那儿……
茹嫣本想告诉儿子他大姨那儿的事,想想还是没说。他大姨最疼他,当自己的儿子一般。要告诉了他,他就真睡不成觉了。
儿子笑了说,你呀,真是的,隔着整个欧亚大陆呢。你自己倒是要小心,别到热闹地方去,别到人多的地方去。
听到了儿子的声音,茹嫣踏实了许多。就像夜行中远远看见了自家的灯火。只要儿子还在,还好好的,茹嫣就什么都不怕了。
茹嫣想起该给达摩拜个年,告诉他,东奔西跑的要注意。拨了家里电话,没人接,就打了他的手机。
达摩倒抢先说了,给你拜年啊!新春吉祥啊!
茹嫣说,不在家啊?
达摩在那边叫着,我们全家都在医院,女儿昨天生了,一个男孩,七斤六两!顺产!母子平安!
茹嫣这才记起来这档事,忙说,新春添丁,双喜双喜啊!
达摩说,同喜同喜!这家伙等不及羊年,抢着抢着终于生了,马尾巴尖尖,他爷爷奶奶就想他属马呢,说属羊的命苦。
茹嫣说,你们在医院可要小心啊。
于是就将姐夫的事说给了达摩听。
达摩一听忙说谢谢,这个消息太及时,他得查看一下这个医院的情况,不对的话,马上出院,回家躲着。
茹嫣说,千万不要热闹,不要人多!就这么悄没声地抱回去。
达摩笑笑说,是,我们就当一个私生子一样,谁也不告诉了。
听得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那边嗔怪说,这哪是个当外公说的话?
茹嫣说,我要在网上把这件事说出去。
达摩说,好。
茹嫣说,他们会删掉的。我们那个网站他们盯得特别紧。
达摩说,你晚上八点钟上帖,你一贴出来,我马上转到别处去。
茹嫣接着又打了几个电话,每一次都是短短几句拜年之后,接着就提醒对方注意那个正在悄然逼近的怪病。那时候,好些人还笑着茹嫣,大年初一的,怎么说这些话呀?只有江晓力没有大惊小怪,说,这事梁晋生没告诉过你?我们这儿早些天就知道啊!我爹妈早早就逃回来了,现在躲家里哪儿都不去。
晚上八点。茹嫣将早已写好的帖子在“空巢”上贴出来,帖题很隐蔽,像一个人生故事《姐夫……》。
这个关于怪病的帖子,人物,时间,地点,事件——新闻的几个W都到齐,是一段时间以来,最有冲击力的一个。
达摩似乎早就在那边候着,几分钟后,茹嫣到达摩的“语思”去看,自己的帖子已经在那儿了,只是题目变了《怪病!又一个医生倒下——》达摩在茹嫣的帖子后面,附了一篇短论《一种比瘟疫更可怕的东西》。里面说:瘟疫也好,恶疾也好,都只是一种自然灾难,千万年来,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