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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奖了。”义铮很疲倦,没有精力如平日那样客套一下,只道,“在我离开的时候,看到空桑的军队在撤退——是真的吗?”
“是真的!”将士们的脸上都露出兴奋的脸色,争着道,“前方传回的消息,空桑人已经开始撤出空明岛了!据说是加蓝帝都方面的旨意,命令大军返回——看来我们在云荒的兄弟们终于有所动作了。”
“那就好。。。。。。” 义铮舒了一口气,只觉得无穷无尽的疲惫袭来,“再这样攻下去,我们定然连三天都撑不住——真是险到了极点。”
“是啊是啊,幸亏这当口儿他们撤兵了!”属下接口,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少将您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一件大事!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军工坊那边居然整架螺舟都掉了下去,里面的所有武器都没了!”
“什么?!”义铮吃了一惊,下意识地问,“那望舒他。。。。。。”
那一瞬,他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似乎是暗喜,又似乎是震惊。
“望舒和巫咸大人没事,否则就更糟糕了!”幸亏属下飞速的接了下去。
“哦,没事?” 义铮楞了一下,吐出一口气,嘴角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丝苦笑,脱下护手护膝,交给了属下,一边往里走去,一边问,“那元老院有什么吩咐吗?关于这次的空桑撤军?”
“还没有,”属下回答,“巫咸大人昨晚受了惊吓,今天一整天都在休息。”
“哦?”义铮微微一怔,觉得有些反常——巫咸大人虽然年近八十,但依旧精力旺盛,事必躬亲,如今又是国难当头的非常时期,怎么会一整天都不见人?军机如火,稍纵即逝,怎能如此耽误?
“我去拜见一下大人。”他想了想,转身离开,“你先回去吧。”
“可是巫咸大人说了,今天不见人!”属下连忙喊。可是义铮少将早已大步走得远了。在幽暗的水底,他的背影显得如此孤单和疲惫,如同一只搏击了万里的白鹰。
从前线归来,义铮第一件事就是来到首座长老所在的舱室,果然被告知长老正在休息,不见人。然而不知道为何,他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便不顾外面侍从的阻拦,强行推开了门闯了进去。
“巫咸大人,”他沉声道,“在下有急事禀告!”
然而,舱室里居然空荡荡的,除了堆满的书卷,一个人都没有。连跟着进来的侍从都有些呆住了。巫咸大人明明待在里面,如今到底去了哪里?这下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但不等出大肆搜索,忽然听到暗角里传来一个声音,“都出去。”
“巫咸大人!” 义铮一个箭步上前,看到了坐在黑暗角落里的老人。
巫咸大人居然独自坐在舱室的暗影里,披着黑袍,似是打坐,盘膝低眉,不看任何人一眼。侍从都知趣地退了出去,只有义铮留了下来,坚持不肯离开。
“出去。”巫咸低声重复,语气冷淡,没有抬头。
“大人,我有事禀告。” 义铮反而上前了一步,开口道,“今日我刚从前线返回,发现空桑人已经开始撤离西海——我猜测他们已经接到了来自加蓝帝都的命令,要返回云荒了。不知大人对此有何计划?”
“。。。。。。”巫咸沉默着,没有回答。
“大人?”义铮有些愕然。
“出去。”巫咸只是重复,头也不抬,“我很累。”
义铮一怔,他的家族和巫咸是世交,自幼得到巫咸的重视,还从未见过首座长老对自己这样说话,不由得吃了一惊,忍不住问:“大人,您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没有。”巫咸冷冷的回答,依旧没有看他,“出去吧。”
义铮心里更加不安,然而门外的侍从已经上前,催促他离开。他不能违逆对方的意思,转过身,忽然仿佛想起了什么,又转头问:“对了,大人,您。。。。。。您有没有织莺的消息?她什么时候回来?”
听到“织莺”这个名字,巫咸忽然震了一下,似乎触动了什么,蓦然抬起了头。那一瞬,义铮心里不知有什么地方咯噔了一声,直觉不祥,一个箭步过去,扣住了老人的手,“大人!你。。。。。。你怎么了?”
巫咸没有说话,但是眼里居然有淡淡的光芒放出,迥然异常!
“巫咸大人,”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到背后有人淡淡开口,“元老院召集会议,请你前去主持,大家都已经到了。”
那个声音一入耳,巫咸眼里的光顿时熄灭了,站了起来。
“望舒?”义铮回过头,看到了门口的白衣少年。那个天才机械师面无表情得站在那里,外面披着一件元老院的黑袍,对巫咸点了点头。首座长老应声站起,默不作声地走了过去。
“少将凯旋,又立下新功,真是可喜可贺。”望舒看着义铮,淡淡开口,语气却莫测。这个孤僻的少年平日甚少和人主动说话,更是从未和义铮有过面对面的交流,此刻忽然开口,令人不由的有些意外。
“过奖了,”义铮拱了拱手,“听说望舒大人的螺舟昨晚失事,实在是令人担心。”
“是吗?不必担心。”望舒笑了一笑,而巫咸一直沉默,并没有回答。
“巫咸大人是否有什么不适?”仿佛是接着方才义铮的问题,望舒开口问,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的老人,“我觉得大人的手很冷,需要叫大夫来看看吗?”
巫咸摇了摇头,“不需要,主。。。。。。”望舒眼里冷芒一闪,巫咸立刻顿了一顿,说,“主要是,有点疲惫。”
“看来大人是需要多休息了。”望舒神色缓了下来,轻声道,“不过,今晚元老院有约,大家都在等您,还是得去一下。”
义铮动了动嘴唇,又忍住了。他今晚本来是想问问织莺归来的时间,然而,当着望舒的面,这话却又问不出口,只能沉默着等待下一次机会。
他看着老人和机械师并肩离开,枯槁的外形和少年的青春形成强烈的对比。老人脚步沉稳,落地轻而无声;少年却一瘸一拐的走着,那条天生残疾的左腿有些僵硬。然而腿脚轻便的巫咸却一直跟在望舒的后面,并没有超出半步。
这种情况,不知为何令他生出微妙的不祥感觉来。
“这次做的还不错,”等走远了,望舒轻声对旁边的人说,“当你不知道怎样回答的时候,就不要回答,看我的手势,知道吗?”
“是。”巫咸点头。
“不过,我没有在你身上设置关于‘织莺’的回答,难怪你不知道怎么回复。”望舒淡淡苦笑,眼里似乎流露出复杂的感情,“以后如果他再问到织莺,你就说还没有她的消息吧——总而言之,不要再让义铮得到任何有关她的消息,知道吗?”
“是。”巫咸继续点头,面无表情。
望舒低下了头,看着自己一瘸一拐的腿,眼里忽然露出了狠戾的神色,“不过,这样下去似乎也不是办法。。。。。。看来义铮已经起了疑心,在织莺回来之前,我要把他处理掉才行!”
顿了一顿,他叹了口气,“可是,如果真的这么做了,她会恨我的吧?”
“。。。。。。”巫咸似乎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沉默。
望舒双手紧紧绞在一起,似乎在思考什么,身体也有些摇摆起来——天机公子在制造他时已经病危,并未完全造好便已去世,所以他的左腿留下了残疾,而身体的平衡性也不好,一遇到紧张的时候就容易失控。
“可是,也不得不这么做了,”终于,少年咬住了牙,“谁叫他是织莺的丈夫!”
义铮站在门口,看着巫咸和望舒一起离开的背影,心里的不适感越发浓重了,却又说不出到底什么地方不对。
“元老院今晚有议程吗?”他转过头,问旁边的侍从,“在哪里?”
“属下也不是很清楚,最近元老院的会议很多,经常开到半夜。”侍从道,“听说巫咸大人今晚要去另一架螺舟,检视望舒大人剩下的一些武器机械——可能元老院其他大人也会去吧。”
“哦。”义铮皱了皱眉头,一时想不出什么头绪,只能回身离开。
一路上,疲惫铺天盖地而来。这次执行元老院下达给他的刺杀任务,孤身深入空桑大军又抽身返回,已经险到了极处,此刻紧绷的神经终于承受不住。
他往回走,脚步沉重,只想着回到舱内倒头躺下,好好睡一场。
然而在从小艇里出来的时候,意外的看到了另一架小艇正从侧方启动,隐约听到一个女人尖细的声音,虽然压低了,却还是断断续续传入耳中,只得了几句,“人都到齐了吗?。。。。。。。六个对一个。。。。。。。还是要小心点。。。。。。”
他微微有些错愕,只觉得这声音似乎有点熟悉,回头看去,小艇早已远去,看方向,是另一架比普通螺舟体积大出甚多的螺舟。
“那是。。。。。。”他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那是望舒大人的专属螺舟。”侍从在一边回答,“元老院在撤退的时候把军工坊的很多东西都移了下来,一大部分都放在那里面——幸亏昨晚失事的螺舟不是这个,否则损失会更大呢。”
“哦。”义铮应了一句,眼神追随着那架小艇的方向。
“少将赶紧回去休息吧!都快三天没睡了吧?”侍从看到他苍白的脸色,连忙上来扶住他,朝着休息舱室的方向走去。
连续作战,义铮的确已经困得快要睁不开眼睛了。回到舱室里,他只觉得连脑子的转动都已经慢了下来,当沾到枕头的瞬间,双眼沉重的合起,几乎是迅速地陷入了睡眠。
睡梦里,无数幻象浮现——其中反复浮现的是同一张脸:他青梅竹马的妻子。他看到自己和织莺的婚礼,她眼里的苦痛,他违心的谎言,以及最后甚至没有告别的分离。
他们一起长大,他看得懂这个成了他妻子的女子的眼神,所以无法欺骗自己。是啊,她的心,,已经不在自己这里。他只是她用来逃避痛苦的一种途径而已。
当她乘着冰锥离开西海去往云荒的时候,他驾着风 从天空掠过,隔着大海和她遥遥相望。那就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了吧?当时他曾经那么想——只要等她回来,发现他已经战死沙场,那么,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可解。
当他孤身冲入百万大军数次刺杀统帅,当他在几百门密集的火炮里穿梭,当他弹尽粮绝几乎坠毁在海上时,他都是抱着这样的必死之心的。
然而,他却活了下来,而且等到了空桑大军撤退的那一天。那么,当织莺回来后,他,又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妻子和这个无法解决的矛盾呢?
或者,从一开始,自己就该坚决地拒绝父母安排的这门婚事吧?哪怕因此受到元老院的处罚也在所不惜,这样,如今也不会陷入这样更痛苦艰难的境地。
巫咸大人。。。。。。他一直力撑自己,虽然他经常和其他长老意见不合。
“人都到齐了吗?。。。。。。六个对一个。。。。。。还是要小心点。。。。。。”
睡梦中的思维是跳跃的,忽然间,睡前听到的那句话朦胧中再度出现在脑海,那一刻,半梦半醒中的他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忽的睁开了眼睛——是的,他终于想起来了半路上听到的那句话是谁在说了。这个声音,明明是巫姑的!
六个对一个,这难道是说。。。。。。。
天!怎么会这样!所有困倦和疲惫在刹那间退尽,义铮霍然坐起,只觉得满身冷汗。他一句话也没说,立刻跳下床铺开始穿衣,一手拿上佩剑,推开门便走了出去。
“少将!你要去哪里?”侍卫吃了一惊,“你只睡了一个时辰!”
“去螺舟那边!” 义铮低声道,“快,带上所有能调动的人手,都随我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侍卫莫名其妙。
“可能要出大事了!”他脸色铁青,握紧了手里的剑柄,“今晚是元老院所有人都去了望舒所在的那架螺舟吗?”
“是的。怎么了?”侍卫忽然打了个冷战,“难道。。。。。。。那架螺舟也要失事?”
“但愿只是我多虑了。” 义铮没有再回答,只是疾步走出舱室,飞奔而去。
深夜的大海漆黑如墨,简直如同无边无际的黑洞。巨大的螺舟静静地悬浮在深海里,没有一丝声音。当义铮带领属下到达时,意外地发现外面居然连守卫都没有,所有卫兵都被调遣到了另外一架小艇上。
“巫咸大人说了,让外面的人都退开,有机密要事商议。”卫兵回答。听到这样的回答,义铮心里的不安更加强烈,“那。。。。。。里面有什么异常响动吗?”
“没有。几位大人进去后,里面一直很安静。”卫兵回答,也显得有些疑惑,“不过,都已经快三个时辰了,他们一直都没有出来,也不知道在商量什么大事。”
“我进去看看。” 义铮咬了咬牙,便要上前。
“可是,巫咸大人说了,不许任何人擅自入内!”卫兵很为难,“违者军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