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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魔录-第3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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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既然是在这洽布堪镇附近发现的她,便沾个字唤她作洽儿,听到这个名的时候,小女孩第一次笑了一下,便连一向丑陋的脸上也似乎有了神采。就这样,洽儿成了这小女孩现在的名字。

对于镇里那闻名遐迩的烤羊,甘斐早就想去尝尝了,可洽儿身体过于虚弱,直到第五天上才算大致康复,所以甘斐一直相陪照拂,唯一一次出客栈门,还是他背着洽儿去镇里买了几件衣衫,既是给洽儿置办合身的衣服,也是给自己弄一件外衫,他原先的粗麻衣服已经盖在洽儿那惨死的母亲身上,未知是被山风吹走还是与身骨同朽了。

今天天色倒好,日头高升,照在市镇屋舍间,甚至还觉得有些炎热,是也,也快到夏天了,这里的气候和江南一样,到了季节便热得紧。

甘斐穿着新买的纱软罩衫,长襟飘洒,风渗纱衣,很透着股凉爽,好像又回到了昔日乔装士子前往屏涛坞的时分,洽儿挽着双角髻,着一身深青色的男孩袄服,这是洽儿自己选的,甘斐倒觉得正好,小女孩穿男娃娃的衣服也自在些不是?

看洽儿渐渐恢复,甘斐决定,在这里再住一晚,关键是大快朵颐一番,然后上路,这里离大司马驻军的洛阳还有几百里,即便是骑马赶去怕也要近十日的奔波,现在多了个洽儿,路上可不能耽误太久。

甘斐专门选的是中午时分去吃那烤羊,这时候相对来说人少些,关键他还存了个心思,若当真好吃,就一直坐到晚上,再吃一顿,到时候也不必担心没位子了,至于那匹瘦马,自然让它老老实实留在客栈马厩,爷是去吃肉的,那家伙一吃草的跟着掺和啥,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段路只能靠自己的两脚一步步走将过去了,好在在即将到来的美味之前,这点小小的劳累还是值得的。

甘斐早问明了路径,这段路走的加倍畅快,当他鼻中嗅到一股怪香的烤肉气味时,更是不自禁的加快了脚步。

阿善家的烤羊店铺在市镇的偏北方,只不过中午的时分,却也已经挤满了人,既有慕名而来的,也有不少回头客,几只开剥好的羊悬吊在店门口,店前则生了老大一摊炭火,火上安着好几个铁架,斩头去尾的羔羊四蹄张开,铺展着被钉在铁架上,一个赤膊上身,身上满是油光的大胡子不时转动铁架,间或用胳臂抹去头脸上被炭火催出的汗水。

这便是美味烤羊了,甘斐大乐,看看人多,忙不迭背着洽儿寻了一个空座坐下,说是空座,不过是铺着毡毯的一方木案,人则不避污秽的盘腿坐在木案旁,甘斐知道这是胡人的习俗,此刻食指大动,急吼吼的只想速速开吃,哪里还在意这些?兴冲冲放下洽儿,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同时兴奋的搓搓手,对着迎上来的一位笑容可掬的胖大婶伸出一个指头。

“客人是……”这个胖大婶穿着的却是鲜卑服饰,显见是移居此地的东胡人,不过说话却是带着河洛口音的汉语,看着甘斐伸出的一个指头不禁一怔。

“一只羊,四角酒。”甘斐的表情庄重并带着期盼。

胖大婶会过意来,不由呵呵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哟,客人得多大肚子,吃得下一只羊去?客人是第一次来吧,我们这里的烤羊不是论只卖,便是烤好了一份份的由你点,若依我说,客人先来个两份尝尝,要是好呢……就继续加,这一份也不少了,得有两三斤呢。”

甘斐快速点头,手指也从一个变成三个:“好,我要三份,不够继续加。”

又是个大食量的,胖大婶心里想着,笑眯眯的答应了。并且在甘斐望眼欲穿的神情中很快把用陶盘装着的羊肉和酒端上。

“吃!”甘斐对洽儿短促道了一声,然后就迫不及待的抓手取肉,但觉这烤羊滚热喷香,外焦里嫩,内里不知撒了什么佐料,微微一股辛辣之味,与羊肉的膻味倒是相得益彰,却是更令人倍觉食欲大开。

烤炙之法源于胡人,在汉代时才传入中原,只不过中原士人大多觉得这般烤炙肉食之法像是不开化的茹毛饮血之举,倒一直没有盛行,直至后世胡人群聚,这一食法才算渐渐普及,而这阿善家的烤羊又是鲜卑族秘制调味的美食,更有一番风味,甘斐一边欢快的吃着,一边发出满足的哼哼声,觉得果然名不虚传,油汗从两鬓流下,他也顾不得去擦一擦;洽儿毕竟是年岁尚幼的女娃娃,吃相就没甘斐那么不堪了,只是慢慢一小口一小口的品尝。

甘斐正吃的畅快,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顿有所感的抬起头,一个年轻人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自己对面,正直勾勾的看着他手中的烤肉,更为过分的是,那年轻人似乎根本不在意甘斐的鼓眼回瞪,眼睛一刻也没偏离烤肉,并且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巴,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

当别人这么注视你吃的时候,便再好吃的美食也打了折扣,甘斐不满的嗯了一声,提醒那年轻人注意,心里在考虑是不是就在那年轻人眼巴巴的注视中继续吃下去。

年轻人忽然说话了:“义叔,我要吃这个。”

一个干巴巴的枯瘦中年人靠近桌旁,恭恭敬敬的道:“是,主人。”

第012章怪主奇仆

甘斐诧异的看看他们,无论是年轻人还是那个干巴巴的中年人都是貌不惊人的模样,年轻人最多不过二十出头,人倒是精瘦瘦的挺精神,唇上微留了一层髭须,但显然平素疏于打理,显得颇为邋遢,一身淡灰色的袍服,衣襟左衽,不是汉家制式;而那被唤作义叔的中年人则瘦削枯干,黑里透黄的脸上满是皱纹,在皱纹的纹理之间还夹杂着汗垢和灰土混合的污秽,头发带着卷儿垂到脖际,显见也不是汉人。

其实从他们说话也能听的出来,这是关中陇右口音的方言,好在大体发音和南国官话还算接近,因此甘斐倒是能听的明白,他奇怪的是,那个义叔对年轻人的称呼。

主人?这个说法很少见,即便这年轻人来自一个大有来头的名门望族,而那义叔又是他的仆人的话,那也多半会称呼为少主或公子,又或像汉人的尊称主公主上一类,主人这两个字眼未免有些怪异。

义叔却丝毫不觉得自己这称呼有什么不妥,一声答应之后,又下意识的在衣襟怀里掏了掏,然后径自走向那胖大婶处,看样子是去点羊肉了,就在这当口,那年轻人两眼一霎不霎的盯着甘斐手里没吃完的烤肉,透出向往的神色来,看甘斐老半天没有动嘴,甚至还替甘斐着急起来,抬着手催促道:“哎,你吃,你吃呀。”

甘斐又好气又好笑,看这年轻人也不小了,怎么还像个娃娃样的这般馋相?他很快注意到,这年轻人为什么坐在自己这里了,周围的桌案坐席已经挤得满满当当,也就自己这里还空出两个位来,那年轻人算是和自己拼桌同食了。

不过甘斐也是个爽快人,与其被对方这样直愣愣盯着难受,那还不如索性大伙儿就一起吃着,也热闹快活些。于是,在那年轻人全神贯注的注视中,甘斐把一边还未开动的一盆烤肉向他面前一推:“兄弟,既然喜欢,那就一起吃!”

那年轻人好像被吓了一跳的样子,愣了一下,眼神中透出极为欢喜的光彩,伸手便要拿过那盆烤肉,手伸到一半,又像是想起什么,表情一苦,皱起双眉摇了摇头:“不成,义叔告诉我,不能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的。”

也对,像是个大世家的操守,甘斐也想不到那许多,本来就是堵你嘴省得你老眼巴巴的这么看着爷的,你不吃倒好,全是爷和小洽儿自己受用。甘斐的意外一闪而逝,那年轻人顿时愁眉苦脸起来,便连眼神也没刚才那么专注了,甘斐趁机把手里半块烤肉塞进嘴里,可还没等他嚼几下,却又发现那年轻人可怜兮兮的盯住了自己蠕动咀嚼的嘴,我操你娘!甘斐心里直发毛,继续嚼也不是吞下去也不是,什么人那?有馋成这样的吗?

义叔很快又过来了,那年轻人顿时欣喜的看向他,甘斐总算松了口气,可义叔却拽拽那年轻人的衣襟,低声道:“主人,走吧。”

“为什么?”年轻人双眼瞪成了圆铃状,好像是遭遇了巨大的变故。

义叔垂下头,凑近那年轻人,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主人,改天再过来吃,今天……这里……贵,身上钱……这个……不太够……”

年轻人不答应了,立刻叫嚷起来:“我不管,我要吃!什么贵不贵的,我就是要吃,今天!现在!马上!”

义叔脸上透出一丝尴尬,却又不敢抗辩,挤出一个和蔼的笑容,弯着腰劝解道:“主人,还有个地方的饭食很好呢,我们今天先去吃那里,改天再来这里,得不得?”听口气,简直就像大人在哄不懂事的孩子一样。

甘斐也正是这感觉,他一开始并没有听清楚那义叔说的什么,直到那年轻人闹将起来,才算知晓就里,原来是这个原因,羊肉本就价格不菲,更何况又是这兵荒马乱的时节,自然就更贵了,寻常百姓根本就吃不起的,即便是自己,也是那时大司马赏赐丰厚,在上缴了本门应有的份额后还盈余了不少,才算是财大气粗起来,若是当年那穷的叮当响的斩魔士的日子,甘斐也是想都不敢想在这里大快朵颐的。不过这时候甘斐心里也升起一丝疑惑,看这两人主仆身份叫的郑重,当是世家名族的子弟族人,却怎么困窘成这般情状?至于那个年轻人就更好笑了,根本就是个心智未开化不懂事的娃娃,枉自长了个成人的体魄,莫不是脑子有病?

“我不!我不!我就是要吃这个!”年轻人叫嚷的声音异常响亮,便连洽儿也好奇的止住了吃喝,直直的看着他,四周食客投过来的目光就更多了。

义叔拉了拉年轻人,也不敢使力,嘴里一迭声的软语宽慰,年轻人却越叫越响,到最后竟还带着一丝哭腔,死死赖在席上不肯走。

甘斐受不了了,娘的这让爷还怎么吃?又看那义叔一脸愁苦,顿时豪性一盛,大声道:“老兄,这顿我请!”

哭叫声一止,年轻人现出喜色,急忙对着甘斐很认真的点了点头,而那义叔却一怔,脸色一沉,双眼凝视甘斐良久,仿佛是要看出他心内的真实所想。

义叔竟然并不领情?甘斐觉得有些奇怪,但很快发现义叔凝视自己的眼神透出鹰隼一般的光芒,即便甘斐现在没有任何力量,却也能感受到那种威凝锐利的气势,甘斐心中一动,他可以肯定,这个看起来貌不惊人唯唯诺诺的义叔,绝不是寻常之辈。

甘斐笑了笑,爷是一片好心,你还当爷图谋不轨不成?再说爷要真是什么不良之徒,那又贪图你们什么?害那个傻不愣痴的娃娃少爷?还是谋一对穷的连肉都吃不起的主仆的财帛?

甘斐笑的从容淡定,义叔也收回了犀利的目光,躬了躬身,虽然礼貌却也语气生硬地说道:“萍水相逢,素不相识,岂敢徒受恩惠?山野陋民,无以为报,还是不叨扰足下了。”

义叔这番话却是字正腔圆的南国官话,配上他的胡人形貌更显得古怪,现在甘斐越发肯定这义叔不是一般人,不过他也没兴趣打探,只是耸耸肩:“一顿饭食而已,就算是带了肉的,也费不得几何,和二位共处一席,也算是同道之缘,便是我请这一餐,打什么紧?老兄,你想的太多了。”说到末了,甘斐又凑过去,用只有那义叔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除非你能有办法在一炷香的时间里带走你那会哭会闹的小少爷,不然,你们吃不成,我也吃不安生,对不对?我这是花钱买个清净,你还真以为我是挟恩市惠,欲图后举?”

末了这段话不好听,却很实在,既指出那义叔现在无力安抚年轻主人的窘境,也表明自己的真正用意,义叔的目光扫过甘斐背后的大刀,又转而看到一直在甘斐身边静静吃喝的洽儿,心里也觉得甘斐不像是那种为非作歹的不良之徒,终于点了点头。

年轻人闹归闹,可似乎一直很在意那义叔的举动,此刻见义叔总算点头认可,顿时拍手欢呼起来,根本不必甘斐示意,直接把那盆未动的烤肉揽到自己面前,手一抓,嘴一动,一边大口吞咽,一边乐呵呵的看着甘斐,看这样子,便是十足的幼齿孩童。

甘斐笑着坐回己位,还很潇洒的冲那胖大婶一招手:“他们点的酒肉,全算我的。”

义叔沉默半晌,忽而说了一句:“欠足下的情,自当后报。”

甘斐扬扬眉毛,没有说话,心里不以为然,当真是死脑筋,一顿饭而已,在他看来倒好像是欠了天大的人情似的,想是家世先前也是煊耀过的,报定了行事为人的准则而无丝毫变通的性情,虽说是美德,却也显得拘泥刻板,不过也真难为他了,陪着这么一位主人少爷。

义叔却又对那年轻人说道:“先前是怎么教的?受了人恩惠,应该如何呀?”声音轻柔之极,好像是长辈在循循善诱的教导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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