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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上身是鹅黄窄袖罗衫,外罩白色锦纹夹衫,在腰间一收,便是窈窕。红色的丝带缀着青得透明的玉珠,编成繁复的结,系在腰间。发只简单一挽,是未嫁女子式样。脸上淡淡脂粉,一双微上挑的眼明明是妩媚的,偏偏眼内透出清澈。
按说女子见了陌生男子,至少也该惊慌失措,尤其这书房内只有她和林净天二人。然而她只是微微一笑,对林净天点点头,开口问道:“林太守?”
她的声音并不高,与其说清脆不如说低柔,明明是北疆的腔调,偏偏像吴侬软语般。林净天呆呆看着她,知道自己该回答,至少不该这么直直地看着她,如登徒子般。可就是移不开视线。
林净天炽热的眼光直盯着女子不放,女子似是觉得不自在,微侧过脸去:“是林太守吧?我不知道你在这里看书,倒是打扰了。”说完见林净天还是没反应,心中忐忑起来,表面上还是从容,“我听爹提起过太守暂时住在这里,但这些日子一直没见你,也便没多注意……”
“参见郡主。”林净天总算是回过神来,深深一礼,目光却始终未从她身上移开。
这女子显然就是沈其楚。林净天听说她是云州第一美女,如今一见果真不假。
自然,美女林净天是见得多了,比沈其楚美得多的也不是没有。但大多造作味道太重,那种刻意的妩媚和温柔看多了只能道人胃口。少数些特别的,书卷味重的常常失之灵动,铜臭味重的失之洒脱,舞刀弄枪的又常常煞气太重。
沈其楚却是不同,她有重重的书卷气,又自然流露出英气来,明明美艳得惊人,却看不出多少女子特有的妩媚。看起来好舒服……
妆点也只是淡淡,整间书房只是书的纸味和墨味,没有浓烈香气。沈其楚目光灵动,带着些诧异看着他,决不带任何挑逗或者彰显的味道,在林净天看来,却是诱惑。
心跳得厉害,林净天见到沈其楚微不悦的眼光,也知自己唐突,偏偏无法收回视线。只觉多看她一眼也是好的,便是她露出的些许提防,也和一般女子反应大相径庭。
“打扰太守了,其楚告退。”沈其楚见林净天不说话,开口道,便想回身出去。
“郡主──”林净天连忙叫住她,“我是来这里找些书看,郡主如果不忙的话,可不可以帮我看看?”
沈其楚一愣,略微露出些为难来。林净天以为她顾忌孤男寡女,正想着这女子或许也不过如此,却听她道:“这里的书……因为除了我之外没有什么人看,所以我在上面胡乱涂画了些东西……”
她垂下头去,长长睫毛颤动着,在眼下投下阴影。林净天想到书上的那些评语,忍不住微微笑起来:“郡主识见实在高明……”
“你已经看了?”沈其楚面上略现几分尴尬,却不是扭捏,“有些书都是很小的时候看的了,那时知道得太少,反而比较狂妄。这书房平素只有我来,因此也没放起来。”
“郡主过谦。我虽只翻过几本,却也可以感觉到郡主的严谨和悲悯。”虽然他并不怎么欣赏这种妇人之仁,“郡主涉猎之广、思考之深,实在令我佩服之至。”
沈其楚不由笑出声来,她这一笑,便是雪霁天晴,有说不出的秀丽洒脱:“不捧下去了。林太守要找什么书?”
林净天本也不是来找书的,幸好他读书甚多,临时想了几本,沈其楚引他去寻。林净天有意跟她多说些话,两人相谈也算甚欢。直到天都暗了丫鬟过来催二人用餐,二人才离开。
走出书房,迎面却是一名英俊男子,见到沈其楚,眼中掠过一丝喜色:“其楚,你果然在书房,我正要去找你呢。”随即看到林净天,眸中颜色变了变,“这位是……”
“这位是林太守,郜公子知道吧?因家父疏忽,害太守府受了祝融,便委屈林太守在这里住几日。”沈其楚道,随即转向林净天,“林太守,这位是家父友人之子,郜鸿渐。”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眼底都不甚友善。林净天听郜鸿渐直呼其楚名字,心里便像是堵住一样的闷。他随即把这烦闷压下去,道:“郜这姓氏却也少见,我只知江南有个生意做得极大的郜家。”
“那是家父。”郜鸿渐笑道,“我就是父亲派来云州谈生意的,便借住在诚王爷这里。”
“来云州,那想必是和关外谈生意吧?”林净天道,“郜公子是要将奉天上好的绸缎瓷器卖给拓冀?”
郜鸿渐愣了下,随即笑道:“那些蛮子,又懂什么是好什么不好?真正上好的绫罗,也只其楚这样的清丽才能穿出来。”
他这话既是消了林净天的为难,又恭维了沈其楚,本是不错。却见沈其楚脸一沈,颇带了几分不悦,道:“我在北疆多年,深知民族间的矛盾,泰半因彼此的不理解和轻视而生。拓冀在文化上也许没有中原的博,却也有他们自己的特点。他们也许没有中原人狡诈,却粗犷自在,少耍心机,有什么不好?”
郜鸿渐和林净天见沈其楚脸上愠怒,竟都是呆住了。她生起气来亦是很美,不是一般女子耍性子的娇美,而是带着坚持的毅然。她容貌便是极美,但她那毫不造作的神态才是最美。
林净天只觉心动,他混迹花丛,向来放荡,此刻却只听自己心跳如擂鼓,不敢擅动。
夜深人静,郡主房内,沈其楚一手松松握着书卷,一手支颐,翘腿坐在太师椅中,竟是沉沉睡去。
房外传来脚步声,是属于女子的轻盈。沈其楚突地跳起身,随即端坐在椅子里,双腿合拢,规规矩矩地拿着书看。
“少爷,别装了,是我。”门一开,进来一名小丫鬟,笑嘻嘻道,“王爷说过,只要在府上,即使一个人在也要装样子。你又忘了吧?”
沈其楚瞪了她一眼,又软软趴在椅子上:“月儿!我累得要死,你还拿我开心。”
“累?你下午不是跑去书房,又没出去,怎么会累呢?”月儿奇怪地问,“你不是说你看书永远不会累吗?”
“那个林净天,你知道吧?上次我追拓冀人的时候,就是他半路杀出害我没追上。”沈其楚恨恨道,伸脚踢了下桌子腿,“早知道是他,我就尽力躲着了!他今天一直在看我,我真怕他认出我来。”
“不会吧?要是变成那个样子他还是认得出,那也太厉害了吧?”月儿瞪大眼睛,“少爷你那副山贼打扮,怎么可能被认出?”
“也许我什么地方露出破绽来,他风流成性,来云州这些日子,尽日眠花宿柳,也许是注意到我不像女子吧?”沈其楚蹬着桌脚,半斜着躺在椅中,“他分明是有意试探我,我想离开书房,他竟然不放我走,问来问去说个不停。”
“会吗?我听说那个林什么的花心得不得了,可能是看你貌美……”月儿笑道。
“不可能!”沈其楚打断她的话,“他喜欢的应该是风情万种的妩媚女子吧,我除了这张脸还哪里有女人味,那家伙美女见多了,怎么会看上这样的!何况他对我根本没有什么无礼举动,就是看个不停,肯定是发现了什么问题!”
“那怎么办?”月儿也觉事情严重,皱眉问道。
“他若真的怀疑我,这些日子大概会盯上我,我不出府也就是了。”沈其楚双手一握,沈声道,“多注意些,尽量少跟他打照面……月儿你把我月白色那件衣服找出来,尽量让他看不出我身材……希望他真的是大家说的纨!子弟,不过他武功那么高,书读得又多,怎么看也不傻。”
她──他眼微眯:“若他真发现,那我也没办法了。反正只要我沈错还有口气,就绝不会让他们害到爹!”
“不知靖王到底派他来做什么,若是对爹不利,那也只有最后一条路了……”沈其楚,或者说沈错,叹了口气,面上显出悲凉来。
二
而后,林净天果然很少出去,镇日待在诚王府。他想能多见郡主几面,经常泡在书房内。沈错怕被他看穿,尽全力避开他,但诚王府就那么大,沈错又不是能待住的性子,也会见上几次,谈些话。林净天尽量找话题,沈错尽量找借口逃开。
如是几次,林净天也知道他梦中都会梦到的人,并不怎么想见他。他想多半是自己来云州之后的风流名声传到她耳中,使他有了偏见。罢了!他此次来北疆是有重任在身,怎可想这些无关之事。女人,还不都是一个样子!
心里虽这么想,脑中却不断回荡那女子的笑容,和他的言语。虽然告诉自己他不过是名大小姐,没什么了不起。但他一字一句一颦一笑紧紧纠缠,入了脑便再也挥不去。
明明百遍提醒自己不要想他,在书房看到他那一刻,胸口却像是炸开般的欢喜。这种欢喜,持续到他看到他身边的郜鸿渐时为止。郜鸿渐只是陪着他看书,并不多话。两人眼神偶有交接,郜鸿渐便会微微笑起来,笑容极为温柔。
在明白自己做什么之前,林净天已到了郜鸿渐面前,与他说起话来。身子正好挡在郜鸿渐与沈错之间,隔开他二人。两名男子互视,敌意摆在脸上。
三人在书房消磨一个下午,基本就是沈错静静看书,两名男子暗中较劲。沈错只在二人动作实在太大时扫他们一眼,其它时候根本不理会他们。他根本不明白这两人间波涛汹涌到底为了什么,只是有些担忧而已。
到了晚饭时间,林净天、郜鸿渐和沈瀚江在外厅用膳,而女眷在内室。
林净天刚吃了几口,忽地脸色剧变,霎时间煞白一片。沈瀚江坐他对面,此刻连忙起身:“林太守,你怎么了?”
林净天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口一张便是暗红液体逸出,手剧烈抖着,身体软软倒下。沈瀚江一边高声叫老何,一边和郜鸿渐一起架起林净天。
“爹,出了什么事?”两个大男人正将林净天抬到后厅床上时,沈错过来了。他见这一幕脸色微变,奔到床边,手搭上林净天手腕,“林太守怎么了?为什么竟会吐血……”
一搭之下,只觉林净天脉搏跳动极为奇怪,时促时缓。沈错看过不少医书,但毕竟不是大夫,霎时间心头闪过几种脉象,偏偏无法判断。
沈瀚江喊来何伯,让他去找大夫,期间林净天又吐了两口血,沈错在一旁手足无措,睫毛垂下来,眼底闪过一丝寒光。
过了半刻锺,大夫方才赶到,又是号脉又是看舌苔,问了几个问题。那大夫是云州最好的医者,此刻却也凝神不语。沈错忽地开口:“是毒?”
大夫一震,才注意到这静静站着的女子:“应该是毒,但老夫愚钝,判断不出是什么毒。”
“我怀疑是无名散。”沈错沈声道,“只有无名散才会这般吐血,林太守午饭时吃的菜里有青豆,若在他筷子上事先下药……”
他这话的意思几乎把事情揽在诚王府上了,毕竟林净天三餐都在王府中,若真是吃饭时中了毒,诚王府上下自然都有嫌疑。
大夫捻着半长胡须,沈吟道:“确实很像无名散的症状,但……无名散毒分五种,解药可不能乱吃……”
“用银针先试出到底是什么器皿沾了毒,毕竟离午时只过了半日,毒虽不能再起作用,但餐具上一定还残留一些痕迹。”沈错双眉锁紧,“然后用水银来试吧……希望还能起作用。”
“确实,此刻这是唯一的方法了。”大夫点头道,“那么麻烦您照看病人,老夫去处理这些事情。你应该知道怎么照顾他吧?”
沈错点头,交代丫鬟小厮去准备湿巾白布和酒,和沈瀚江说了几句,坐在床边看着林净天。东西拿来之后,用白布蘸了酒,敷在他额上。
他皱紧了眉,脑中不停想着,知道此事决不简单。下毒的人是特意冲着林净天来的,毒又下在饭里,林净天若有个万一,诚王府也脱不了干系。
很简单却又有效的计策,若林净天死了,靖王恐怕会借机除去爹吧?到时候拓冀和影门联合起来,就算爹不反,也会被他们抓起来当棋子吧。
沈错想着,手下动作不缓,眼却落在了空茫一点上,黯然眼神一闪而过,眉反而挑起来,有种毅然。
这一折腾便是深夜,筷子上的毒素尚未沈淀,大夫也做不了什么,便先回去了。沈错想到自己毕竟是“女子”,这般共处一室与礼不合,于是叫来墨儿交代一番,也回了房。
墨儿下午出去,晚上方归,知道此事急得上窜下跳。等沈错离开之后,他却贼兮兮笑起来。躺在床上的林净天无奈睁眼,眼神清明:“小点声,有人进来怎么办。”
“有人进来难道你我还听不到么?”墨儿笑道,“少爷演戏的本事倒真不错,居然还能吐出血来。要不是我深知王爷有多擅长用毒,真会以为你中了毒呢。”
“这点毒算得了什么,王爷给的解药就能解。”林净天冷冷一笑,“墨儿,我猜今晚还会有人来找我麻烦,一会儿你装偷懒回房睡觉,我在这里恭候那人大驾。”
夜渐渐深了,月挂在高处,以傲然的光俯视大地。星子只有微弱光芒,静静地看着万物。盛夏的夜亦是炎热,树上草间的蝉虫似乎都耐不住这样的灼,不停地鼓噪着。
人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