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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太和6年,大卫王朝在历经百年前的争乱后,合并了周边小国,与南方的秦、陈二国定下盟约,史称──弓汕之盟。至此天下归宁,兵戎休憩,朝廷无事,四海升平,人民可谓上丰衣足食,生活无虑。23年,平静多年的王朝起了小小的翻腾,遽闻那拜相十多载的凤宰相告老辞官,携家带眷返乡,沿着长江浩淼的江水,随着东风的脚步重返江南。
先不说丞相他老儿的长江行,话说皇朝盛世,从来就不只是朝廷的功劳,天下之大,皇帝他老人家能管的也是有限,往往看到的、听见的,也不定就代表着真实,在那龙爪之下,栖伏着的是更多的未知巨影。
正如王朝有替换更迭,如今江湖武林纷扰不起,北有冷剑庄、西有嫣雨阁,东有晓风堂,南有龙吟宫,各司其政,在皇朝的或未知或默许之下,其势力悄伸蔓延,排除与朝廷关系密切的晓风堂,各方人马又以南方的龙吟宫马首是瞻。
燕京
江南的春天总是来的特别早,不过三月,淮河岸上便已是花红柳绿,生气勃勃,桃花开了遍野,斑斑嫣红错落在绿影扶疏中,煞是美丽。
燕京的情况正是如此,说来有趣,这天高皇帝远的燕京,朝廷管他不着,偏偏却汇集了许多令其头痛不已的『人物』,例如那有天下第一宫名的龙吟宫,其宫主在年仅一十五之龄,便接下了武林盟主的宝座,亦或是短短两年之内,威震大江南北的神月镖局,还是那艳名远播,燕歌笙舞不绝的追月楼……
如今这太平盛世,人民安居乐业,各地富豪商甲、文人骚客四起,生活安定了,紧接着自然是少不了娱乐,燕京的繁华丝毫不逊色于皇都,游人如帜,无论是经商亦或是旅人的游客都一定会上追月楼看看。
人人都道,追月楼的姑娘柔如水、小倌净如灵,吟诗对弈、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追月楼早晨作的是一般酒楼的生意,到了傍晚,当夕阳褪去最后一抹霞光后,追月楼便会化作暗夜的精灵,在黑夜里尽情纵舞。
今天的追月楼依旧是门庭若市,车马喧腾,只除了远离正厅的一小处角落例外,众人很识趣的会绕道而行,一个原因──
避免扫到台风尾。
周遭的气氛有些紧绷,不只因为偏厅里沉稳、洗链的摆设,清冷的感觉绝大部分来自于红木椅上端坐自若的女子,长裾连理带,广袖合欢襦,云鬓欲度香腮雪,芙蓉玉面点朱红,观外表,女子冷淡的眉眼便有一种魄人的震慑力。
“哼,追月楼,这名子倒是取的附庸风雅,不过就是妓馆嘛。”环伺一眼四周古朴却不失优雅的装饰,男人狞笑着,不怀好意的看着面前神情倨傲的妙龄女子。
言老板站在角落的柱子后,忧心忡忡的盯着女子……旁边的梅花羹。
呜……那是他一大早特地请刘大娘煲的呢,到现在连一口都还没吃到。
吸了口口水,将脖子伸长到极限,言老板眼巴巴的望着那香气四溢的羹汤,想像梅花羹在嘴里盘绕的滋味,那浓郁的汤头,嚼劲十足的肉羹……
糟了,口水流下来了。
望眼欲穿,彩釉的白瓷几乎要给他瞪出一个洞来了,想起那个害自己看得到吃不到的罪魁祸首,他那个怨啊。讨厌,这家伙到底什么时候才要走嘛?
“你想说什么,程老板?”像是没注意到男人赤裸裸到接近无理的眼神,女子的声音依旧平静。
半晌,许是察觉到言老板哀怨的视线,或者根本就是他吸口水的声音太大,女子缓缓转过头,用眼白的部份瞪着自己,手上却没停下动作,在男人愕然的目光下,拿起他盼望很久的梅花羹走向自己藏身的雕花圆柱。
“就知道你最好了,影儿。”迫不及待的接下,言老板不忘赔上一个甜甜的笑脸。
“少罗唆,拿到了就赶紧回去,二哥不喜欢你待在前厅的。”漂亮的脸上隐隐有些发黑,不过他不太明白怎么回事就是了。
“可是……”还想辩驳什么,却被那妨碍他喝汤的家伙打断。
“言老板──”
听到声音,他反射性的转过头,不过显然那人不是在对他说话,但见那男人施施然的走过来,算得上俊秀的脸在见到他时微微一亮,嘴角微扬,在对着女子说话的时候,那促狭的眼角仍直勾勾的望着自己。
“关于翠袖的事,贵楼夺我花魁,拉走我宛悦阁大批的客源,造成的损失该怎么算。”他咄咄逼人。
闻言,女子冷冷一笑,道:“程老板恐怕有所误会,一来,翠袖姑娘是自己来到敝楼的,她的卖身契一会儿就会差人送来,二来嘛,”顿了顿,女子有意无意的望了他一眼,“这件事不是我说的算,因为追月楼的老板,重来就不是我。”
“你这话是甚么意思?”男人一脸茫然。
见这阵仗,看来是他出场的时候了,暗叹一声,放下白瓷茶碗,言老板拱起手,对男子颔首道:“程老板莫怪,小女所说甚是,只不过事发突然,当时我们还不知这为翠袖姑娘的身份,关于她赎身的银两,也会由追月楼承担,造成贵楼损失,实非敝楼所愿。”
男人愣愣的看着他,像是根本没听懂他的话,良久,才醒觉般,惊讶的望向一旁的女子,“这位是?”
“正是家父。”
“是……言老爷啊。”看来他一时接受不了。
“正是老朽。”言老板抿唇一笑,觉得男人瞠目结舌的模样有趣的很。
2
厅内陷入一阵沉默,半晌,男人回过神,看着他的方向,眼底闪着戏谑的神采,“那么就您是追月楼的老板吧。”随着他的话头,言老板愣愣的点点头,不太明白他这么问的用意。
“很好。”男人眯起眼笑了,往前走几步,在他反应过来前,用扇柄挑起他的下颚,调笑道:“既然如此,那么追月楼就是由你负责,我也不要什么,只要你陪我一夜即可。”
陪他一夜?要做什么?喝酒吗?言老板歪着头,开始认真思考他话中的涵义。
晚上追月楼会特别忙碌,虽然基本上他什么都不做,但身为老板,擅离职守好像不太好,而且晚上出门,一定会被骂的……
见自家老爹当真思考起来,女子的脸色更黑了,咬咬牙,狠瞪了那面露得意之色的男人一眼,毫不犹豫的上前把他自后者手里拉走。
“程老板,请你自重。”女子,也就是追月楼的三小姐言弄影,面色一沉,娇小的身躯挡在言老板面前,面对高她整整一个头的男人,气势却全然不落下风。
男人见状冷哼一声,把玩着手中的玉扇,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似“小鸡护大鸡”的有趣景象,嗤笑道:“言姑娘可真是有孝心啊,既然如此,不如你来好了,小爷我也想知道你那张冷面皮下会有多么销魂。”
销魂!
等等,这话听起来似乎像……调戏!
脸色一变,言老板终于会意过来,看着身前不住颤抖的纤细肩膀,知道那是女儿发火前的徵兆,这下可不好办了!
言老板快速的从言弄影身后钻出来,窜到男人面前,现在是他表现身为人父的时候了,攥着对方的衣领,他正色道:
“程老板,小女待字闺中,碧玉年华,这种话且莫再说了。”
“是吗,我也是这么想的,瞧这红酥手,滋味一定不错。”男人反握住他的手,满面的猬索之色。
言老板浑身一震,倒不是因为这混蛋的毛手开始往他腰上摸的关系,缩了缩脖子,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怎么感觉背后凉风阵阵啊。
“爹,过来。”阴惨惨的声音。
“喔。”言老板听话的一扭身,轻易的挣脱男人,跑到小女儿身后。
“程老板。”言弄影绽出一个灿烂到有点恐怖的笑容,缓步向前,藕臂柔若无骨贴上男人的胸膛,秋眸魅惑似的向他一瞅,心一颤,言老板已经开始同情那姓程的了。
男人给言弄影勾的三魂都不见七魄,就见女子巧笑盼兮,右手肘闪雷般的往男人腹部一撞,男人猝不及防,弯下身抱肚哀号,女子也不手软,趁机一拖一拽,抓着男人手臂往一旁的红木桌一丢,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优雅、俐落,显见其轻松度。
『磅』一声巨响,价值不匪的红木桌寿终正寝,男人也倒地不起。
言老板轻叹一声,眼含悲悯的望向红木桌……的碎片,心中感叹,影儿每次摔人都拿四周最硬得东西砸,还是他有先见之明,提早把梅花羹拿走了,嗯嗯,美食还是拿在自己手里最安全。
至于那姓程的嘛,他再叹,谁不知道他们言家小女儿言弄影是有名的表里不一,外表清冷淡漠,一发起火来才是真正的火山爆发啊,可怜程老板是外地来的,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才惹上这煞星。
言老板再这感叹的当儿,言弄影也不紧不慢的向男人走去,嫌恶的看了眼男人狼狈的身形,女子轻撩起裙摆,嘴角一弯,右腿狠狠踩上男人的背脊。
唉,好个女流氓,言老板感叹,哎、怎么背后凉凉的?
“好个女中豪杰,真不愧是我女儿。”言老板赶紧改口。
“你好像误会了什么,程老板,我们追月楼要什么人从来没有人敢反对,更何况我也听说了,翠袖姑娘是你前年硬抢来的民家女子,不知给你欺凌糟蹋了多久,导致今日她不惜逃到别家青楼寻求媲护。
“给你千两文银只是意思意思,没想到有人不知好歹,赶跑到这里来闹事,敢情是嫌命太长,”说到此,女子猛然转头望向听口,不意外已经站了群看热闹的下人,眼珠子一转,道:“王总管,等下给我派人到宛悦阁去,把楼里上上下下的姑娘小官都给我带来,顺便把房契也给我找出来,我正好想开个赌坊。”
“你……”男人闻言气结,说不到一个字,言弄影脚下一个用力,当下又是哀号。
众人对此似乎很是习惯,答应一声,便散去了,倒是言老板看着女儿脚下的男人,心下不忍,其实他也没做什么啦,就是说话欠扁点,毛手毛脚而已。
“影儿,”言老板扯了扯女子的衣袖,“这样不太好吧,打他几下就好了,还把人家才置好没多久的产业抢来,好像不太厚道耶。”
女子像早料到他会这么说,拿下玉足,顺便在其腰侧处补个几脚,方淡淡道:“爹爹,这种事您大可不必担心,想我们追月楼在燕京都有十来年了,这名号就算不响也已广为人知,如今这姓程的不长眼睛,竟然把花楼开在我们对面,摆明就是跟我们对着干,谁不知我们追月楼早有明言在先,凡同业者不得并列在同条街上,违者后果自负。这肉中刺迟早要除,我帮他提早收了也好过日后它亏损,负债倒闭的命运,这也是好是一件,今日只是刚好给我个机会。”
……言老板无语,这就是商人本色,黑的都给她说成白的,女儿果然可怕。
“而且呢,”她冷笑一声,“今天他如果只是来骂骂,我也许不会作这么绝,但是他竟然还碰你,还好只是我看到,如果让二哥知道了,那姓程的手只怕是不保了。”
“呵,瞧你说的,真儿都只是嘴上说说,才不会真的做,他这个人最心软了。”耸耸肩,言老板不在意道。
那是因为你求情,他会心软的也只有你。轻蹙秀眉,言弄影无奈的看着自家老爹,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3
沉默了半晌,女子叹口气,正想回房休憩一下的时候听到后头有些声响,她疑惑的转过头去,看见被她遗忘已久的男人站起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狼狈非常。
男人看起来连站着都很吃力,挺着腰杆气喘吁吁,言老板正考虑着要不要上前扶他一把,但见他头一扭,带着黑青的眼睛对上站在不远处的女子,神色登时狰狞起来,五官挤成一团,瞪着言弄影却始终不敢再造次。
“你等着好了,我不会就这样放过你们追月楼的。”毫无威胁力的话说完后,男人跌跌撞撞的跑出去,转眼就消失了踪影。
哎、跑的还真快啊,言老板眨眨眼,再眨眨眼,歪着头想了半天就是弄不懂男人话里的意思,他决定放弃,回头望向满脸不在乎的小女儿。
察觉到他眼中的疑惑,言弄影一耸肩,招手唤来下仆进厅内收拾收拾,自己则坐在完好的太师椅上,凉凉道:“那程砚平是今年初新上任燕京知府程砚秋的弟弟,也难怪他气焰如此嚣张,连个护院都不带就找上门来,只可惜他运气不好,碰上我们追月楼。”
运气不好指的不是因为瞎闯追月楼,而是碰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