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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她拿起骨瓷瓶,骨瓷瓶却像一个生命挣脱她的手自己摔在地上。在她诧之间骨
瓷瓶在地下滚了几转却不碎,停了一会儿,竟爆炸了,冲射出一种属于她生活了二
十多年的青藏高原的“极光”,带出许多状如佛“舍利子”般的小颗粒,有的小如
米粒,有的大如珍珠,其颜色有黑色、白色、红色等,个个晶莹圆润。不知那是否
就是所谓“发舍利”“血舍利”“髓舍利”……
她曾听青海塔尔寺寺主阿嘉活佛讲过:
“舍利子”的产生,是因修行者在生前依佛法中的“戒”、“定”、“慧”三
大法门精进修持,圆寂后予以火化,只要是得道高僧,就有“舍利子”。
她心中大惊。“舍利子”是可以自生的,若这真是活佛圆寂后火化时产生的舍
利子,怎么能让它们滚落在地下呢?她弯下腰去拣,可她的手颤拌得根本拣不起。
从小在藏传黄教的创始人宗喀巴的诞生地长大,她对黄教创始人宗喀巴及他的两个
大弟子克珠杰与曹操杰形成的班禅、达赖神职系统是十分十分尊敬的。
M还在絮絮叨叨,她感到一种从没有过的恐怖,神经仿佛要分裂了。并且,她已
看见天地间无数“神经”像树一般快速分裂着。
她在这些扭动的怪物之间挣扎着,拼命挣扎着。她感到一股气从温漉漉的下面
被挣脱,冲过三脉,直冲头顶泥丸穴,头涨得嗡嗡的。
她转身扑向那架巨大的钢琴。她一双纤长的手不听使唤地在钢琴上飞也似地弹
动着,从最低音到最高音,一会协合爬音,一会儿不协合爬音,一会完全不协合爬
音……激情犹如闪电雷鸣一般被渲泄出来。她恍惚被一个看不见的巨大的神力驾驭
着,她恍惚不是自己,根本不是自己。
她的眼睛忽而睁开,忽而闭着,她的头发忽而垂下忽而被甩过去。
——她以前根本没有学过钢琴,只是听力乐理相当好而已……
更使她惊奇的是,M那无尽的困惑和无边的烦恼也在旋律中雷鸣般轰响起来。似
乎有一股强大的气流带着她和M的生命在生与死、灵魂和肉体、个体与社会、毁灭与
新生之间跳动,跌宕起伏。
这完全是一首创新式的曲子,青春生命鲜活地在“子宫”中挣扎,在子宫爆炸
的佛光中流淌出各种优美的旋律……
这是一首纯粹的创作!她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一首让自己热泪盈眶的钢琴曲……
激情渐渐平抑,她陷入沉思,手下流淌出的旋律似乎是电影《沙器》中的主题
曲《宿命》,那是男主角贺和英良演奏的成名曲。
奔腾渲泄的韵,可是汇合了内心的意识流?是对自我异化的悔悟?是对人性复
归的神往?是对童年往事的追忆?是复述那在政治运动漩涡中的迷惑?是对充满了
欢乐与痛苦的初恋进行反思?抑或是对高速发展但又欲望横流的城市的依恋与排斥……
在音乐声中,她的眼前渐渐展现这样一个镜头:
一片迷蒙的细雨,一片无际的山野……
一片起伏流动的沙漠,一河滚动碰撞的大石头……
一种淡淡的凄凉,一种淡淡的惆怅,一种淡淡的无奈,一种淡淡的栖惶……
一支呜呜吹响的鹰笛,几丛泪莹莹的女贞草;一条曲曲弯弯的羊肠小路……
一老一小互牵着,背着薄薄的行李卷,走在茫茫雨雾中……
老人与小孩走着走着走着,渐渐溶进山野的宁静与天际的安谧之中……
她叩下最后一个音符,扑倒在琴键上,几十个琴键同时轰响,犹如天堂与地狱
同时被震撼,磁音一层一层,一浪一浪……
她爬在琴上半天一动没动。
天地间是那么静,那么静,她有些迷惑。
她转身来看M,却见M再也不是歇斯底里的那一个:眼中的阴鸷没有了,酸熟没
有了,有的竟是那样淡的一种恬然与那么淡的一种忧郁,孤独的美丽中淡淡透出那
么高贵的一种气质,仿佛一幅雨意山水。
看着看着,她感到自己真的被笼罩在如烟的雨雾里,心中充满了那么一种不可
言表的感动。
她忽然觉得看M必须转了看,就像围着童年时那个石塑人看,转来转去仍是看不
透……
M靠在落地窗的边儿上,一动不动,似乎那琴声仍不绝如缕。余音袅袅地围了M
旋转……
良久,M才意识到琴声停了。
M用那一种目光看她,使她感到那目光中有让她流泪的感动。
M转过身,依旧是依在落地窗的纱帘之间,形体语言仿佛一个问号——那生命中
重叠的问号像一个难解的谜通向无限的远方。
灵光一闪,她感到自己生命中无数拐角处的重门被一股神奇的力量推开。她一
下子看到了M生命中的内含,一下子悟透了什么叫女人的更年期……
M转过身来望她,清澈的目光透出母亲才有的慈爱,一种清爽顺着修长的眉缓缓
儿舒展开。
她们就那么对望着,不知过了多久。M理理自己的头发,走到钢琴前。
M弯腰拣起骨瓷瓶中插的白罂粟夹在谱夹上。那白罂粟上居然还颤动着一些各种
形状的露“珠”,并且那些露“珠”的形状还在变幻着。
她请M同自己一起坐在钢琴前的长条几上。
她闭了一会儿眼睛,开始在钢琴上弹出一些梦一般的旋律。她用眼睛的余光感
觉M,用梦一般的声音对M说:“F太太!知道吗?我是在用琴声与你谈话。”
“谈话”像梦一般被缓缓拉开,向纵深里向渺远里弥漫……
“知道吗?现在我在心底好喜欢你!真的好喜欢!”她仿佛在憧憬什么,整个
的人都沉浸在淡雪青色的迷雾中。
感觉M用那么一种全神贯注的神态在听她弹琴、听她讲话,像真正的母亲一般,
一些细细小小的珍珠在这一瞬爬满了她那两排无数问号一般的长睫毛。
钢琴声又一次转向《宿命》,只是不是将旋律从前往后弹,而是从后往前弹。
且不是从后段弹向前段而是将谱子从后向前弹——有音乐天份的她一时灵动来了一
种创新。
在M娓娓的诉说中,在她的钢琴旋律中,那一片雨丝儿又一次缓缓在她的眼前展
开。那一老一小又显现在雨雾中,只是不是走向“岁月”的深处,而是从“岁月”
深处走出来。
“……F的父亲不是个大企业家吗!1953——1956年不是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吗?
搞公私合营!企业以定息的方式上交国家。老F想不通,拒绝上交企业。F对父亲说:
‘如果您不接受改造,我就和您一刀两断……’
“F离家出走。老F跳楼自杀了。F得知后痛苦万分。”老F的遗体被空运到法国
巴黎。F在那里为自己的父亲举行了第二次葬礼——这隆重的葬礼与前面那凄淡的葬
礼形成鲜明的对比。在古老的八间教堂墓地老F与F家族的祖宗们安眠在一起。F继承
F家族的遗产后,每年都要去法国巴黎八音教堂墓地F家族墓园,为自己逼死的老F
‘谒陵’。
她的脑海中灵光又一闪,想起每天早上清洁小姐放在F董事长案桌上的那朵欲绽
未绽的白罂粟。脑海中又响起F董事长的声音:“有一次我专程到法国八音教学墓地
F家族墓园给老F‘谒陵’,看到父亲的坎上开满了白罂粟……”
她想起小E给自己讲的老F的故事:上海解放时,亲友们劝老F到国外去,可是为
了保护家族财产老F坚定地留在上海。当时国民党逃溃时奉命带走老F,豪华的住宅
令来抓的人昏头转向,一下子心理发虚,跪在地上,反被F家族守护拖带到老F跟前。
看到老F的气势来抓的人更加心虚不知所措,任F打自己的高尔夫球,沉着地连胜。
然后,老F说还没吃饭,抓的人被老F坦然的气质所征服,只好在外面等,可是老F在
仆人的陪同下吃完饭,慢慢离开豪华饭堂,让抓人的人把自己带走时,抓人的人自
己先胆怯了。抓人的人给头打电话,请他亲自来抓。
国民党派了一个营的人来,才发现不了解这公寓到底有多大来头,多少财产。
营长问老F用多少人才能包围F公寓,F说:“没试过!你们可以再调兵试一下S试完
了回来告诉我!”营长不敢妄动,只好撤兵请示上级。他们前脚走,老F后脚回卧室
睡觉。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般。
“没有想到就是这样的父亲却是让自己的亲儿子给‘逼’上绝路!”
“F哪里想到自己的出走会产生这样可怕的后果。F的父亲面对上海常出现的绑
架都没有恐怖过!”
“说的对!‘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
“那是致命的一击,你知道吗?那是致命的一击。”
没想到1958年因F是资产阶级“孝子贤孙”,又发表过几篇文章,为完成指标,
F被打成右派。
……F被打成右派送到劳改农场后,M怀着G被下放到鄂尔多斯高原。那一次难产,
一辆马拉着M飞奔在小道上(没有马车夫),M在马车上辗转呻吟,鲜血淋漓了一路……
走到一块红、白、灰三色如同被风沙切割过砒砂崖边,马车被陷在泥泞中。M在砒砂
崖上挣扎,这时一道闪电像一头猛虎钻进M的身体,孩子顺利地出生了。
说来也怪。当时那一带正在流行鼠疫。许多人被鼠疫夺去了生命,更多的人得
了鼠疫挣扎在生死的边沿上。许多人家一家都得了鼠疫死了,被人们堵了门用麦草
烧。有的人死了,火一烧又活了,如鬼在火中横冲直撞……有的村的人死的死、逃
的逃,真可谓:“‘山村’薛荔人遗矢,‘庄户’萧疏鬼唱歌。“G生下后,天晴了。
高原上又长出一茬新芽,瘟疫病也止住了。那些有病的人都疯也似的从四面八方跑
来争前恐后地摸G,病竟然都去了,说是有气从脚心钻出,如万鼠溜出,麻麻的。于
是当地人就说大G像只虎,是猫神转世。乡亲们十分喜欢大G,今天这个抱在怀里,
明天那个抱在怀里……大G三岁时,乡亲们选子一个吉利的日子为他举行降生洗礼
(三岁才洗才剪第一次头)。按当地风俗,乡亲们各自献上自己的礼物,其中有虎
皮帽子,虎皮衣服。乡亲们向G头上撤五谷为他祝福,乡亲们一人剪去G的一缕头发
放在盘里……
文革一开始,由于F是右派,M算右派家属,没人敢和M母子俩多来往。当时有个
公社的头,带了几个爪牙,说是审判右派家属。他们把土坑烧得滚烫,然后将M扒光
了放在坑上,M烫得辗转反侧。那个头却戴着皮护手、护脚,当着爪牙的面强奸M……
又烫又痛M在那个头的怀里挣扎,他们却当M是在激情之中暴发出淫荡的狂笑……正
面弄完了,那狗杂种要反过来整,怕M……就让爪牙把M一口好牙齐齐拔掉了……”
现在M一口假牙……
“你想象不出事后那个痛——土炕烫后表皮不痛皮肤里面疼,浑身都是淤血点,
血不往外流向内流!吐的、拉的都带血……”
“我无论怎么也没想到大G看到了这一切。
“为了躲那个头,我领了G在山里漂泊了很长一段时间,过着茹毛饮血像野人一
般的生活……
“有一次G抱回一个虎仔,也怪,那一带很少听说有虎,并且大老虎并没有因G
抱走它的仔而伤害我们,只是围了我们转了几圈。
“那一日太阳是血红的,那个强奸我的头走向山豁,那只虎仔就静静地在那山
豁等他。吃了那狗杂种的虎仔回头望了望站在山下的我们母子俩,拖着一幅血淋淋
的人骨,然后溶进太阳……
“待我们母子上到山豁,只见石上谶语:‘伏魔之处!’只见那狗杂种的尘根
儿在一滩浓血里……
“我感到自己印堂间戴的黑气渐渐烟散。
“一回到石洞却见乡亲们都聚在洞里等我们,一时里我散了三魂七魄。
“—一原来乡亲们是上山来祭社稷之神的演变土地神。他们也看到虎仔吃那个
头的情景,却没人去救他。这才知道村里几乎有三分之二妇女遭他强奸……
“乡亲们割破手指起誓为我们保密,并且将滴有每一位在场人鲜血的青棵酒捧
给G喝。乡亲们祭土地神竟把G也放在祭台上。
“永远也忘不了那天晚上。我和乡亲们都十分沉重,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而
十岁的G却是那么天真那么幼稚地唱着、跳着,那童音至今回荡在我心中:
昏红里的白罂粟
为何你不告诉我
童年时就遇到你
这里为什么
背着背斗绕来绕去
却没能躲过你
一条山路弯弯曲曲
你却在直直的路头哩
“歌声中乡亲们个个热泪盈眶,而G却咯咯地笑着,稚气的大眼睛中充满了好奇
与灵动……
“哎!这孩子!绝顶聪明!知事太早太早!”
M